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自私的愛
從古到今,敢將自己父皇棺槨抬到這大庭廣眾之下的,趙撫寧是第一人,趙長念知道,他必定被載入青史,受後世唾罵。
但現在,將他變成曆史,是她要負起的責任。
皇宮門口烽火又起,長念等來了北堂繆的支援,一舉將趙撫寧壓退半裏,戰意正濃時,卻看見了高高揚起的止戰旗。
“殿下。”傳令兵來報,“棺槨橫於陣前,我軍不得近。敵方將領請殿下上前相見。”
說是敵方將領,實則也就是趙撫寧,長念滿心怒火,提了袍子就帶著精銳過去。
兩軍列成整齊的方陣相對,陣前中間放著的是先皇棺槨。長念不敢多看,上前捏著拳頭朗聲問:“趙撫寧何在?”
聲音撞在高高的宮牆上,在兩軍之間蕩開。對麵人群應聲分開一條小道,小道盡頭是一輛光鮮華貴的寶蓋。
寶蓋裏,香慈正看著趙撫寧,一雙美眸依舊無波無瀾,隻是這回,她開了口。
“要扶您出去嗎?”她問。
趙撫寧病得委實厲害,兩天的功夫,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一圈,顴骨之下的肌膚往臉裏凹陷,眼下青黑,嘴唇也是紫白色。
他裹著大氈發著抖,牙齒打顫地道:“你……終於肯說話了。”
豔陽透過車窗照進來,香慈安靜地坐在一側,朝他笑了笑。
在來這裏之前,趙撫寧的狀況還要好些,他安排了要用先皇棺槨打開宮門,也想過進宮第一件事就是去朝堂上坐龍椅。可馬車行著行著,他卻是越來越虛弱。
外頭趙長念的聲音顯得遙遠而飄渺,趙撫寧不想聽,他看著麵前香慈臉上的笑意,想跟著笑,卻笑得很難看。
“沒人比得上你。”急促地喘著氣,他啞聲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也是……最狠心的女人。
香慈起身,在這狹窄的車廂裏朝他微微頷首,而後想伸手去掀車簾。
“等等……”趙撫寧皺眉,伸手想去拉她,“你要走……也……拿上這個。”
枯瘦幹癟的手,顫抖著遞出一塊玉佩,那是他的信物,拿著才能安然無恙地離開這裏。
香慈垂眸,冷聲道:“你變成這樣,是我害的。”
玉佩晃了晃,又定住,趙撫寧閉上眼,仿佛沒聽見似的,隻道:“拿著。”
“我給你洗的裏衣,上頭熏了腐肉草,加上給你泡的茶裏和湯藥裏的蝕骨毒,才讓你變成了現在這樣。”香慈聲音很清晰,“從我順從你的第一天開始,就抱定了要殺你的心思。”
“慈兒……”
“你殺了淩雲。”香慈眼裏湧上恨意,“你該把命賠給他!”
趙撫寧悶哼一聲,嘴角溢血,一張臉像幹枯的老樹,半點神采都不再有,隻是仍舊不甘心,執著地捏著玉佩問:“我待你……不比他好?”
“你不是他,也不是我。”香慈紅了眼,“我與他夫妻二人的日子,憑什麽要你來論個好與不好?”
“我喜歡春風,你覺得宮女扇子扇出來的風更好也無妨,但你憑什麽趕走我的春風,強要我來受宮扇之風?落在旁人眼裏,倒是會罵我不識抬舉。可殿下,民女一開始就未曾要抬舉,隻求您放過民女,您放了嗎?”
“您愛的不是民女,是您自己罷了。”
有淚落下來,香慈自己抬手拭去,朝他行了一禮:“今生來世,民女都隻求與殿下再不相逢。”
心口大痛,趙撫寧側身吐一口黑血,血濺上手裏的玉佩,染汙了大半。他抬眼看了看,眼裏一片茫然。
趙撫寧有很多側妃,沒人不喜歡他的賞賜,隨意給些東西,都能讓她們歡喜好幾天。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對他的給予這麽抵觸。甚至,還說是他自私。
他不自私,他隻是……當真很喜歡她呀。
艱難地捏了袖子去擦玉佩上的汙血,趙撫寧聲音越來越低:“不相逢……便不相逢,你先將這個拿著……”
香慈紅著眼後退,掀開車簾,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慈兒!”趙撫寧急喝,卻是止不住地嗆咳起來,外頭好像有人攔住了她,他聽見刀槍碰撞的動靜,連忙喊,“放她走!放她……咳……”
外頭侍衛再不敢攔,香慈紅著眼走了幾步,就被葉將白派來的人接應,隱入了人群。
馬車裏的咳嗽聲越來越虛弱,外頭等著的內侍實在不放心,終於掀開車簾進去了。
“殿下!”一聲急喝,內侍匆忙出來,慌得六神無主,連忙吩咐人,“快!快去找輔國公來!”
車廂裏的趙撫寧停止了咳嗽,無聲無息地側躺著,一隻手伸在外頭,還死死捏著一枚玉佩。
葉將白遠遠看著對麵站得筆直的趙長念,一雙狐眸半眯。
趙長念本就嬌小,站在這大軍之前,怎麽看怎麽突兀,要不是她身側有北堂繆護著,隨便誰放支冷箭她就得香消玉殞。
不過,北堂繆是不是護得太緊了點?兩人幾乎是貼著站的,北堂繆一隻手還放在她身後,親密得緊呢。
正冷笑,後頭便是一陣騷動,葉將白回神,知道趙撫寧肯定是命喪黃泉了,側頭朝良策頷首,然後不慌不忙地就穿過人群,走到趙長念的對麵去。
長念等了許久也沒見趙撫寧出來,倒是葉將白,施施然一身錦袍就來了,與她相對而站,臉上帶笑。
“太子的意思,是希望殿下能讓一讓。”他攏著袖子,氣定神閑地道,“不然當真打起來,傷著先帝棺槨也是不好的。”
若是手裏有石頭,趙長念定是要朝這人臉上砸的!他哪裏來的臉跟她提先帝棺槨?若不是這群畜生,她父皇何至於九泉之下仍舊不得安寧?
“太子無權進宮。”她咬牙道,“名不正,言不順,更有忤逆之舉在先!”
“七殿下何出此言?”葉將白淡聲道,“太子良孝,願意替先皇補償過失,如何算是忤逆?況且,先帝在時,太子一直未曾被廢,何來‘名不正言不順’?”
他遠遠地看著她,像很久以前宮宴上一般,笑得和善:“七殿下委實是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