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黃綺羅，溫潤如玉（四）
霍子燕動了動嘴，踏出去的一隻腳亦是收了回來，隻覺得不想去打破這樣的場景。
雲楚依舊在練習走紅紗，現在雖算得上熟練，可是完全沒有以前那般嫻熟自如，她隻能慢慢地來，畢竟武功和內力全失，想要從現在開始練也不可能達到以前的水平了，與其如此，不如多放點精力在自己的身體上，好好調理，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就算不能幫上忙，至少也不能拖後腿。
不過，現在想來，自從自己去了毅鴻樓後，所有那些不適的症狀似乎都沒有了，而武功全失這些事情都是從與假朱紫決裂那日才發現，或者說，開始。如果真是那個假朱紫做的，他究竟為了什麽呢？自己與她隻是相處了幾日罷了，他何必處心積慮地來對付自己？雲楚頓時覺得腦中一片亂碼，一定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她沒有注意到。
還記得他們當初走在那個奇怪的亂葬崗的時候——
“喂，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認真回答。”
“……”
“你真是峒派弟子嗎？”
“……這話怎麽說？”
“我總覺得，你沒那麽簡單。”
“楚楚姐，你憑良心說話，要是我真不簡單，至於被你師父欺負成這樣嗎？”
“就算你不簡單，我師父照樣能欺負你。那個人，一眼便能定春秋，不是我們這種普通的人能對付的。”
“……”
“你對我師父有敵意，而且，不像是剛產生的。阿紫，我把你當朋友，我不知道你能陪我多久，人生在世，多一個朋友不容易，阿紫，要一起嗎？”
“楚楚姐，我是討厭你師父，但我怎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算了，我可以理解，畢竟我家師父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瘋魔天下萬千少女，你這樣的這輩子也趕不上他。”
“你什麽眼光，那妖孽哪裏……”
“但是——你對張子笙的態度就耐人尋味了，按理說你是張子笙派來監視我們師徒的，怎麽說你應該是對張子笙忠心耿耿，天地為證，可我到現在除了在我身邊瞎晃，好像沒看到你表忠心的行動啊。”
“我有苦衷。”
“什麽苦衷？”
“……”
“難不成——你是張子笙的私生子！一定是，所以你表麵對他忠心耿耿，其實暗地裏恨不得剝他的皮，喝他的血。”
“……”
雲楚忽然覺得有什麽事情好像清晰了一點，又有點模糊，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假朱紫可能事先就認識鳳傾闌，兩人之間結了仇，可是師父告訴過她自己是容家人，容家人很少與家族外的人接觸，除非是皇室或者聯姻，難不成那個假朱紫也是皇室的人？
朱紫……
雲楚開始後悔以前那段日子過得實在太沒心沒肺，以至於很多重要的線索都被自己選擇性地忽略了，現在想要想起來，實在太不容易了。
人一懊惱，做事容易就出差錯，此刻的雲楚，早已經神遊太虛，以至於不知不覺走的路出現了偏差，此刻，正好腳下踩空，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摔在了草地上。
“唉！”師父怎麽就認識這麽多人呢，而且沒有一個省心的。花千錯，天問，張子笙，林敏芝，李雅蘭……她真怕有一天突然眼前出現一大波自己不認識的人，要殺她……
此刻，白雲飄飄，正好遮住了陽光。
“阿楚，休息一下吧。”頭頂忽然傳來他人的聲音。
“……”雲楚抿唇，一言不發地爬起來，慢慢地走向屋簷下，傅雪琛原以為她不會理會自己，隻是對方走到半途，卻回了頭。
“傅雪琛，你到底有什麽陰謀？”
她還是會和他說話，還是會救他，可是此時此刻，他卻是高興不起來，他忽然明白，也許自己寧可她恨他，也不希望她這樣將自己當成一個無所謂的人。
“你在意嗎？”
“……”雲楚看了看天上不斷在飄動的雲，陽光慢慢冒出來，她緩慢地將手掩在麵前，繼續看著，在她的眼中，雲好像飄得很慢很慢，但她知道，這麽一瞬間雲所飄的距離，可能需要她跑上好幾天，“我自然是在意的，而你心裏也有數了。為何現在不把我交出去呢，這樣更省時間不是嗎？”
傅雪琛的目光轉向了另一邊，沒有去看她，“不錯，把你交出去，然後讓你指證張子笙。可是這樣風險太大，很容易被張子笙反咬一口，到時候他不承認是一回事，承認了如果再挑起武林內鬥就更加麻煩了。”
“所以，連你也希望我當替死鬼嗎？”
“……”
雲楚又慢慢地收回目光，頭低了下去，看著地上的小草，左腳的腳跟提起來，腳尖繞著一個點轉圈圈，“傅雪琛，你的企圖，僅僅是這麽簡單嗎？”
此刻的她，就像是當初他在竹苑裏看到的那個小女孩，貪玩淘氣，總喜歡裝傻捉弄人，可是，如今卻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人生若隻如初見……
傅雪琛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的皮膚很白很白，白得就像冬天的雪，虛浮得就像天上的雲，可他，還是站起來了。
