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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北方航路

  兩人騎了快馬來到洛陽,看著天色還亮便假扮路人緩緩繞著司空府外走了一圈,把地形都打探清楚,然後又到琅琊王府和馬升約定晚上駕車在司空府外的巷子中等候。

  到了三更天,二人換上夜行衣靠避開巡邏的士兵翻牆躍進司空府中。白天踩點的時候劉秋就發現府外的兵士甚為鬆懈,夜間再來此時很多士兵都躲進房間睡覺去了,故而在府中往來並沒有太多困難。兩人分頭在府中摸了摸地形,很快就在後院找到關押犯人的房間,孫筠用迷藥將門口的守衛迷倒,兩人便合力將士兵拖到角落處。進了正房,隱隱可見東廂房裡關押的都是些婢女,只有西廂房似乎只關押了一個男人。孫筠在外幫著把風,劉秋便輕輕潛了進去,那人見進來蒙面之人,差點喊出來,幸好劉秋及時用手捂著他的嘴巴才沒捅出簍子。那人便輕聲問道:「來者何人?」

  劉秋只說道:「來救你的人,請問閣下是何人?」

  那人聽是來救他的,便低聲啜泣道:「我是司空的侄子張景后,雖然不在三族之列僥倖苟活,可是被關在這裡不知何時才能出去。」

  張景后哭了幾聲才又想起什麼,便指著一旁說道:「恩人既來救我,可否將我的孩子一道救走?」

  劉秋順著他的手望去,果然旁邊睡著一個孩子,便點了點頭,隨後又問道:「府中可還有司空其他至親?」

  景后搖搖頭,劉秋便低聲道:「隨我來。」

  那孩子睡得正香,張景后便將他裹了層薄被摟在懷裡跟著出了廂房。劉秋出來見到孫筠,二人點頭示意,便抽出手中的倚天劍向正室外的屋門走去。

  雖然倚天劍常年掛在朝堂之上,可是因在皇帝旁邊,故而並沒有幾個大臣真正識得,普通人就更不用說,所以劉秋這次才有膽量把它帶來。孫筠為了方便,並沒有帶長劍,只帶了幽蚺短劍和海蛟短弩。

  劉秋輕輕推開屋門向四周張望,並沒見有人,就朝後打了個手勢,三人於是魚貫從屋中出來。正要轉身奔向不遠處的院牆,忽聽身後有人喝道:「好大的膽子,敢來這裡劫人!」

  眾人心中一驚,轉身望去,劉秋差點喊了出來,原來身後叫住他們的居然是陳留王世子曹過。幸好劉秋和孫筠都用面罩遮臉,不然真被認出就麻煩了。劉秋於是擋在前面,讓孫筠護著張家人逃走,心中卻在盤算如何既不殺曹過又能把他這個麻煩儘快甩掉。正猶豫間曹過的劍已經到了,劉秋忙閃過身去,繞到他身後,飛起一腳踹在後腿上,一個踉蹌差點沒讓他坐在地上。曹過的功夫果然稀爛,這多少讓劉秋有些放下心來,可是世子仍舊不依不饒,穩住身形后馬上又衝過來,劉秋聽著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知道不能戀戰只能速戰速決,於是使出十成力氣迎著砍來的劍硬磕過去,想一下把曹過手裡的兵刃磕飛。不料眼前金光一閃,只聽「啊」的一聲,曹過的劍竟被倚天劍砍成兩截,留在手裡的那一小截還沒有匕首長。劉秋見狀大喜,趁著世子還在愣神轉身朝孫筠跑去。但身後的孩子大概是被打鬥聲驚醒,突然見大哭起來,牆下的張景后只好儘快把孩子遞給牆上的孫筠,可是如此大的動靜已經驚動了全院,二十幾號人迅速從各個角落向這邊湧來。劉秋只好迅速翻上院牆把張景后拉上牆頭,孫筠把孩子遞過去,低聲說道:「你快帶他們走,我來斷後。」

  劉秋本來還要分辯兩句,可是見她從身後抽出那把小弩便料定她還有後手,又見追兵還有十步左右就衝到跟前,也就不再猶豫翻下牆去接張家的兩人。孫筠這邊則同時上了三支細小的鐵弩箭,瞄著最近的三個兵丁射了出去,三人瞬間中箭倒地。其他人見狀大駭稍稍止住腳步,不想後面的曹過大喊道:「他用的是弩箭,沒那麼快上箭,大家快追,不要被他嚇住。」

