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盛影，風聲鶴唳（四）
下一刻，雲昭的麵部表情僵了一下，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點太不對勁了，他揉了揉太陽穴，努力保持住一開始的笑不露齒，怒不形於臉的樣子，有些抱歉地看著雲楚，“對不起，鳳姑娘，是我失禮了。”
雲楚瞥了對方一眼，淡然地點了點頭，心裏卻不以為然，你在我麵前失禮得還算少嗎？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兄妹天性？秦焰瞧著兩人之間流淌的詭異的氣氛，想到傅雪琛囑咐過他暫時不能將雲楚的真實身份說出來，更何況，說雲楚是雲家的女兒也隻是猜測，誰也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可是隻要是熟悉雲家那一家人的，尤其是見過雲王妃的人，任誰也不會懷疑雲楚的真實身份，即使近看還不覺得，稍稍將身影模糊一些，就會以為這是雲王妃年輕的時候站在那裏。更何況，當年閆翔出現在世間的時候，可不就是那位雲小姐失蹤的後一段時間麽，連年齡都那麽吻合，不懷疑才叫不正常吧。
秦焰的眼珠子轉了轉，等所有的事情結束之後，正好可以拿此事詐雲昭一把，小時候在雲狐狸這裏吃了這麽多虧，終於有機會報回來了，哈哈哈哈……
此時此刻，原本還在對視的雲楚和雲昭都詭異地將目光放在了秦焰——那張笑容扭曲的臉上，然後相互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這孩子，病得不輕。
午後發生的事情就像是一段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盡管三人相處的其樂融融，但依然改變不了雲楚是一個階下囚的事情，她很清楚，隻要各大門派到齊，除非晉華的皇帝親自前來，否則誰也保護不了她。
雲楚靠在床墊上，靜靜地垂著眸子。
所有人都可以等，唯獨她不能等，師父還等著她拿了解藥去救命，即使到時候失去這條命，她也不能放棄靜虛散的解藥，否則她兜兜轉轉跑回瑤山又是為了什麽？
離霄蠱，張子笙，靜虛散，師父……
對不起……
太陽慢慢西沉，晚霞收攏了最後一絲光芒，天地間，萬籟俱寂，一片漆黑，忽然間，瑤山的某處，半空中，響起了一聲巨大的爆炸，隨之，黑夜猶如白晝，一刹那的閃光，雲楚忽然睜開眼睛，心微微一震，終於——他們醒了。
不知是鬆了一口氣，還是下了更大的決心。
然後，她聽到了一陣陣混亂而嘈雜的腳步聲以及通天的火光漏進紙糊的窗戶裏，她依舊安靜，可是忽然間，又覺得自己安靜得讓自己難以接受。
這時候，百亂之中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雲楚一愣，難不成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乘亂來救她？
她心裏莫名的一熱。
“放心吧，無論如何我都會護著你的，所以你不要費盡心思地想著怎麽把我趕走，如果在這裏你無一人可信，又如何活得下來？至少，也讓我還了這救命之恩。”
她不是無情的人，相反，因為受了人間太多黑暗，她比常人更渴望溫暖，這樣的話，說不感動是假的……
大概是見裏麵的人沒反應，外麵的人一腳踹開木門，火光下，那張臉看起來美麗而又清純，可是眼中的怨毒卻是怎麽也掩飾不了。
雲楚的心冷下來，有些自嘲，她在盼望什麽，期待什麽，外麵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是她一手策劃的，那麽，在她的劇本裏，這個時候雲昭肯定不可能來找她，一步錯步步錯，現在不是小時候，可是她注定一生被人忽略，她唯有師父了，唯有他了……
“閆翔，乘現在跟我走。”林敏芝說出來的話和她的動作完全不一致，看似很著急，可是語氣就和閑庭漫步似的，仿佛此刻她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殺人。
雲楚一動不動，隻是懶懶地抬了一下眼皮，“你怎麽混進來的？”據她所知，如今峒派的弟子都被陸續而來的各大門派控製住了，林敏芝在武林中的名氣本來就不小，那些人怎麽會把她漏了？
“我自然是有我的途徑，”林敏芝顯得有些不耐煩，“現在張子笙到處逃竄，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可是他體內的母蠱每天都要蘇醒，啃食血肉，他撐不過幾天，一定會來找你。”
“那不正好，讓他來自投羅網。”
“你瘋了。”林敏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樣你也會被牽連，而且當初蠱毒之事鳳爺也有參與，他將鳳爺供出來怎麽辦？”
“……”雲楚垂著頭，終是一言不發。
“雲楚，張子笙決不能落到武林中人手中，最好你能接近他，拿到解藥之後秘密殺了他，到時候你再把假麵撕掉，就沒人認得出來是你了。”
