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南站鄉村(3)
劉科,我告訴你一件事,幾年前我在我們公安局的檔案室看到了一個照片……
什麽啊?怎麽又是照片?我道。
我看到的那個照片上的一個男人太像是……哎!太像了!我要去看看……
我說老候,難道你的意思是,檔案室裏你看到的照片上的一個男人就是抱著小時候的你的那個男人,他們是同一個男人?
是的。
你能確定嗎?
不能。老候道。
所以你就去看看……
是啊,我隻要再看一下我就能確定的,告訴你,我把在黃小雅媽媽的老家所有的關於“我”的照片全部都拿來了。
偷來了。我道。
說的真難聽。
我說不就是偷啊。是吧?
我們兩個聊著,走著,就向華泰路的公安局大樓走去了,很快,我們就到了。
我們上了樓,檔案室在11樓,一個負責檔案的中年女民警看到老候,尊敬地叫道,局長好。
你好,小蔡。小蔡,你把四十年前的那個案子的資料拿出來……什麽啊?我心裏想,四十年前的案子?!
老候回頭對我解釋道,十五年前,我從部隊轉業到公安局,我為了展現自己的能力——
你懂的,剛從部隊回來的軍轉都喜歡展示一下自己,於是我自不量力地來檔案室找以前沒有查出來的案子,喔,也就是積案,成年的舊案,我就注意到這個案子了。一個男人的案子,那個男人站在向陽大橋上跳江,自殺,但是他的自殺十分奇怪,他寫了一封遺書,還有自己的照片,一張站在天安門的神采飛揚的照片,這張照片說明他去過北京,他的遺書和照片在一起,當然,還有他被撈出來的屍體的照片……屍體的照片是公安局的人拍的。
小蔡站在一邊道,局長,你說的是125790那個案卷吧,我來幫你找……
一會兒工夫,小蔡就在一個櫃子裏翻出了125790案卷。案卷打開,我和老候都看到了那張照片,一個男人站在天安門前的照片,神采飛揚,那男人二十多的樣子吧,留著長發,很帥氣的樣子,他微笑著,他的微笑是那麽的燦爛,迷人……
老候拿起照片的手有點顫抖,他的嘴唇翕動著,我感覺到他在說什麽呢,就豎起耳朵注意聽,就聽老候在嘀咕道,真是他啊!真是他!
老候從自己的小黑公文包裏把從黃小雅媽媽的老家,即南站鄉村的那個老家“拿”來的照片全部擺到了桌上,小蔡拿來一個放大鏡給老候,老候舉著放大鏡照著,仔細辨認著,辨認了一會兒把放大鏡遞給我,我也辨認了一下,嗬嗬,我一看就傻眼了,尼瑪,這不明擺著是同一個人嗎?
我再看那具被撈上來的屍體,屍體腫脹的像一個大胖子,但是那男人的基本輪廓和樣子還是可以辨認是同一個人,甚至他穿的衣服也是同樣的衣服。一套看起來還算不錯的好衣服,根據衣服,和照片顯示的風景,我猜到時間是深秋。當然照片上也表明了時間:1992年11月23日。
老候對管檔案的小蔡揮揮手,那意思是你回避一下,小蔡知道了意思,就轉身退出去了,現在就我和老候在檔案室的小辦公室裏坐著。老候把一張發黃的紙片給我,我注意到那是一張小孩寫作業用的田字格紙,田字格紙上寫著很漂亮的圓珠筆字……
是遺書。
老候道,你看看吧,我說你不看看?
我看過了,我一直在琢磨……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老候道,四十年前的案子為何就不能偵破呢?
我說這很正常啊,人類未解之謎多呢,何況案子,人類的生活是複雜的,紅塵是多樣的,而真相隻有一個,真相永遠在一個地方等著勇敢的探索者。
大道理!老候道。
是啊,大道理很對,我說有什麽辦法呢,再說了,我們破的案子也難說每一個都是準確的,說不定哪一個就是冤假錯案。
是啊,哎!你看吧,看遺書。
喔,好。我道。
我把目光凝視到那個四十年前的田字格紙上去了……
田字格紙上寫著一段很長很長的話:
(我看了之後第一感覺就是,這跳江的男人貌似一個文學青年嘛,很有文化!)
文字的內容如下:
我的兒子,你好,父親愛你!永遠愛你!
