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情深似海心如刃(下)
又是三日過去,
雲楚將碗筷一股腦兒地丟進木盆裏,冰冷的水流過手心,才讓她的心微微好受一些。此刻,她終於接受了平果已經死了這個事實,為了救她而死,原來,比起被背叛,她更受不了那些還未回報過的情從此再也難以回報。就像傅雲中,就像平果。雲楚低下頭,抬手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護身符,唯有這樣,她才能感覺到一陣陣暖意。
她從來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願意去相信別人,也不願意去承受別人的好,所以才導致了很多悲劇,也錯過了很多的人。
可是——
解語樓中響起的琴音猶在耳邊回蕩,令她的心中一刺。
鳳流年,就這麽拋下了她,兩次!
他竟然會拋下她!
冰冷的水浸透掌心,胸中卻似燃燒著熊熊的火,隻有痙攣一般的疼痛,沒有一絲的溫度。
連著她的心,沒有溫度。
“愛徒?”
“……”
見小徒弟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不可自拔,鳳傾闌撇了撇嘴,抬手一個又香又脆的糖炒栗子招呼下去。
“哎呦,好痛,” 雲楚恨恨地回頭,一看到來人不由得呆住,“師父,你怎麽過來了?”
被小徒兒忽視得如此徹底,鳳傾闌表示他很不高興,可惜某人最近裝高深莫測裝慣了,一時間難以改過來,於是惡劣地扯了一把雲楚嫩嫩的小臉蛋後,勾唇一笑,頗有些招人,“愛徒剛才怎麽在發呆,難不成是在想男人?”
“……”
“嗯?”他忽略他!鳳傾闌神色暗了暗,帶著危險的眼神以及危險的語調,慢慢地湊近自家小徒弟,再近點,再近點……
雲楚嚇得胸中的火直接衝上頭頂,像隻煮熟的蝦似的,此刻她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沒有了,往後一跳,頭搖得像撥浪鼓,手搖得和快跑中的馬蹄子似的,有點語無倫次的感覺,“師父,我什麽都沒想!啊不,師父,我其實是在思考人生大事!”
“哦,什麽人生大事?”鳳傾闌仿佛頗有興趣,拎起雲楚小姑娘慢悠悠地走到竹林裏放放好,當然是放地上,而自己懶洋洋地坐在竹榻上半撐著身體,一頭不曾打理的青絲瀉下,搖曳垂地。
雲楚有些傻乎乎地坐在地上,實際上,這三天來師父是第一次和她說話,大約是看出她有心結吧,說句喪氣話,鳳傾闌似乎對她十分了解,而自己對他,真的沒有什麽清楚的地方。
一想到兩人之間看似親密的師徒關係還不如他人的點頭之交,雲楚心中霍然生出一種不舒服的情緒。她的頭低了低,,突然想起當初對方在竹苑見了張子笙後,以淡漠的神情說出的那句話:不需要想發生了什麽事,你喜歡你的生活,便好好過著。
師父是不想讓她操心,所以才這麽瞞著她嗎?一刹那,雲楚的神色平靜了下來,剛剛的彷徨好像從不存在。
“阿楚,你就是你,不用去想著別人而放棄自己的日子。”
錦年,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又想的是什麽呢?
雲楚淡淡一笑,她如今過得很好,不用為了誰傷心,不用整日活在被人漠視的環境中。她有人陪著,教她最喜歡的醫術,偶爾被欺負一下,還能裝個可愛撒撒嬌,這種生活,她以前想都不敢想……所以,這就夠了。
蘇錦年是蘇錦年,鳳傾闌是鳳傾闌,他們是不一樣的。
所以,她要把握現在來之不易的幸福,也要懂得去珍惜。
“師父……很喜歡竹子嗎?”
“……”
“哎呀呀呀,痛痛痛痛痛,師父你幹什麽啊啊啊啊手下留情!”
“為師問你話沉默也就算了,畢竟在為師麵前胡說八道也要打一下腹稿,居然還敢顧左右而言他,簡直是太不把為師放在眼裏了!”鳳傾闌笑眯眯地掐著小徒弟嘴角的那塊肉,下手一點都不留情麵。
“不是,師父,我……不是,徒兒沒有顧左右而言他,徒兒隻是想了解了解師父。”
“嗯?是這樣嗎?”手下的力道鬆了鬆,雲楚小姑娘趕緊往後退兩步,閃著淚花捂著自己的左臉揉啊揉。
許是她的動作幅度太大,從而導致本就掛在裏衣外的護身符掉了出來,鳳傾闌見此,笑意不變,隻是周圍的空氣似乎又冷了幾分。
“愛徒想了解為師什麽?”
“就——”雲楚還是覺得臉疼,揉著的力道又放輕了些,隻是瞄著自家師父的目光,頗有幾分賊眉鼠眼的味道,“徒兒映像裏,師父大部分時間都在竹林中,當初竹苑裏也是這樣呢!”
