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衣風華天人隔（下）
到了如今，雲楚覺得自己遇到的很多事似乎在情理之中，但又不在情理之中，比如張子笙會覺得她就是子陰之軀的事情，事情雖鬧得沸沸揚揚，但始終沒有人真正指出她就是幕後黑手，似乎傅雪琛公之於眾的的那些內容也沒有涉及到她的名字，連畫像畫得都不是她本人的，再者即使她確實是幕後黑手，也隻是會用蠱，按理說張子笙不會那麽確信她就是他需要的人，但換個角度，張子笙常年在鳳妍身邊做事，對那個女人的行動個了如指掌，所以知道她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如今的情況，整件蠱毒之事雖無法確定張子笙就是主謀，但他一定參與其中，這最近浩浩蕩蕩討伐妖女的口號，這其中的貓膩他應該清楚才對，也就是說，張子笙知道她不過是替死鬼，那麽對他來說所有的事情都是子虛烏有，為了在武林中確立地位，把她交上去才是更明智的選擇，但從張子笙如今如癡如狂的表現來看，她以上想的依舊不對。
這件事，如今越來越複雜了。
“你該不會是閆翔吧？”張子笙陰險而又眷戀地捧著雲楚的臉，想到從今以後他不用再過著如今這種非人的日子，心情說不出的開心，但依舊矛盾。
他是自負的人，鳳傾闌騙他他可以接受，畢竟那人實在太聰明，從他第一眼見到他時，黃昏日下，容家屍體堆積如山，那少年淡然地坐在是屍體頂端，血染白衣，談笑風生。他僅僅是遠遠地看了一眼鳳傾闌，就被他的風華深深折服，即使之後要利用這個人，他依舊收拾害怕的，所以下了峒派所剩的最後一顆靜虛散，這樣的人，既然不能為他所用，就絕不容許活在這個世上。這麽想著，他幾乎答應了鳳傾闌的所有條件，他要找個安靜的地方，他就把他帶到了竹居，他要參加調查蠱毒之事的隊伍，他也同意了，即使他後來沒了音訊，他還是放心的。
可是沒想到離霄蠱離了鳳傾闌卻日漸瘋狂，原本他已經差不多駕馭了這些惡心的東西，可是僅僅過了一個月，身體就變得不行了，而同時，鳳傾闌的消息也越來越少，不得已，他親自出門尋找這個人，過了不久，江湖上某些角落開始傳出了“妖女”的口號，本來倒是不在意，可是他還是派了人跟蹤，那就是林敏芝和李雅蘭，李雅蘭一開始在菁茗樓扮演雲楚的丫鬟，監視雲楚，這是他吩咐下去的，為了徹底控製雲楚，所以吩咐把離霄蠱下在她日常的飲食之中。
隻是後來“妖女”之說越鬧越大，他看到了契機，如果將整件事都嫁禍到那個所謂“妖女”的身上，這樣的話，他就完全可以洗脫嫌疑，之前嚴自樺那個偽君子派傅雪琛來峒派的真正原因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因此後來他讓李雅蘭再頂替雲楚殺人，林敏芝頂替桃紅掩人耳目。隻是到了後來，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沒想到世人口中的“妖女”真的屬實，不僅會用蠱，還是真正的子陰之軀，這對於他來說確實是個好消息，
在他的映像中，雲楚要比鳳傾闌好控製很多，所以他不需要再矛盾了，也不用管鳳傾闌了。明知著師徒兩的關係好，明知靜虛散的毒發期將至，所以他反倒不著急，回了瑤山，吩咐人看緊各個入口，等著這師徒兩自投羅網。
“……”雲楚抿緊唇，一言不發。
“行了，雲楚，本座不管你是誰，都和本座無關，本座隻知道，你是上天賜給本座的人。你看，鳳妍沒了，出來個鳳傾闌，鳳傾闌沒了，又有了你，這是命中注定，本座終將統一武林，什麽清華派，鳳凰閣，在本座麵前連個屁都不是，你說是不是，雲楚？”張子笙眼神迷離地看著雲楚的身體，陶醉的說，“傳聞子陰之軀的人每一滴血都可以用來培養蠱蟲，每一塊骨頭裏都附著蠱蟲的蟲卵，隻可惜這樣的寶貝自從被容淺提出後，沒有一次成功做出來過，沒想到有生之年還是讓本座得到了。”
雲楚悲哀地看著張子笙，隻覺得對方無比惡心。
“你和你師父的感情這麽好，不如，一塊兒來幫本座吧。”
“……張先生，我一個小丫頭，能幫你什麽？”
“小丫頭？這次本座承認看走了眼，不過雲楚，本座好歹養了你兩年多，是時候該回報了。”張子笙放開雲楚，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清明，常年浸養在蠱蟲中的他因為受過太多刺激，有些時候是瘋瘋癲癲的，就像剛才。
“兩年？張先生怕記錯了吧，若非我這個小丫頭的相思酒，張先生的還指不定有銀子安排這樣的密室，究竟是誰養誰，還不一定。”
