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步之差千裏毀(中)
“雲姐姐,到了,這是我家。”平果小心而又溫柔地將她從馬車上抱下來,不知他是否知道雲楚意識清醒著,隻是嘴上的話卻沒有聽過,“這是我五歲前的家,曾經,這是一個很平靜的村子,我還有個兄長,我娘告訴我,我出生的那一刻,滿天繁星,特別的亮,所以我的小名就叫繁星,可是……”平果的聲音開始變得苦澀,“我滿月那日,村子裏卻莫名下起了暴雨,然後,整整一月沒有停過,那時抓瞎子,我正好抓到了一個水杯,村裏的人都將我看成水妖轉世,然後,我家人與我一起被村裏的人唾棄,我兄長,十二歲,在我八歲的時候和一群孩子上山砍柴的時候,進了狼肚子裏,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其中一個孩子貪玩想去偷狼崽,結果驚動了狼群,兄長年紀最小,被他們丟在最後麵,給了他們逃生的機會。”他的聲音縹緲幽遠,苦澀卻沒有恨意,仿佛隻是再講一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兄長對我最好,每次有什麽好東西都會給我留一半,有什麽累的活,他都會扛下來,我一直以為世上的人都這樣,自從兄長死了以後,我成了家裏的老大,照顧剩下的兩個妹妹。日子很苦,可是爹娘很樂觀,從來不會把由於貧窮和冷漠而感受到的沮喪和憤怒帶到我身上,我一直生活得很開心。可是,慢慢的,我長大了,這張臉,越來越出色,爹娘看著我的目光漸漸多了擔心,他們開始不許我和隔壁的孩子們玩,也不許我和他們一起上山,而兄長的死因,也是我偶然在他們的談話中聽到的,那時,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崩潰了,一片一片地殘破掉,唯剩下家人的溫暖還在固執地拚湊著,我想搬家了。可是……老天卻不允許,因為那時洪澇,所有人把原因歸在我身上,他們把我一家人綁起來,架上火堆……”
“好了,接下來的話就不需要聽了,你會害怕的。”平果的眸子溫柔了許多,摸了摸雲楚的秀發,“再等一會兒,我就給你解毒,這裏,有我設的陣,暫時不會有人知道。”
雲楚的心依舊著急,然而無可奈何。
平果將她放在一張已經腐爛地草席之上,繼續不知是否自言自語地說道,“家裏沒有什麽東西了,我去打點野味,雲姐姐,你要好好躺著哦。”說著,他俯身,唇在她的額上蜻蜓點水一般擦過。
雲楚隻能聽到她腳步遠去的聲音。
這是她唯一可以走的機會了!
然而,整個身體卻沒有一絲反應,無論她如何調息,身上的血液,滿身的蠱蟲,仿佛陷入了冬眠,毫無反應。
遙遙千裏之外,容家廢墟之下,禦辭之中,鳳傾闌懶懶地躺在一張白玉石雕刻的大床之上,藍色的帷幔拉下,身姿若隱若現,卻絲毫不掩風華。唯有這裏,本該還有一絲安寧。然而他眸色沉著,暗潮洶湧,半晌,才起身,緩慢地起身,不知扣動了床上什麽機關,幾根鎖鏈飛出,瞬間鎖住了他的四肢,鳳傾闌閉上眼,口唇微啟,“起。”整個石室仿佛得到了什麽口令一般,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好像鎖鏈抖動的聲音,更像是潮水洶湧的聲音。
下一刻,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整個石壁的縫隙中開始滲出各種顏色的液體,濃稠而又充滿腥味,大片大片地流出來……
半柱香過後,石室已經被淹沒了一半,無數的顏色最後匯聚成黑色。鳳傾闌一襲白衣染上墨色,一身風采陷入泥沼,所有的液體依舊飛快的流入,裏麵的味道猶如成千上萬的屠宰場放在一起,血腥遍布。
鐵鏈刷拉刷拉地抖動著,鳳傾闌靜靜地坐著,仿佛入定一般,沒有絲毫動作。如果此刻雲楚在這裏,她就會知道這間石室便是她掉入冰棺後醒來的那個石室,而這些液體,就是令她生不如死的禁忌水。當初她不過是嚐了一瞬,如今,鳳傾闌卻是在裏麵整整待了一天一夜。
他的眉眼之處,在午夜閃著耀眼的青光,額上逐漸出現綠色的藤蔓,不斷蔓延,以一種古老符咒的圖樣呈現。
“阿楚,該醒了。”細膩的溫柔,入骨化水,又是誰的寵溺在呼喚誰?
雲楚忽然感覺到胸口一陣又一陣的劇痛,比以往的要更加厲害,仿佛有什麽東西將要撕裂胸膛,同時,她的眉心出現了一朵血紅的花苞。此花用金線勾勒,一個指甲的大小,若是仔細看,便能注意到金線中有紅色的液體在緩緩流淌。腦海中,仿佛看見那個人的身體,站在一片罌粟花海之中,紅衣烈焰,正在向她微笑。
一瞬間,而頭痛得厲害,灼熱而又尖銳……
“師父……”雲楚伸出手,想要觸及的容顏卻越來越模糊,最後,她感覺到一片額上冰涼……
“師父!”雲楚從床上坐起來。
身上的毒,無效了……
這幾日相處下來,“雲楚”發現,這西豔閣中的姑娘,無理取鬧的程度,與其美貌是成正比的。尤其是眼前這位芍藥姑娘,堪稱鎮閣之寶,真是比誰都能折騰!
