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橙相歡，雲泊何方（二）
沙啞的聲音低沉而又虛弱，卻無比地冷硬。
嚴霜瞪大眼睛，身體搖搖晃晃地幾乎要摔倒下來，“師兄……對不起。”她不甘願地吐出三個字，抹著眼淚走到了一邊。
“霍公子，也請你為侮辱家師道歉。”傅雪琛的聲音更虛弱了，仿佛隨時要倒下去一般，雲楚看著這樣的他，心裏的那些冷漠竟變成了不忍。
實際上，她知道，蘇錦年的那件事怪不到他的身上，可是人沒了，她總需要一個人來寄托恨意，這一寄托，就整整十二年。
霍子燕雖然莽撞不算聰慧，但也不是胡攪蠻纏之輩，見傅雪琛出麵，也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中了，可是——似乎他說的是實話，難道雲楚和他說的那些事連青華門眾人都不知情？真是張子笙告訴她的？
“抱歉，是子燕失禮了。”
傅雪琛點了點頭，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秦焰立刻上前，從懷裏拿出一個瓶子，打開蓋子倒出一顆藍色的藥丸，就這樣給對方喂了下去。
傅雪琛吞下藥丸，揮了揮手，自行轉動輪椅轉向雲楚，溫聲說道，“剛才多謝姑娘相救，雪琛感激不盡。”
雲楚利落地背過身子，冷冷地拋下一句話，“不必，這是你們欠著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還回來的。”
“你這女人怎麽和無雙公子說話這種口氣！”鳳萍挽實在看不過去對方目中無人的模樣，自己畢竟是金枝玉葉，向來被人捧慣了，哪裏受過此等冷落。
雲楚身形未動，聲音未變，“我也沒打算和他說話。”
傅雪琛的眼眸黯了黯，隻是十分的淡，沒有任何人察覺。
霍子燕亦是看不下去了，眼前的幾位都是大人物，某人這副模樣是很招仇恨的，“抱歉，各位，她有點……不太喜歡和別人走得太近……就是這樣。”他搓著手，十分艱難地找了這麽一個理由出來。
雲楚撇嘴，“霍子燕，還不走，沂水等你都等得望穿秋水了！”
霍子燕身體一僵，完全沒想到雲楚在所有人的麵前都敢這麽欺負她，簡直是忍無可忍，無須……還是繼續忍著吧，挪動著步子慢吞吞地走到雲楚身邊，小聲地約法三章，“能不能不要提她？”
“我有什麽好處？”
“以後家務都由我做。”
“你會洗衣服？”
“……不會。”
“你會做飯？”
“……不會。”
“你會打掃屋子？”
“……”
雲楚扯起嘴角，幽幽地說道，“你說你什麽都比不過沂水，還和我談條件？”
“……”霍子燕默默地別開頭，然後猛地轉回頭，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鳳楚，你說條件吧。”
“什麽條件都答應？”
東方晨曦初露，陽光慢慢打在眾人的身上，讓漆黑冰冷的夜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霍子燕此刻的表情也一覽無餘，簡直是笑得比哭還難看，“都答應！”
雲楚懶懶地抬起眼皮，歪著腦袋表情非常無害地說道，“你讓我想想……”
“慢慢想啊。”
另一邊，秦焰看向意識還算清醒的傅雪琛，低頭問道，“師兄，我們接下去去哪裏？”
傅雪琛的眼角輕輕掃過不遠處的雲楚，緩慢地回答道，“如今我們的行蹤暴露，再藏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去瑤山見一見張掌門吧。”
張葉天聽後有些擔憂，小心翼翼地說道，“師兄，現在去恐怕不太好吧，掌門還沒帶人來呢！”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與其躲在暗處被他人肆意廝殺，不如正大光明地走出來，難不成他敢在本門中下手？”嚴霜握拳，整整將近半年多臥病在床，神思瘋癲的日子令她生不如死，這仇一定要報！
雲昭等人並不知曉嚴霜口中的“他”是誰，隻是身為朝廷中人理應不要過多插足這些江湖中事，他隻要一個結果就好。
“師兄，你看，他們兩人應該是峒派的人，不如由他們帶路我們會比較安全。”馮玲試著建議道，不甘心他們將自己排除在外。
“不可。”嚴霜立刻拒絕道，“那個女人陰陽怪氣，喜怒無常，而且她的武功明顯比我們高很多，萬一中途她要對我們不利，我們豈不是沒有半點招架之力。”
“嚴霜，你這麽說就不對了，難不成我們這麽多人還打不過她一個女人。”秦焰嚷嚷道，反正他就是喜歡和某人作對，正好平一平他心裏的衝擊。
“而且那些黑衣人隻是仗著人多，並沒有特別厲害，出入於瑤山的人，可能還是瑤山峒派的人比較熟悉，不存在我們不如一個女子的說法。”鳳曜也是不滿，他堂堂晉華太子，怎麽能被人說成不如女子，讓人知道豈不是笑掉大牙。