  孫筠嘴角微微上翹,把「海蛟」弩機旁邊的機關撥動了一下,調到連弩模式,隨即十幾支弩箭幾乎同時向眼前的兵士們灑去,五六個人當即斃命。直到此時較遠處才有人喊道:「大家小心,是連弩!」

  園中眾人紛紛退後,連曹奐也拿著剩下的那截斷劍躲得遠遠的。大家都知道連弩的威力,但誰都不知道外面還有多少人拿著連弩接應,自然不願為了兩個不重要的張家遠親送命。

  孫筠見沒人再追來便悄悄翻下牆來,穿過兩棟民宅遠遠的就望見劉秋在一輛馬車上向她招手,連忙就趕了過去。劉秋這時已換上車夫的衣服和馬升坐在一起,孫筠見他指了指車廂,就俯身鑽了進去。剛一進去,馬車立刻便開動了。

  車廂里比外面看上去的要小點,孫筠剛剛坐下,對面就遞過來一套衣服,抬眼一看居然是翾風!孫筠登時吃了一驚,翾風也沒說什麼,只是沖她笑笑,示意她換上。孫筠見車內也沒其他人,於是快速換好,這才發現是和翾風差不多的侍女打扮。翾風在車廂一角扣動了一下,將腳下的木板推開,現出下面的隔層,將換下的衣物扔了進去。孫筠俯身向里望去,這才隱約看見張家二人正躺在下面。

  雖然此時已是宵禁的時候,可是馬車上掛著琅琊王府的燈籠,這一路便暢通無阻。又行一刻來到顧榮府後門,這才將馬車駛入。到了後院,顧榮親自安排,將張家後人和劉秋等人安排在裡面休息,府中其他下人則全部打發到前院。大家商議了一下,覺得應該明天一早待城門開啟便借王府的馬車出城,雖然今晚司空府折騰了一番,但畢竟跑掉的不是重要疑犯,城防雖然可能會加強,但還不至於無法通行。今晚曹過當值,很可能是趙王府上的人,故而才如此鬆懈,因此甚至有可能此事會被孫秀遮掩起來,那樣就更容易出城了。

  張景后經過這一番事情,已篤定劉秋等人是真來救自己的,便跪下道:「今日感謝諸公捨命相救,不知能否告知尊姓大名?」

  劉秋忙扶他起來,又讓翾風抱著孩子到廂房去睡下,這才說道:「因我等身份特殊實在無法相告,還望見諒。不過司空一代名士,任誰人見了都會出手相救,公子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景后聽罷又道:「只是我雖被救出,不知明日出城后該逃向何處,還望恩公指點。」

  劉秋思慮片刻方才答道:「如今的形勢想來公子也明白,東方諸王都在蠢蠢欲動,大有帶兵入京勤王之勢,到時東部多州很可能會成為雙方戰場;匈奴人在西北雍州、并州已謀反多年,雖剛剛被彈壓但仍是險地,關中和長安自然無法安身。依我看公子不如暫避漢中觀望,如幾年後天下太平則可北入關中進長安或東出武關再返回洛陽;如天下仍舊戰事不斷,公子可南入巴蜀避禍。」

  景后聽罷再拜,「多謝恩公指路,司空地下若有知必定欣慰。」

  言罷,又猶豫片刻,眾人不知何意,只有孫筠知他有話要說,便柔聲問道:「公子既知道這裡都是救你和孩子性命的恩人,並無外人,有事直言相告即可。」

  張景後果然眼中滾出兩行熱淚,哽咽道:「恩公可知今日救了誰人的孩子?」

  劉秋立刻聽明白幾分,「難道是?」

  景後繼續道:「恩公猜的不錯,這孩子正是我堂兄,也就是司空長子張褘的兒子張輿,今日是諸位保全了司空的苗裔,讓他不至絕後。事已至此,恩人還不肯告知姓名嗎?」

  劉秋聽了眼圈一紅,心下一橫便道:「既然公子如實相告,我便不再隱瞞。我乃山陽公公子劉秋,張天師便是我的恩師。前些日子聞聽司空全家遇難,心中哀痛,本想今日前來府上祭奠一番,不想卻遇上公子。」

  張景后聽到此處已泣不成聲,不斷磕頭致謝,一旁孫筠看不下去,於是和馬升兩人強拉著他起身。過了片刻,景后又道:「族兄臨死前將孩子託付於我,要我一定幫他保全下司空這一脈,於是我便對外人謊稱是我的孩子,幸好張家人死的死、賣的賣,剩下還在府中的沒幾個認得這孩子,這才讓他逃過一劫。」