十二歲的小姑娘身子單薄,但還是擋住了一些陽光。狹長的鳳眸微微一動,卻沒有睜開眼睛,低沉又夾雜著溫柔的聲音在林中響起:“算不上喜歡,隻是從前不曾見過。”或許,以後也見不到了。
“……”不曾見過?雲楚一時間聽不懂這句話。晉華風骨,多係鬆竹,不管是書香門第還是將門之家,都或多或少會種些青竹以示胸中點墨。
而且自家師父這種人一看就是那種高門府第裏熏陶出來的公子哥,搞不好還是王族咧。
“愛徒對為師似乎很好奇?”不知什麽時候,鳳傾闌已經睜開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樣的目光邪肆入骨,又隱隱透著一種寵溺。
雲楚的心跳速度瞬間加速了一倍,她狼狽地移開眼睛,猶豫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點了一下頭,又甜甜地笑了笑,“徒兒以前不懂事,不曉得要關心一下師父您的精神生活,如今痛定思痛,決定加倍補償。”
鳳傾闌緩緩地直起身子,寬大的袖子垂在地上,略略有些褶皺,卻絲毫不掩其主人光華。優美的薄唇微微一鉤,帶了一絲笑意,又帶了幾分嘲弄:“為師養得是徒弟可不是丫鬟,不過為師很欣慰,愛徒會想要了解為師。”
霎那,雲楚的呼吸一滯。
鳳傾闌站起來,整個身體仿佛隨著竹林風即將飄然而去,他輕輕彎下身子,將頭靠向雲楚的臉,語氣帶著幾分醉意、幾分涼薄、幾分淡然而至:“阿楚,聰明如你,應該為師的確不是好人。”
“嗯,這世上,其實都是身不由己的惡人,其實,徒兒也是。”雲楚喃喃說道,瘦小的身子在風中顯得十分孤單。
鳳傾闌搖了搖頭,有些嫌棄地摸了摸小徒弟的發髻,心裏默默地想:真難看,還不如他親自動手,“為師所指的好壞,並不是你理解的那麽簡單,現在你還太小,以後你會明白的。”到時候你若還這麽堅定的支持為師,那麽……那麽什麽呢?鳳傾闌勾了勾唇。
小姑娘低著頭,似懂非懂。而下一刻,她忽而抬起頭,定定地看向對方:“師父,如果一直徒兒跟著你,你會給徒兒一個家嗎?”
“家裏不用太多人,有我和師父就夠了。”
“就這竹林深處,可以淡酒清茶。”
“師父要娶妻也沒有關係,隻要……別丟下徒兒就好。”這一瞬間,這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仿佛地上卑微的塵土,風一吹,便無影無蹤。鳳傾闌知道,她在等他一個答案。同意,她會成為他手上的一把刀,幫自己做一切想做的事。拒絕,那麽兩人依舊和原來一樣,看似親熱,其實誰也不在誰心上。
鳳傾闌閉上眼,微微一歎,有些事,命中所定,那女人布下的局,自己撒下的網,都按著那場夢在走。
這場天下之局,背後真正主宰的那隻手,不是他,而是命運。
但是……他是鳳傾闌,他可以順著命運的路走,卻絕不會為命運所縛。
“阿楚,即使那個家很遠,你依舊會跟著為師去找嗎?”
“是。”雲楚用力地回答,每個人,都有隱藏在心中最深處的傷疤,比如孤獨。
她的心願真的很簡單,隻要有一個人,願意永遠陪著她就好。從前,蘇錦年答應過她這個要求,卻終究沒有做到……
他臨死前,枕在她的膝上,說:“對不起,阿楚,但是,你要記住,一定會有一個人願與你不離不棄,無關風月,無關利益,隻因為你是你。所以,好好活下去。”
一隻手輕輕置於頭頂,撫摸著她的發絲,少女低下頭羞澀地笑了。
而那隻手的主人,慵懶地靠在細長的青竹上,明明動作溫柔,眼中,卻晦暗不明。
“那以後,師父會娶師娘嗎?”雲楚的話音剛落,忽然覺得頭頂森冷森冷的,“……”她貌似說錯話了,額,師父,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笑得那麽詭異。
“所謂師娘,不過是用來給為師打理打理雜事的,既然這些都有愛徒了,要她何用。”鳳傾闌怒極反笑,盯著自家小徒弟的頭發,“愛徒這雙丫髻梳的也忒難看了,不如為師幫你重梳吧。”
說著,他壓根沒給對方點頭搖頭的機會,十分獨裁地扯下了雲楚那係兩個包子頭的的紅絲帶,頓時小姑娘亦是一地青絲落地,覆在地上,與自家師父的頭發交纏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雲楚低頭不忍直視,默默地想,今天反正不用出去見人,師父愛梳頭就梳著吧,隻要美人莊主不要在這個時刻跑出來就好。
“所謂師娘,不過是用來給為師打理打理雜事的,既然這些都有愛徒了,要她何用。” 雲楚表麵上若無其事,然而心底卻有一股難以抑製的喜悅,正在湧上心頭……。
深夜,順著彌漫的月光,一個白衣少年歪躺在竹林之中,光華幽靜,卻不及他與生俱來的風華。他的美,透骨生香,誘惑著世上的一切。
半晌,,他抬手,銀光一閃,一枚細小的銀針刺入少年的左手。同時,以針孔為中心,一條條顯而易見的經絡在肌膚上蔓延開來,直至心髒,
鳳傾闌的唇由魅紅變為深紫,再沒入一片絕望的黑。
過了一會兒,黑色漸漸退去,手上的經絡消失,他又恢複如初。
許久,少年歎了一口氣。
快沒有時間了。
謝謝大叔的貴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