雲楚冷眼看著他，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來。
他會走什麽？殺了自己嗎？
因為身體中的毒素，傅雪琛每一步走得都不是很穩，甚至好幾次都要摔下去的感覺，可他還是一步一步堅持走下來，走到了雲楚的麵前。他的個子比雲楚高很多，此刻完全是居高臨下，將她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之下。
此刻，雲楚清清楚楚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冷漠，瞬間能夠冰封萬裏的冷漠，就像她第一日看到鳳傾闌的時候，君子傾城，透骨生寒，隻是鳳傾闌的冷猶如曼珠沙華，妖嬈虛幻，即使知道他象征煉獄，還是義無反顧地陷入。而傅雪琛的冷，就像是高山雪蓮，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還像六歲那年看到的，那個比冰還冷的……
“你知道了什麽？”連聲音都是冰封萬裏的冷，好像他是在對著一個已死的冷說話。
這就是，真正的傅雪琛嗎？
雲楚心裏竟然升起了一種恐懼，仿佛下一刻 就會窒息的恐懼。她太天真了，不該這個時候去揭開對方的麵具，可是她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她的計劃如果要實行，就不能不顧傅雪琛這個不安定的因素，她必須先弄明白對方的目的對自己的計劃到底有多少影響，才可以衡量怎麽利用身邊有用的資源。
於是，她鼓起勇氣說道，“我要是知道了什麽，就不會在這裏問你了。”她說完抬頭對上傅雪琛的眼睛，可是十分遺憾地並沒有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一絲感情。
“雲楚，你是聰明人。”
一刹那，雲楚的心跳得飛快，好像要從胸膛裏蹦出來，她感覺到了殺氣，鋪天蓋地的殺氣。
腦海裏有個聲音在此刻尖叫——跑啊，快跑啊，再不跑就沒命了！
“我知道怎麽做對自己最有利，傅雪琛，我不是孤身一人。”雲楚強行鎮定下來，卻依舊控製不了自己的心跳，她這麽說，一是想和傅雪琛表明自己是有弱點的，二是提醒對方她的弱點同時也是他的威脅。
傅雪琛，低頭盯著雲楚一字一句地說，“他算什麽，如果他有用，現在就不會躺在毅鴻樓讓你這個身無長物的女子來犯險了。”
“你怎麽知道？”
“雲楚，你還是太小看我了。”傅雪琛轉身，與身邊地人拉開了一段距離，他長身玉立，雲卷雲舒在他頭頂，竟讓人莫名地讀出幾分孤獨。
孤獨……
向來身處頂端的人誰不孤獨呢！
“我現在最忌憚的人在上麵，恐怕你已經替我解決了，卻解決的不夠徹底。”
“你居然知道！”雲楚滿臉地無法置信，他知道她給他們解毒煙的藥有問題，卻依舊沒有拆穿她，他究竟是想做什麽？
傅雪琛繼續說道，聲音中沒有一絲起伏，“我從很小開始，就是一個複仇者，無論多少年，多麽不擇手段，都要達到目的，為此，我可以是傅家成熟懂事的長公子，也可以是武林中明辨一切的無雙公子，隻是我沒想到，我的身份還是有那麽多人能夠看破，你師父是一個……”他說著，又一步一步地走向雲楚，“你——也是一個！”
而此刻，雲楚的身體，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後傾倒，她想離開，離開這個她已經不認識的傅雪琛！
她所認識的傅雪琛是什麽樣的？仿佛是一個驚雷當頭劈下，連自己都是戴著麵具活著的，她從來就沒有真正認識過對方不是嗎？為何她此刻又會害怕呢，難道她心裏，還在眷戀那個當初事事依著她的無雙嗎？那個人，分明也是假的！
這樣想著，雲楚忽然鎮定下來，“傅公子的身份，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與傅公子目前額利益可以說是一致的，既然如此，何不合作？”
傅雪琛毫無波瀾的語氣在她耳邊響起，“對我來說，最快實現利益的方式，就是你死。”
雲楚踉蹌到底後退了一步，可是脖子還是被傅雪琛的手掐住了。
那如玉剔透，如竹修長的手指竟也有這般冰冷的時候。
沒想到，半點餘地都沒有，他果然，就是想要自己死，不甘心！雲楚閉上眼，拳頭，死死地握緊著。下一刻，脖子上的冰冷卻消失得無影無蹤，隻覺得後背一陣巨大的推力，她整個人都跌進了傅雪琛的懷中。
此刻，對方的頭埋在她的頸窩中，冷冷的氣息一吐一吸，令人泛起一陣酥麻。
聲音，帶著一點恨意，帶著一絲無奈，“阿楚，你總是那麽聰明，那麽的聰明，能猜到別人的倪端，可是為什麽，卻總是看不清我，看不清他呢？”一個個的字，就像是控訴一般，落在耳中，可是偏偏那語氣，依舊冰冷冰冷的，冷得讓人心酸。
頸窩上的臉慢慢地滑落下來，直至落在地上。
而雲楚，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是難以預言的複雜，腳下，是傅雪琛昏迷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