  翾風一邊哭著,一邊幫景后擦去眼淚,不料他卻繼續說道:「族兄將孩子託付我時曾說留了件寶物,如果我有機會就去取走,如今看來逃命要緊,我是無福消受了,還請公子拿去,權當作我和孩子報答救命之恩了。」

  說罷,喝了口水,這才又道:「族兄說將那寶物藏在東院牆外一株中間空了的柏樹中,也沒說是何物,公子去拿便是。」

  第二天翾風和馬升駕車護送二人出城,劉秋和孫筠則騎馬在不遠處隨行。到了西明門,城防果然同往常一樣,翾風出示了王府的腰牌,馬車便被放行出城。到了城外白馬寺,看著周邊行人稀少,幾人便將張家二人從隔斷中拉出,孫筠又遞上一早在顧榮府上備好的盤纏細軟,張景后含淚接了又欲下跪,劉秋指了指周圍,景后便向眾人拜別向西而去。

  劉秋知道馬升和翾風昨晚離開王府後一夜未歸必定引起懷疑,便讓他們騎了自己和孫筠的馬匹直接到山陽匯合。自己則與孫筠一道返回城中,找了輛車奔著駙馬府而來。

  到了府中將來意一說,王敦看了看孫筠又沖劉秋笑了兩聲,便說道:「事情難倒不難,雖然生了兩個公子仍舊不過一個來自蠻夷的婢女而已,只是流羽姑娘雖服侍過兄長,不想您卻仍舊放心不下,入了琅琊王府依舊念念不忘。」

  劉秋沒想到又被誤會,只好陪著尷尬地笑了兩聲。三人便找上王導一同來到琅琊王府。司馬睿見是琅琊王家找上門來自然不敢怠慢,只是聽劉秋將來意一說,便對修掉慕容荀不置可否。最後還是王妃虞氏得了家僕的稟報才興沖沖地從內室出來對司馬睿道:「荀氏乃一胡人,不服約束又常持兇器暗自懷恨,雖多次被王爺嚴加約束又為二位王子生母但屢教不改。她身邊服侍的翾風姑娘也是胡人,昨晚也與一車夫駕車出府至今未歸。此等身份低微之人又無法教導,若長久留在府中只恐教壞了王爺的孩子和家僕,以後又不知會生出什麼禍事。既然她已通過劉公子送出消息願意棄兩個孩子而返回遼東娘家,又有駙馬和王公子作保,依妾看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王爺不如多給他些錢財也算報答她服侍一場。」

  司馬睿依舊猶豫半天,最後還是看了看一旁的王導,見他微微頷首這才出了一封修書讓劉秋將荀氏帶走。

  眾人於是散去,劉秋夫婦回到顧榮府上讓安排人手即刻送慕容荀出城,夫妻二人則候到晚上繞到司空府東牆外,果然見緊貼著牆外有一株裡面空了的老柏樹。孫筠身子輕盈,便讓夫君在樹下把風,嗖地一聲便攀了上去,隨後又小心地進到樹洞中去,過了好一會才見她又出來,手中卻多了把劍。兩人不及細看,便匆匆回到顧榮府中。進了後院住處,方才仔細端詳那把寶劍,借著燈光赫然發現上面刻了兩個字「青釭」。

  回到山陽,劉瑾早已將翾風、慕容荀和馬升幾人單獨安排在僻靜的院落。夫妻二人隨劉瑾至內室便將這次洛陽之行逐一告之,劉秋又將倚天、青釭二劍呈給父親,直到此時孫筠才把自己懷孕的消息告訴公公。劉瑾也顧不上劉秋手裡端著的劍,起身過去將兒媳扶著坐好,孫筠正要推辭,劉瑾抓起她的手腕號了號脈,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接著又摸了摸兒子的脈搏,這才將劉秋手裡的劍接過來擱在一旁。夫妻兩人正看得一臉茫然,山陽公卻開口道:「如今天下的形勢想必你們也該知道,我看筠兒還是南返吳地家中安胎方才穩當些。」

  劉瑾的打算讓孫筠措不及防,「父親,兒媳雖家在江東,但這幾年久居山陽家中早已習慣,想來並無必要遠行千里返家安胎吧。」

  到底還是劉秋在大局上考慮得長遠些,便打斷妻子說道:「如今天下雖多不安定,京中變局迭出,東方州郡亦不安穩,西北叛亂也是剛平,可是總還不至於天下大亂危及到一隅的山陽吧。」