“如此說來，殿下也同意馮玲所說的話？”秦焰笑眯眯地說道，順帶挑釁地看了一眼嚴霜，“雲兄認為呢。”
“太子做主就好。”雲昭儒雅地回答道，猶如一翩翩公子，哪裏看得出他剛才還在刀劍淩厲殺人。
“那就這麽說定了，葉天，我們去和那位姑娘說一下吧。”
“等一下。”雲昭喊住秦焰。
眾人看向他，而後者依舊微笑著說道，“還是由昭和秦兄去遊說吧，總有人要代表朝廷的立場。”
秦焰和張葉天不免多看了一眼雲昭，嘴角抽了抽，這個時候還要計較這個，你是多愛晉華王朝啊，張葉天嘴上卻說，“雲世子所慮之事甚是，麻煩世子了。”
另一邊，雲楚完全不知道某些人已經完全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看著緊張盯著自己的霍子燕，笑得像隻偷了腥的狐狸，“好吧，你去娶了沂水，我就不和你提她了。”
“你——”瞬間，霍子燕隻覺得喉頭充血，這個女人實在太狠毒了，他怎麽就認識這麽個混賬女人，倒不如就此跑掉，還不如直接被天問老人的毒藥毒死。
“咦？考慮得怎麽樣了？”
“你做夢！”霍子燕咬牙切齒地說道，“憑她是誰，一個山野的小丫鬟，我霍家門第雖不高，也算得上書香門第，要是娶一個這樣的女子回去，豈不是氣死我爹娘！”
雲楚眨眼，百無聊賴地用腳尖圈著地麵，“看不出，原來你也有門第之見。”
霍子燕頓時覺得自己話用說重了，可此刻，他也拉不下臉，隻得轉過頭，敷衍地說道，“這世上，那個家族的人沒有門第之見。”
“可我覺得沂水真的是一個好姑娘。”雲楚看向朝陽，金色打在她的臉上，使得她的笑容有些虛幻，她啟唇，緩緩說道，“她雖出生不高，可是至少沒有受到過這世俗的汙染，這天下沒有任何女子比她們這種鄉野女子更幹淨了，在俗世待久了，就會漸漸地沾染俗世的惡習，各種醜陋的性格，各種心機謀算，為了金錢權利，為了活下去，無所不用其極。那個時候，回想過去，你會覺得你認識那樣一個人，是多麽的幸福，如果我是你，待一切結果之後，便會帶著她歸隱山林。”她轉過身來，臉又落在了陰影之中，“其實你不討厭她，隻是一開始就看不起她，所以自然不把她當女人看。其實，這世上，沒有誰天生比誰低人一等，霍子燕，也許有一天，你會為自己所做的某一項決定後悔，然後即使沒有人讓你付出代價，你也將天天不得安寧。”
霍子燕不動聲色，腳卻不由自主地往後挪了一步，她看出什麽來了嗎？怎麽可能。
“你躲什麽？”
“我以為，你剛才，要殺我。”霍子燕心有餘悸地拍著胸脯，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指什麽，反正我現在拒絕沂水，以後也不會後悔，還有一句，你說錯了，這世上，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有些人是皇孫貴胄，仗著自己不平凡的出生，就可以肆意褫奪他人的人生，難道這也算平等！”霍子燕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裏，麵目猙獰，與他曾經的模樣，完全不相同。
雲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鳳楚姑娘，霍公子，你們還沒走啊！”秦焰大聲喊道，見對方看過來，就向他們招招手，“又見麵啦。”
雲楚轉頭，心裏念叨，真不要臉，那副“我倆關係很好的模樣”裝給誰看，“我們就走了，後會無期。”看樣子，要改天再來看看，有沒有各大門派的消息，時間不多了，她得趕快。
“鳳楚姑娘，等等，別這麽快走啊。”秦焰腆著臉皮攔在雲楚麵前，將流氓本色發揮到極致，“你看咱們都已經同甘共苦一夜了，怎麽說也算有交情對不對，風楚姑娘如此善良，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再幫我們一段吧。”
雲楚扶額，這廝什麽時候臉皮這麽厚了！
“鳳姑娘，叨擾了，其實我們有一個不情之請。”雲昭風度翩翩地接過話，“不知——”
“不幫，我很忙。”雲楚十分堅決地拒絕道，也不想想對麵這兩人多多少少和自己有點恩怨，況且她現在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決不能節外生枝！
“……”霍子燕看著身邊的人打著哈欠的樣子，頓時有點同情他們兩人了，依他對雲楚的了解，恐怕對方死也不會同意的，理由就是兩個字——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