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大結局(一)
今日凡界帝王家有喜臨門,長安城內處處張燈結彩,一派歌舞升平,好不熱鬧。
我挑了城中最高大的酒樓,吃了最貴的飯菜,點了最濃烈的白酒,一杯杯的斟著,細數眼前爭相綻放的五彩煙火,朵朵璀璨至極,美得不可方物。
在這個既是上元節又是立後的良辰裏,我一如既往的不勝酒力,醉得神誌迷糊,步履踉蹌,但是我好歹是六界裏法術數一數二的神仙,即使醉了,也絲毫不會做出什麽越矩的事來,更不會讓旁人近得了身傷著自己。
猶記得從前,我還是個幾千歲的小娃娃的時候,崇尚武力,驕傲自大,時時想著去擊敗旁人,得幾聲俯首稱臣的諂媚話,如今……唉……果真是高處不勝寒啊,我在六界第一這個位置活得很是孤獨,想酣暢淋漓的打一架沒人陪我。
夜空恢複寂靜,點點星辰被煙火奪了光彩後又徐徐歸位,靜默的俯瞰歡騰喧嘩的人群。
我扶著坐椅起身,捋了捋衣裳褶子,迷迷瞪瞪的準備回家睡覺,行至門前,卻被一高大的身影擋了視線,一聲悶響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撞在了他胸膛上。
賓客聲在我開門的那一瞬間便洶湧澎湃的灌進我耳朵裏,愣神之際,我還感歎了番,真不愧是我看上的酒樓,隔音效果如此出類拔萃。
我問:“你是誰?”
不知是環境太吵還是他聲音太小或是我醉得太迷糊,我沒聽見他的回話,便自顧自的開口:“你是阿爹?來扛我回宮?……不對,你是牧莘師兄?唉……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不稀罕你那司戰神君的破職位,當天官得遵守太多條條框框,無聊又無趣,而且你看現在六界和睦,哪還需要什麽帶兵打仗的?你還是好好回去當天帝吧別來蹭我的瓜子茶水……嗯……你應該是我小師弟喻帛吧,我都好久沒去過鬼界了,也不知你和沐顏怎麽樣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啊,對了,樂戎,我今日去了看你姑姑了,又翻亂了她的佛書,也不知那有什麽好看的能讓她如此癡迷……你是不是卜元師兄?你陪竺關一走就是幾百年,真是好久不見……唉你總不可能是喬冉吧?不對不對,比我高這麽多,不會是喬冉,不會是甜久,那麽……你到底是誰啊……”
我恍惚間覺得,我在這個短短的時間裏,將我認識所有人都一一列舉了個遍。
來人雙唇一張一合,我卻半點聽不見他的聲音,扯了他的衣領追問,“你到底是誰啊?快告訴我好不好?我大概是喝醉了,根本看不清你的臉,偏偏好奇心又很重,你快告訴我你是誰,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好不好?求你了快點告訴我,我很急的,我要回家睡覺,不能在外過夜,你要是不說,我就哭給你看信不信……”
然後,我就真的哭了,眼淚止不住的流,活脫脫神經病一隻,將他唬了他一跳。
他氣急敗壞的道:“你別裝聾!也別裝瘋賣傻!我青鶴酒樓從沒人可以吃霸王餐!識相的話,就乖乖結賬再走出這個門!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唉,何時連要店小二都如此孔武有力了,高了我整整一個多頭,我撞上去時居然感受到了胸肌!不過……我像那種憑著耍酒瘋逃單的人嗎?