  劉瑾伸手示意兒子坐下,自己也扶著拐杖緩緩坐下,這才說道:「自從五年前秋兒從嵩山回來,你們這幾年漸漸疏於對水上事情的打理,安心在家裡過小日子。這沒什麼錯,畢竟你們都老大不小了,該成家室生兒育女,我也一直堅持你們這樣,而且秋兒在海中受了相當嚴重的內傷,雖然表面看不出什麼,但你們婚後數年筠兒才有身孕便是明證,所以我也希望你們多在家中善自保養。可是這天下大勢畢竟不是我們尋常人想躲就躲得掉的,這幾年很多事情都天翻地覆,很難再恢復回從前的寧靜了。之前張天師讓秋兒帶回給陳留王的那張字條也是這個意思,你們有沒有想過張天師讓秋兒來傳消息不只是讓我們協助曹奐一家南遷,其實也在讓我們舉家南遷。從我們水路上四面八方傳來的大量消息都在不斷印證這一點,讓我和筠兒的師父都有類似的判斷,而且現在我和陸公都覺得不能再等了。」

  小兩口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才明白父親絕不是一時興起。劉秋想起在張華府上遇到曹過的經歷便說道:「可是父親,以眼下的情形看,現在陳留王世子實為趙王和孫秀同黨,這樣我們助曹家南遷的消息很可能已經走漏,若連曹奐都和他們沆瀣一氣,那樣事情就真難辦了。」

  劉瑾手捋鬍鬚緩緩道:「前段時間你族叔劉玫在時我曾讓他去鄴城見了陳留王,他也說兩個兒子都和孫秀有些關係,不過二公子捲入得還少些,南遷之事由他來辦尚可信任。最後王爺還說,南遷是關係到全族性命的大事,如到萬不得已只要幫他保留下一個兒子就可以。」

  劉秋沒想到陳留王如此決絕,便問道:「難道連王爺現在也這樣悲觀了?」

  劉瑾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不是悲觀,而是你們對現在的形勢還沒有足夠清醒的認識而過於樂觀。現在隨便兩個王爺就能率兵進到內宮帶走皇后殺掉,你有沒有想過,當今皇帝光是親兄弟就有七個,個個都封王帶兵,更不要說其他一二十個遠支王爺。現在的趙王只是當今聖上的叔公就能帶兵傾覆朝政,你可知道那些各地手中擁有兵權聖上的親兄弟們會作如何想?權力帶來的慾望是何等可怕,只要嘗到一點甜頭就會讓人慾罷不能,從前的曹操、司馬懿、司馬昭是這樣,後來的賈後和趙王更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秋兒你還不能理解,可以問問筠兒,她身為吳國皇室宗親都曾聽過什麼見過什麼!」

  孫筠輕輕摁住夫君的手臂,「父親既然準備舉家南遷我們聽從便是,只是為何您剛才只說現在要我一人返吳?」

  劉瑾嘆了口氣,「我也知道以秋兒的病最好和你一起南去,可是如今的情形爹希望秋兒和慕容荀一同北上遼東。」

  劉秋差點驚掉下巴,完全摸不清劉瑾怎麼會有這樣的打算,「以現今的形勢,孩兒去遼東到底是去做什麼呢?」

  「為了水上的貿易,也為了多保留一分希望。」劉瑾的話堅定有力,可是也愈發讓人摸不到頭腦。

  劉秋不得不繼續問道:「爹,這都什麼時候了,咱們能不能把生意放在一旁。再說,我去遼東和水上的生意有什麼關係?」

  劉瑾沒有再看兒子,而是對兒媳說道:「別的先不說,筠兒,你對水路遠比秋兒熟悉,你來說說如果天下大亂諸王造反,遼東是否對水上的生意極為重要。」

  孫筠雖對業務了解,不過遼東的生意畢竟也極少接觸,只好試探著思索,「以兒媳所知,如果真的諸王帶兵生事,首先洛陽一帶就是戰事最嚴重的地方,趙王既在京都,清君側就難以避免。我們的內河航路主要由長江販貨至洛陽,只因京城權貴富豪眾多。如果失去大量買家,這生意必定要慘淡下來。而且此路須走淮水,從前汝南王的封地就在那裡。司馬亮雖死,但他的幾個兒子西陽王、南頓王也都封在那一帶,淮水周邊很難安定下來。如果另闢商路溯漢水或長江而上至關中或蜀地,又必定要經過襄陽王、長沙王和成都王的封地。剩下的就是走海路,可是出揚州過長江口北上這一路也不太平,第一站徐州有琅琊王和東海王,接下來青州有齊王、冀州有趙王和河間王。臨近的邊疆之地雖無諸王封地,可是匈奴、鮮卑諸部已在幽州、并州、雍州作亂多年,假如諸王禍起,內部尚且自顧不暇,邊疆就完全無法保障。如此看來,也唯有遼東的平州了。」