“鳳仙,你現在在牡丹媽媽的門下,與我便是一路的,怎麽能做出這種不雅的動作,真是丟人現眼!”
“雲楚”眸色暗了暗,依舊翹著二郎腿。
“難怪,你入門這麽晚,一些山野村姑的習性還沒改過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就不計較了。不過,從今以後,就由我來看著你,我會一一教你什麽才叫做最美的姿態禮儀。雖然你,根基不怎麽樣,身材也比不上上本姑娘,好在那張臉還看得過去……你有聽我說話嗎?”
小姑娘完全是一副“她強由她強,明月照山崗”的模樣。
為了更加貼近真正的雲楚,她費了很多心思,甚至有時候連想法都努力去模仿她。
自從牡丹上次來了之後,“雲楚”為了息事寧人,開始同意對方的建議,學習一些青樓女子該做的事情,而且這樣,她不用每天麵對海棠,那個女人,實在太精了。稍不謹慎,就會露出馬腳。
而後,就聽到芍藥殺豬一般的尖叫聲:“媽媽,這種人我教不了。”
她本就不想帶什麽人,雖然教出一個出彩的姑娘會升高在樓中的地位,但是萬一超過了自己,那豈不是得不償失。芍藥真心不明白,不過是一個還沒長全的小丫頭片子,怎麽會被分配到西豔閣,要知道西豔閣的打賞,可是樓中最高的,待遇也是最好的,對姑娘的要求也是最高的,不僅要長得好看,還要足夠的媚。
雲楚這種十二歲的小孩子,分明是漂亮有餘,但豔色不足。
隻可惜當日參與“關於討論鳳仙去處”四位樓主,對最終結果的原因都閉口不談。
然後,房間裏又來了一位姑娘,“雲楚”抬眼看去,就差流口水了。與妖豔放肆的芍藥不同,這位姑娘明顯長了一張清純幹淨的臉,但人家該凸的地方凸,該翹的地方翹,並且眼中所流出來的媚意幾乎能讓任何人垂憐,無論男女。
這就是那位白麵美人——丁香。
丁香的名聲雖不如芍藥那般響亮,但凡是嚐過她滋味的客人,都很難再去看其他女子了。也難怪,其實世人都有一種變態的心裏,就是想看著世界最美好,最純潔的東西在自己眼前變得肮髒不堪,而像丁香這種看似清純潔白如九天仙子的女人,正好滿足了他們。
其實,真正的雲楚也是色女一枚,從小喜歡想著去逛青樓調戲美女,隻可惜那時候她年紀太小,青樓不讓進。
“鳳仙姑娘初來乍到,有些人,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瞧瞧,漂亮姑娘連聲音都這麽好聽。
至於說了什麽,嗯,不關她的事。
丁香感受到雲楚毫不掩飾的火辣辣的眼神,就算是見識良多,也不由得尷尬起來,哪有女子看女子的目光——這麽露骨!
殊不知“雲楚”是照葫蘆畫瓢,心裏根本不屑。
“鳳仙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聊聊。”努力壓下麵上的不自然,丁香笑了笑,不顧“雲楚”那副“坐像”,直接坐在了她的對麵。
她回過神來,也是莞爾一笑:“丁香姐姐要問什麽?”
“看妹妹穿著舉止,也不像窮苦人家的孩子,怎麽會流落到青樓?”丁香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比芍藥聰明一些,從四位樓主的神色中便知道這位叫鳳仙的姑娘可能並不簡單,如果真是如此,她就要好好巴結,如果不是……
可惜丁香到底不夠聰明,神色隻間實在太過明顯,想讓“雲楚”無視也難啊。
“這事,丁香姐姐還是去問海棠姑娘吧,當初是她帶我進來的。”這話,等於沒回答,畢竟這件事樓中的人都知道。
丁香的笑容有些僵硬:“聽海棠說妹妹是被未婚夫賣進這裏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雲楚”歎了口氣,這段話是編出來的,當時她並不在場,真正的情況她也不清楚。
“姐姐說笑了,我一孤女,何來未婚夫?”
丁香神色一冷,“妹妹何必否認,玲瓏花會,妹妹明明與一男子同來,樓裏都傳遍了呢!”
雲楚頓了頓,麵色不改地繼續說道:“連姐姐都相信那些話,原以為謠言止於智者,倒是我奢望了。自古男人都好麵子,若我真是他的未婚妻,他要賣我,也隻會偷偷為之,怎還讓那些專盯著暗處的宵小之輩知道。”
她這番話,明顯是罵人的,對於這些人,她實在是懶得惺惺作態了,不過是一些小角色,根本不值得她費心,“姐姐如果沒什麽請離開吧,我累了。”
“你——”美人發怒了。
“你既然對我多一個心眼也知道該怎麽對我,不管我背後是不是有人在保護,也不是你這種人可以比擬的。”
“你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雲楚”打了個哈欠,睡過去了,過了許久,四周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音,她滿意地笑了笑,可是,慢慢地,她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周圍,實在太過安靜了……
“雲楚”緩緩地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