我會走得光明正大,威風凜凜。
我說:“你要是早點告訴我你是誰我就不嚇唬你了。”語罷,捏了個訣便消失在他眼前,也不知道他多久才能緩過神來,看到桌子上我留下的隻多不少的銀兩。
在凡界使用法術會遭到反噬,但管他的呢,我最不缺的就是修為了,不用反倒是浪費。
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麽不說你的名字,我想聽到別的名字啊你知不知道。
……
丘於山夜空是我見過最美的,月光真真是溫柔如水,沐浴其中時,仿佛帶著淡淡的甜味。
喝醉後總是很容易入睡,我也不例外,躺在床上後很快便沉入夢境。
夢裏周遭混亂不堪,我總是看不清楚所有,眼前像隔著一層細紗,天地一片朦朧。
我抱著眼前的高大身影,一遍又一遍的問他,“你是誰……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執拗又急切。
他跟我說了很多個名字,有我認識的,也有我絲毫沒記憶的,我得了這些五花八門的答案,卻依舊不撒手,不依不饒的問他,“你是誰?”
夢裏我一直發問,他便一直以不同的名字回答我,冗長無趣,卻揮之不去,直到甜久端著粥喚我起床。
甜久跟了我這麽久,廚藝精進,一碗菜粥都能熬得清香無比。
她道:“葵傾姐姐,今日清晨山外有一個神仙就等著了,說有急事要見你呢,我已經把他請進來歇著了,你什麽時候去會一會?”
“急事?我能有什麽急事需要處理?”
“誰知道啊,你去問問不就明白了。”
甜久說的那位神仙一見到我,眼底便氤氳了許多情緒,欲言又止。
我問:“你是誰?”
他答道:“你果真失了記憶?”
我說:“嗯,對啊,阿爹說我忘了很多事,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忘了些什麽。”
他說:“你若是刻意想將那些事忘了,也是好的,隻是現在,若我告訴你,有辦法將你想要忘記的人救回來,你還是否想要記得?”
我說:“你這樣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真是有趣。”
他說:“這三百年來,我一直遊曆六界,尋得了法子,能將被戾氣所傷之人起死回生。”
我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真的全都記不得了。”
他說:“你果真記不起伏胥上神?果真記不起葵宋上仙?”
聽到他倆名字的一瞬間,我心裏驟然一緊,眼角一片滾燙。
三百年了,都過了這麽久了,我騙別人說自己全都忘了,說關於伏胥,關於三哥我絲毫記不得,騙得久了,連自己都差點信了。
伏胥和三哥剛走的那一段時間,我過得不分日夜,混亂迷糊,終日將自己灌得不省人事,睡得天昏地暗。清醒後,又總覺得一切都沒發生,覺得身邊的親人愛人友人都還在,他們都還在我身邊陪著我。
但是,麟虛子下護著的三哥和伏胥的屍首提醒著我,他們,最愛我的他們,已經離我而去。
我這才知道,想念可以這麽瘋狂,我真的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伏胥,雖然不曉得想了些什麽,但片刻不停,吃飯的時候,發呆的時候,喝酒的時候,抬頭望天的時候,睡眼惺忪醒來的時候……
我真的很想他。
我多麽希望,昨夜在酒樓問來人時,他能說出我想聽的名字,我多麽希望,在睡夢中追問時,能聽到我想要的名字,我多麽希望,伏胥能夠回來,三哥能夠回來,但是在想了無數年後,我清楚的知道,這不可能,不可能。
我便開始撒謊,騙自己根本記不得這兩個人,將攬靈居徹底封死。
其實,我隻是不願麵對,不敢麵對,隻好像鴕鳥一樣將頭埋在沙子裏,不去看不去聽,佯裝一切都沒發生。
我明明都以為自己全部忘了,為什麽,天帝,你為什要來提醒我,要來將我小心翼翼隱藏起來的傷疤猛地揭開,我第一眼就認出你來了,你那空空蕩蕩的左袖管,還是我一刀砍下去時造的孽。
我雙腿發軟,有些站不穩,嗚咽著,“你……你是騙我的吧……人死不能複生,你是騙我的吧……”
其實,我何嚐不想認為這是真的,但我真的不知道,若他給我的希望落空,我又需要多久才能將傷口藏好。
他說:“這是真的,隻是,你需要付出代價。”
代價算什麽,隻要他們能回來,命我都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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