  「邊境既然皆有可能變亂,為何筠兒獨看中平州?」劉秋對妻子和父親都看上遼東仍舊不解。

  孫筠只好繼續解釋道:「尋常邊境,像并州和雍州如與異族貿易多走陸路;幽州雖臨海,但向南即是冀州中原之地,故而尋常也只有陸路;平州之所以不同是如走陸路繞道幽州進入中原有一二千里之遙,更不要說再南下江東,而從其最南端平郭出海數十里即有群島,沿群島再南行百里即可抵青州,夫君從前數次以水路入遼東雖走的不是這條海路但想必應該多少聽說過。從遼東南出入海很容易就可經青州、徐州外海,再過長江口到達吳地揚州而不受中原亂局左右。所以當年東吳就一直從海路越過魏晉之地和遼東長期有過緊密的往來,不只和南邊的公孫度、公孫淵祖孫有過往來,甚至扶余、鮮卑、高句麗等外族也常有海上貿易,遼東的人蔘、裘皮都是我們經常去交換的貴重貨品。由於我們一直和遼東官軍還有外族都有很好的生意來往,所以即使遼東局勢有變,也不大會影響我們在那裡的海上貿易。」

  說到平州官軍,劉秋立刻想到東夷校尉府,「總不會我們和平州刺史何龕也有些關係吧。」

  孫筠微微一笑,「今日說了這麼多怕是夫君要怨我很多東西一直沒和你提過,不過確實,我們和東夷校尉關係一直不錯,雖然沒有參與他們的戰俘買賣,但在遼東做生意需要各方面都打點周到,有時我們甚至會直接從官府渠道進些貨品,何大人也算是我們的老相識了。」

  劉瑾看看兒媳,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除了這些,筠兒還有其他要說的嗎?」

  孫筠又想了片刻,才緩緩說道:「遼東郡北部有平州治所襄平,南面則深入大海與青州的登萊之地相望,向東依次是樂浪郡和帶方郡,從帶方南出邊境就是有『三韓』之稱的馬韓、辰韓、弁韓,三韓再向東就是倭奴國了。三韓一帶出些鐵器,我們偶爾也會去販運些過來。」孫筠眼珠閃爍,想了想又繼續道:「如果從襄平陸路出發向東經過樂浪郡的朝鮮縣再向南過帶方郡的帶方縣抵達韓地有超過千里的距離,可是如果從遼東郡最南端的平郭走海路到三韓地界大概只有七八百里的距離。如果帶船的師傅技術高超些,船和天氣都允許的話,從青州的登萊之地去韓地能省去更多的路程。」

  經過夫人這番提點劉秋馬上就有了靈感,「夫人是說只要我們能在平郭站住腳,向北可與遼東甚至更遠的鮮卑等部貿易,向東南則可很方便的和三韓甚至倭奴國貿易,這樣即使中原大亂也很難影響到我們?」

  孫筠點點頭,「想來應該是這樣,如果我們再能控制與平郭隔海相望登萊外海的幾個小島,那麼我們從吳地出發就能很方便繞過長江以北各州。北方陸軍雖然強大,但是對海岸尤其是外海島嶼基本沒什麼控制力,三國時代東吳就曾這樣做到,我們不也一直在外海航運暢通無阻么,就是當年石崇調來朝廷水軍也照樣拿我們沒什麼辦法,只有那一次偷襲才得了手。」

  劉瑾罕見的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果然你師父沒白誇讚他這個高徒,說筠兒定能想明白向遼東發展的意義。不過我還要說的是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最壞打算,長江南岸魚米豐足並不缺糧,可是一旦中原大亂我們就需要足夠的錢財招募軍隊,足夠的鐵來打造兵器。保持好遼東的貿易,我們可以在北方大亂時仍舊有穩定的收入,多保留一條鐵器輸入的途徑,甚至在人手不足時從那裡招募勇士。」