兒子,你終於實現了父親沒有實現的偉大夢想了,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個上流社會的人。
我的兒子啊,你成功了,你那麽小就成功了,多麽不容易!而且,我驚喜地發現你已經和上流社會的人沒有什麽兩樣了!你那麽小就變得那麽的殘忍,對窮人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感,瞧不起窮人,多好啊,這是多好的素質,你已經冷漠得和富人一模一樣了,真好啊,太好了,我很高興,很滿足,所以,我現在可以放心大膽地去了。我的兒子啊,作為你的父親,親生父親,我不想死,但是父親沒有辦法啊,這是生活的交換,這是殘忍的交易,這是生活,這是無奈,這是現實,這是最慘的結局也是最美好的結局,我沒有選擇!
兒子,我知道,你永遠不會看到我的這封信,除非上蒼的眼睛睜著,除非冥冥之中真有上蒼存在,好吧,我寧願相信,如果有這麽一個上蒼,你一定會看到我的信的。但是,我要說的是,上蒼,我含辛茹苦的努力和堅持,我到底得到了什麽呢?我難道就是得到了一個最好的後果:我的兒子不會和我一樣過悲慘的窮人生活嗎?是的,那就好,非常好,我實現了我的目標,我謝謝你啊!上蒼!
另:致我的老婆——張菊香。
老婆,你現在在哪裏呢,喔,我知道的,你在別人的懷裏,你已經不是我的老婆了,張菊香。
此時此刻,我還是相信,還是認為,你是的我的老婆,張菊香。在我走之前,在去那個黑暗的世界之前,我要和你說,張菊香,我已經給你留下了十萬元。十萬元剛剛打到了你的銀行賬號裏,你應該收到了吧,你收到之後不要驚訝,不要害怕,你拿著那錢就是,因為錢是幹淨的,這錢來得正當,這錢是一個富人給的,是我用我的命換來的,這麽說吧,這錢是一筆買賣……是我賺來的!你拿著吧,拿著錢離開你的……單位!狗屎的單位!那是單位嗎?!那是魔窟!你知道的!好了,你和你的新老公過幸福的日子吧,我祝福他,祝福他活的時間長一點……祝福他不像我一樣不像一個男人。
……最後,文字的內容貌似寫給一個很神秘的人的:
我知道你的,當我站在高高的向陽大橋上的時候,你一定在拿著望遠鏡看我吧。看我會不會發抖,看我會不會跳下去,你急了吧,告訴你,不要急,我會跳的,一定會!而且我也不會發抖,我也不會害怕,不會讓你看見一個懦夫!告訴你,在你我之間,我們的這場戰役之間,勝利者是我,你知道嗎?你才是失敗者,我為什麽選擇這個結局,貌似這個結局是你安排,但是實際上也是我自己的安排,這世界我已經厭倦,這世界我已經活過,這世界我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了。
正所謂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活的再長,最後也難免一死,現在,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我雖然沒有完成我父親的使命,變成一個他希望的富人,一個大官人,但是我完成了我的使命啊,我用我的方式讓我的兒子完成了使命!他,我的兒子,我的優秀的兒子,他終於變成了一個富人,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富人!
再見了,世界,再見了生命,再見了紅塵……
現在我就要開始對我自己的生命執行了——執行死刑!
放心吧,我的執行很簡單的,就是輕輕的縱身一躍,像一個跳水運動員一樣,跳進激流洶湧的大潮中……我隨江而去!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淨英雄,我的兒子,老婆,張菊香,仇人,還有這個世界,我們來世再見吧!二十年後,老子還是一條好漢!特麽的靶子!
陳黎明留字。
……
看到最後一句,嗬嗬,我要笑了,我想那最後一句是一句罵人的話啊,是粗口!真有意思啊,特麽的靶子!他跳江之前,遽然還罵了一句粗話:特麽的靶子!
這人!牛比,這個叫陳黎明的人。嗬嗬。牛比!
老候看我樂,看見我在抑製不住地笑,就皺著眉頭道,劉科,尼瑪,你怎麽笑了呢,真沒同情心啊,什麽鳥人?
我想是啊,我怎麽回事,我怎麽就沒有同情心呢,要知道,這個叫陳黎明的男人,他寫的遺書,不是,遺書就等於是他在流血,他在給這個世界留下他心裏的血和哀傷!我遽然看了笑?!
我收斂了笑容,沉默了。
我說老候啊,這個案子的偵破,確實是困難的,當時查到什麽程度了?