雲楚幽幽抬起頭，嘴角頓時浮起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嘲諷的笑容，“沒人認得出來是我，真的是這樣嗎？”
林敏芝在這樣的目光下覺得無所遁形，她沒想到這個自己想來看不起的女子竟然會有這樣犀利的目光，心裏微微有些忐忑，但一想到她日後的下場，又覺得底氣十足，“怎麽，你不會是舍不得離開這裏吧，我猜猜，是為了那位雲世子？”
“……”雲楚有些無語對方的思維，可是這副模樣落在林敏芝眼裏便以為她是說對了。
“也是，人家三番四次的救你，加上家世好，風度翩翩，你動心也在所難免，可是啊，閆翔，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身份，退一萬步說，就算人家雲世子對你真的有意思，赤雍王能同意嗎？王家能同意嗎？身為我們這樣的人，要懂得知足，否則這一生，都會活在別人的陰影裏。”
雲楚沒想到一向對自己不是敵視就是藐視的林敏芝會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不見得好聽，卻是真正的道理，她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隻是現在還不是走的時候。”
“你還真是冥頑不靈！“
“現在各大門派都聚集了嗎？”
“差不多了，加上你今晚這麽一手，恐怕明天他們就會定下張子笙的罪了，到時候你——”
“是嗎？”雲楚的雙眼有些無神，“林敏芝，你說張子笙會在暗處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嗎？”
“自然會的，仙女嶺的地勢是很奇妙的 ，有些地方易守難攻，如比如風機崖，有些地方高聳如雲，可以俯瞰仙女嶺全貌，比如雲霄山，瑤山的環境最好，又處於風機崖的後麵，高度也是恰到好處，適合峒派發展，所以有了‘仙女嶺，瑤山為尊，風機崖最險’的說法。還有些十分隱秘的地方，連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林敏芝，你現在出去，盡量把今晚的消息傳出去，張子笙此人雖然傲慢，也不是個蠢人。”雲楚一下子捏緊了被褥，眼中出現了一絲刻骨銘心的決然。
“好，但是……你真的不走？”
雲楚又點了點頭。
“好吧，你這樣說我也沒辦法，虧我還花了那麽多心思，以後這裏防備恐怕會更加嚴，到時候我就真的沒有辦法救你了，雲楚，你好自為之。”
林敏芝說著，大步走出屋子，看起來心情似乎很好。
雲楚躺下來，眼神又渙散起來，她自然知道，林敏芝不是真心救她，所以她也懶得去膈應她，今日的事情是她安排好的，當初帶傅雪琛一行人回來的時候，中途的毒煙也是她派林敏芝放的，給他們的藥丸是用來克製離霄蠱的，這些人身體裏如果出現了離霄蠱卵，藥力馬上生效，殺掉蠱卵，之後宿主就會陷入假死狀態，然後以張子笙的習慣，就會將他們拋棄到棄屍之地，原本那塊地方布滿了五行陣法，除了那次和“朱紫”陰差陽錯跑進去——如今一想恐怕“朱紫”事先就知道了，隻是為了引她進去罷了。她在這裏晚上也偷偷出去過尋找幾次，無論她怎麽回憶，也找不到那塊地方，所以才有了這個計劃，皇室的人隨身帶著特殊的信號彈，他們醒了走不出那個地方就一定會用信號彈，加上武林中能人異士居多，那個地方終究會暴露在世人眼底，到時候，張子笙說破嘴也洗不清自己的嫌疑，唯一的漏洞，就是師父也會有被牽連的危險，隻是這些她和林敏芝已經想好解決的方法了，可是沒想到計劃還是出現了這麽大的錯落，如今她被擒，嫌疑難以被洗清，連帶著原本的計劃也出現很大的漏洞，張子笙逃了，她被抓了，林敏芝自顧不暇，到真正裁決的時候，她，師父，張子笙，一個也跑不掉，如今，唯一的方法……
雲楚思索了半宿，終是覺得困了，沉沉地睡下，夜半，她抱緊懷中的被子，蜷著身軀，就像是一個手足無措的被拋棄的孩子，尋找著溫暖的依靠。可惜，這一夜，誰也看不到她的柔弱，誰也沒有給她依靠。
冰冷的夜，終是將她吞沒了。
晨曦初露，林敏芝站在風機崖頂！想到自己的任務已經差不多完成，心情就莫名的好，接下來，她隻要在一邊看著，看著那個她愛慕的人如珠如寶的徒弟，是怎樣絕望地哀悼，然後走入地獄！
然而，她的好心情沒有持續多久，在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白衣飄飄的一群陌生人，就怎麽也開心不起來了。
沒有多餘的話，那些人就向林敏芝衝上來，殺機畢露，毫不留情。
林敏芝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厄運會來得這麽快，可是…….即使是過河拆橋，這也太快了一點，心裏頓時湧上了一陣無限的悲哀與無情。
鳳傾闌，你果然無情！
雲霄山上，霍子燕和一個黑衣人都遠遠看著這一場廝殺，他不由得問黑衣人，“為什麽要冒充鳳傾闌的人去殺她？”
黑衣人黑衣鬥笠，麵色冷冷，正是蘇錦年，“既然她要死了，就應該讓她明白所有的事怎麽一回事，這算是我對她最後的照顧了。”
是讓林敏芝看清楚鳳傾闌的無情嗎？此時此刻，霍子燕並不知道對方口中的人指的不是林敏芝，而是另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