  直到此時劉秋才明白父親的構想如此長遠,沒想到早就和陸玄暗中布置了一切,於是又問道:「父親和陸公該不是把吳地的一切都布置妥當了吧?」

  劉瑾微微頷首,「其實陳留王的擔心為父也一直有,司馬家得國不正,難得長久,多做些防範在所難免。這些年來我和陸公一直陸陸續續在做些布置,南方當然準備得更為穩妥些,西起夏口東至大海的長江兩岸我們都建了很多商棧作為哨卡,到時就算是幾支軍隊攻下來我們都有還手之力。」

  孫筠這邊又說道:「現在看來,我也同意父親的做法。平郭我雖沒去過,但這幾年我們經營北方水路也聽說過數次,那裡有我們一個海上中轉的一個站點,先前八哥和烏頭都去過多次,連這幾年連川兒都去過兩次。我們在遼東這一帶的海上還缺少一個向北深入的據點,而慕容部所在的位置正合我們的打算。他們的單于慕容廆和我們一直都有些來往,這幾年他不只和朝廷和好,還穩定了部族內部,又把王城遷到群山中的大棘城,雖然對外宣稱那裡是『顓頊之墟』,可實際上建在山中的都城更有利於防守。城雖在山中,但從那裡沿白狼水南出用不上半日就能入海。」

  劉秋被父親和妻子這一會功夫塞進了大量的地理知識,雖然大體已經搞明白了但還是覺得頭昏腦漲,不過還是問道:「依父親的意思這次我就隻身隨她們三人北去了?」

  劉瑾扶著手杖微笑道:「這幾年都是筠兒的侄兒孫川在水路上跑,他年紀還輕,讓他多跑些鍛煉鍛煉總是好的,這次就讓他駕船陪秋兒從水路北去。」

  孫筠對公公的安排頗為滿意,想想又道:「妾之前早說過不反對夫君納翾風姑娘為妾,她於你有救命之情,你們又情投意合,如今她也年過二十,如有機緣夫君莫誤了她。」

  「筠兒說的不錯,確有持家正妻風範」,劉瑾將剛剛擱在一邊的兩把劍又還給劉秋,「你既要遠行,這兩把劍帶去便是,我一個老頭子留著它們只能當藏品。」

  一旁的孫筠想想有些不妥,便又問道:「父親既說舉家南遷,可說了這半天只安排我們夫妻二人,不知您要做何打算?」

  劉瑾將雙手按在杖上半晌無言,劉秋很快就明白過來,「父親,總不至於全家都走了您獨自留守山陽吧。」

  老人慈祥地笑道:「我已到花甲之年,在這亂世活得足夠了。再說我走了,朝廷怎會置之不理?家中的老夥計還有幾個,都願和我一道守著你母親的墳地,守著這濁鹿城,守著這山陽國。早些年第一代山陽公丟了漢室天下,我不能再丟掉祖宗的基業了。劉玫會陪著你們南下,以後就看你們自己了。我還問過曹奐,他也是這個意思,他要守在武皇帝曹操開創基業的鄴城。雖然他兩個兒子出了些問題,我沒讓劉玫把他們曹家遷到會稽,只去了夏口,不過你們還是要善待他家的後人。」

  劉秋和孫筠都撲到老人膝下,哭著道:「父親,您還是和我們一道走吧。」

  劉瑾深情地撫摸著兩個孩子的頭,「傻孩子,這只是最糟糕的安排,天下哪那麼容易大亂,說不定你們待了兩年又回來看我呢。唉,人老了,經不起風浪了,就算勉強到了南方也要脫幾層皮,而且聽說那邊炎熱多濕,能不能適應得了也是問題。我留在這裡還能多做幾年義診,幫你們積累些善行,有什麼不好。」

  「可是若沒了您的教導,今後的路不知要難走多少?」

  劉瑾眯著眼低頭看了看兒子,「馬上就要當爹了,又是過了而立之年的人,怎能如此作婦人狀?洛陽有顧公,南方有陸公和賀循,沒有我你們一樣可以走得很好。」

  夫妻倆無奈,只好跪地給父親各磕了幾個響頭。

  幾日後,劉瑾由兒媳扶著,一路送劉秋和慕容荀等人來到渡口。劉秋望著白髮蒼蒼的父親和懷著身孕的妻子一時說不出話來,淚水卻止不住的流淌下來。劉瑾的背已經微駝,只是揚手讓兒子趕路。到了開船的時候,孫川陪著姑父最後上船,劉秋站在船頭回望直到岸上的人影模糊不清。

  返回船艙,慕容荀和翾風、馬升都在,劉秋有些搖晃著走了進來。孫川覺出有些異樣,忙過來扶他,不想劉秋一口血突然噴出,驟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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