“……”張子笙眯起眼，沒想到這個平時唯唯諾諾的丫頭膽敢用這種態度和自己說話，“雲楚，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是子陰之軀，多養條母蠱對你的身體也不會產生什麽危害，而且，如果你肯幫我，你師父的解藥本座雙手奉上。”
“張先生是這麽好說話的人？”雲楚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嘲諷，對方既然知道了她的目的，就絕不會這麽簡單讓她得手，兩年的相處，她太了解張子笙了。
張子笙一噎，瞬間臉上的笑容沒有了，“雲楚，你別給臉不要臉。”
“張子笙，一直步步緊逼的人可是你。”雲楚絲毫不退，在她明白張子笙讓她來這裏的 原因後，她就不打算再偽裝了，“除非你先把解藥給我師父，否則休想讓我為你做事！”
“哼，鳳傾闌於你就這麽重要。”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你——”
“張先生，靜虛散之毒隻能讓我師父不能動武，如今又有天問老人的照顧，即使他終身是個廢人，也無礙性命。”雲楚直覺那個什麽天問不是簡單人，所以張子笙在厲害，也查不到真正的情況，所以她說得半真半假，目的還是混淆張子笙，她一笑，繼續說道，“可母蠱之痛日日錐心，孰輕孰重，你自己思量。”
“他連這些都告訴你了？”
雲楚並不理會張子笙的問話，隻是冷冷地問道：“張子笙，你如何打算？”
“……”
“我這個身體的蠱蟲我已經控製得出神入化了，你隻有一條母蠱，就算強行把蠱放進我身體，我也有辦法讓它從我身體裏消失掉。”
“你容我……考慮考慮。”張子笙的臉陰沉沉的，有種風雨欲來的趨勢。
“那我先回去了。”
張子笙疲憊地坐下來，這師徒兩人，果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纏。
“掌門，我早說了，那個丫頭不是那麽容易可以控製的。”這時，張子笙背後的暗門一開，林敏芝從裏麵走出來，手裏又能拿出一個新瓦罐。
“哼，你這個沒用的東西跟蹤鳳傾闌那麽久，連點皮毛都沒打聽到。”
林敏芝沒有生氣，反倒一臉害怕，“對不起掌門，弟子沒有想到他會攝魂術。”
“哼，這世上哪有什麽攝魂術，本座看你是被他給迷惑了，要不是本座及時點醒你，你那日恐怕真要殺了本座。”
“請掌門責罰。”
“過去那麽久，本座早已不追究了，繼續派人盯著毅鴻樓那邊，鳳傾闌是最好的本座的籌碼。”張子笙打開瓦罐，忍住心中的惡心，拿出裏麵的肢體，埋頭啃起來。
“是。”林敏芝淡淡地看著，麵無表情。
雲楚回到竹苑，真個人癱在了床上，就像是剛剛經曆了生死打劫一般，這個世上，隻有她知道，她剛才有多害怕，談及蠱蟲，談及子陰之軀，往日在鳳凰閣影牢中暗無天日的日子又一遍一遍重現在她的麵前，脆弱又變得瘋狂。
如果要拿到解藥，就勢必要取得張子笙的信任，那麽，曾經的一切都會一點一點重現在她的眼前，永無寧日！
當初，自從蘇錦年死後，雲楚變得越來越沉默，到最後雲家幾乎忘記了還有這麽一位二小姐存在。加上那兩年的地獄生活，逐漸衍生出另外一個她——閆翔。在那段比任何苦痛都難以相比的日子裏，她逼迫自己變得無情，變得強大，她變得不相信感情，不相信人性。感情——她的親娘親手拋棄了她。人性——溫潤善良的蘇錦年從頭到尾都在演戲。世上隻知鳳凰閣殺手閆翔，年僅十歲，武功超神入化，冷麵無情，殺人如麻，卻隻在江湖風光一年，之後便銷聲匿跡。
她將閆翔當成另外一個自己，可是她知道，那就是她。
那個偷偷在過道上偷看娘親的雲楚；
那個蹲在門口小心翼翼等父親回來的雲楚；
那個拉著哥哥渴望疼愛的雲楚：
那個纏著蘇錦年咯咯傻笑的雲楚；
那個在廢墟之中獨自遙望的雲楚……
一個一個的場景，“嘩啦”一聲，頓時碎裂，變成無數的殘骸。
雲楚早死了，她再怎麽沒心沒肺地活著，六年前的那個雲楚早已經死在了八王之亂的廢墟之中，再也回不來了。
她半躺在斜榻上，不理青絲隨意散在身下，神色有些慵懶，粗粗一看，竟然有了幾分鳳傾闌的風采。
恍惚間似乎看到那人在前，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低歎道，“愛徒何時再回竹苑，為為師再釀一壺相思。”
“師父，放心吧，很快的。”她喃喃自語，很快的，竹林深處，淡酒清茶——隻有你與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