查到什麽程度?這裏都有的啊,這些都是資料。
我說給我吧。
給你?老候疑惑地道。
是啊,我道,你不是要我來查的嗎?我覺得我會查到……秘密!我心裏有這個自信。
好吧,可我覺得這些東西沒有什麽價值,我看了,這些資料裏隻是說有一個叫魏向東的人很可疑……可是魏向東是死於那個男人死之前。老候道。
他們的關係呢?我問。
老候道,同學關係啊。
我說好的,我把這些資料帶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好吧。小蔡,小蔡,老候叫了起來。
小蔡就在外邊等著呢,聽見侯局叫她就進來了,老候道,李警官要查這個案子,這些案卷給他帶走吧。
小蔡道,李警官,你辦一下手續。
我說好的。小蔡拿來一個本子,自己在上麵寫了案卷的編號,125790案卷,領取人那裏空著,我簽了字,李德發。
我寫的時候看著老候,眼神裏是氣憤。老候知道我的意思,尼瑪,哥們兒是劉心雄可是現在成了李德發了,哎!氣死個人。但是有什麽辦法呢,我如果是劉心雄,那就是一個死人!劉心雄在法律意義上已經沒有了。
黃小雅和我的情況一樣,我知道我想恢複自己,除非自己變成原來的大叔年紀,或者,黃小雅出現,我們同時在法律上複活,可是,我知道至少一件事是不能複活的了,那就是我的老婆王紅已經改嫁,她嫁給一個小平頭,難道她因為能夠離婚,然後再和我複婚,即便如此,我這不等於是吃了一隻蒼蠅的感覺?特麽的靶子啊,我也要這麽罵人了啊,老子和那個跳江的陳黎明一樣,四十年前的陳黎明一樣。悲憤無比,豪邁無比……
我和老候分手了,現在就我一個人出現在大街上,是的,大街上還是那種紅塵洶湧的感覺,這個感覺永遠都是的,人很多,這世界人就是很多,有很多很多的陌生人,我也是陌生人啊,我在別人的眼睛裏是陌生人。我們人,都得這麽活著,有的人活的好,有人活的差,有人活的欲仙欲死 ,有人活的生不如死,我想那個陳黎明——四十年前的陳黎明一定就是活的生不如死,那是一個有目標的人,有理想的人,但是他活的生不如死,最後,他不得不選擇了死,跳江,而且他的死,是一個交易,他死的時候有人在遠處拿著望遠鏡監督他……監督他對自己的執行!執行死刑。尼瑪,這是多麽荒唐的事情啊!
我在大街上瞎逛著,我也不知道自己去哪裏,一個咯噔,我覺得我要去那裏了!
哪裏?南站鄉村!因為,我不去那裏,我能去哪裏呢,這是查案子,查一個四十年前的案子。一個在四十年前沒有得到偵破的案子,我隻有去始發地,那個男人始發地,對吧?
那個叫陳黎明的男人在那裏留下了照片,照片在黃小雅的媽媽的老家那裏,現在黃小雅的媽媽也在那裏……
我手上的資料顯示了一個叫魏向東的男人。但是那個男人不在了,死了,他是陳黎明的同學,案卷裏說,陳黎明和魏向東有仇,原因是魏向東欠了陳黎明的一筆錢……
陳黎明問魏向東要錢,不但沒有要到他還被魏向東打了一頓,打的住進了醫院,之後就是陳黎明出院。
陳黎明出院之後在一個汽修廠裏學習修理汽車,半年後,魏向東開車出事。他的車,一部黑色的桑塔納車刹車突然失靈,車衝向了懸崖……
魏向東去一個什麽農村收購寶貝,也就是古董,在湯泉鎮那裏發生了車毀人亡……這同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魏向東死了三個月之後,陳黎明跳江,兩者之間有聯係嗎?如果有,那就是陳黎明畏罪自殺。他覺得自己謀殺了魏向東,被警察抓住是遲早的事情,與其到時候被抓,被槍斃,還不如自己解決自己。
警察分析陳黎明在魏向東的桑塔納車上做了文章,讓魏向東車的刹車失靈,導致車毀人亡。
我坐在去南站鄉村的長途汽車上,手裏翻著案卷的資料,腦子裏是一團亂麻……
尼瑪,這案子真是如煙如雲啊,而真相就在不遠處對我冷笑!
我看著窗外。
窗外的風景真美,我遽然看見一些丘陵了,高高低低的,蜿蜒如一條爬行的蛇。
我知道的南站鄉村實際上離江南市很近的,也就是一個多小時的距離……這個位置正好處於湯泉鎮的右邊。
下車後我就向一個不遠處的村落走去:南站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