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挽歌響起為誰悼(上)
一踏出門,便見鳳流年抱著劍清冷地看著他。
“幸會。”霍子燕說。
鳳流年的目光略掃過廚房,然後轉身離去。
霍子燕背手,同樣將目光放在了廚房裏,耳邊響起雲楚當年和他說過的話——
“可我覺得沂水真的是一個好姑娘。她雖出生不高,可是至少沒有受到過這世俗的汙染,這天下沒有任何女子比她們這種鄉野女子更幹淨了,在俗世待久了,就會漸漸地沾染俗世的惡習,各種醜陋的性格,各種心機謀算,為了金錢權利,為了活下去,無所不用其極。那個時候,回想過去,你會覺得你認識那樣一個人,是多麽的幸福,如果我是你,待一切結果之後,便會帶著她歸隱山林。其實你不討厭她,隻是一開始就看不起她,所以自然不把她當女人看。其實,這世上,沒有誰天生比誰低人一等,霍子燕,也許有一天,你會為自己所做的某一項決定後悔,然後即使沒有人讓你付出代價,你也將天天不得安寧。”
霍子燕勾起唇角,露出一絲嘲諷地笑容……
過去的記憶在夢裏走馬觀花地一遍,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雲楚睜開眼睛,還是一片黑暗,很少連續兩次會出現同一種病的,雲楚看了看四周,仍有些不信自己又瞎了。
誰將她抱到床上的?
床忽然間塌陷下去一塊,雲楚才意識到屋裏還有人,“是流年嗎?”她想了想,覺得不對,鳳流年從來不會擅自坐在她的床上的。
那人無聲無息,連呼吸聲都隻有雲楚自己的,她眼睛張大了一些,可黑漆漆的,依舊什麽都看不到。
隻是看不到,才是正常的。
一隻手緩慢地撫摸上了她瘦削的臉,僵硬冰冷,就像死人的手一般。
雲楚呆呆地,沒有一絲反應。
那隻手更加肆無忌憚地撫摸著她,從眼睛到眉毛,再到頭發,然後又回下來,擦過她的鼻子,她的嘴——就像是在用手,將她的模樣雕刻下來一般。
一刹那,雲楚張口,死死地咬住了它的拇指。
白森森的牙齒毫不留情地切入肌膚,血液湧出,染紅了嘴。
豔豔紅血如胭脂,如口紅,更像是罪孽,令得雲楚嫵媚之餘多了一絲殘忍的氣息。
雲楚的眼睛漸漸失神,原來,連他的血也是冰的。
分明咬人的是她,可她卻比他還痛——那是痛徹心扉,痛入骨髓,沒有什麽能夠麻痹的殤,她多想從不曾認識過他,不曾見過他,不曾愛上,不曾喜歡,不曾依賴,不曾敬佩,不曾……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這個男人與她是什麽,師父,愛人,親人……太多太多,她對她的感情,超過世間一切的感情,愛情也好,親情也好,都不足以說明。她曾經以為他從來都不騙自己,她曾以為就算所有人為了這樣和那樣的理由拋棄她,他一定會在她身邊。因為一開始,她以為她於他的價值太小,他根本沒必要為了什麽目的來接近她,既然沒有目的,他至少是有真心的,可是,到了最後,什麽都是錯的!什麽都是假的!
她鬆開口,任由血從她的嘴角流下來,被他擦去。
“愛徒怎麽還是這般不會照顧自己?”來人的聲音依舊如從前那般,無奈而又寵溺,就像是毒,沾染了,就難以自拔。
愛徒愛徒——這世上最無情的稱呼,果真是信口張來,毫無意義。
“為什麽不讓我死?”雲楚吼出來,雙眼通紅充滿了血絲,就像是一隻受了傷的小鹿,滿身的傷口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為師自然要保住愛徒的命。”黑暗裏,鳳傾闌舉起另一隻健康的手,想要摸一摸雲楚那滿頭青絲。
“啪”。
“別碰我!”
鳳傾闌笑了笑,“愛徒在恨為師?”
“……”
“為師記得,愛徒在死前說過並不後悔,隻是下一世,不想再遇到為師罷了,可是如今——”鳳傾闌微微靠向雲楚,抓住了對方反抗的雙手,慢慢將唇貼在她的左耳上,“愛徒沒死,自然是要與為師生生世世糾纏下去了。”
“師父錯了,雲楚已經死在風機崖下,魂飛魄散,何來生生世世?”
“當真是無情呢!”這般呢喃,這般遷就,仿佛三年前的事情就是雲楚的一個錯覺,一個真實得差點就死掉的錯覺。
“無情?師父難道有情嗎?”雲楚隻恨現在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做不了,沒有人知道,她多恨他,有多想折磨他,多想從他口裏聽到“後悔”二字。
“愛徒指的是什麽‘情’?”鳳傾闌把玩著她的頭發,在雲楚不知道的死角裏,將兩人的頭發纏在一起,仿佛生生世世,永不分開。
“……愛情。”
鳳傾闌幽幽地一歎“當師父的,怎麽能愛上自己的徒弟呢!”
雲楚嘲諷,“原來你還會在意世俗的目光。”
“為師是世俗之人,自然是做世俗之事,何以愛徒總是將為師想成世外仙人呢?”
“隻是縱使仙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可是師父有嗎?”
“……自然是有的,”鳳傾闌低聲氤氳,“隻是與為師為伴的人,永遠都不會是你……”
瞬間,雲楚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掙脫開鳳傾闌的手,一掌襲向他的胸口,隻是掌力所及,卻是一片空白,她歇斯底裏地叫道,“你一開始就在騙我!什麽會陪我一輩子!都是哄我嗎?就為了最後一刻讓我心甘情願去死!鳳傾闌,你的心有多狠,我就有多恨!為什麽不讓我在那個時候死掉,為什麽還要讓我活下去!你不是想繼承鳳妍的意誌保護晉華江山嗎?那就殺了我這個妖女啊!為什麽,究竟為什麽還要放過我!”
“你聽誰說我想你死的?”
“到現在你還在裝,鳳傾闌,你當我是傻子嗎?十六年前的八月八日,就是雙星之兆,而那日,便是我的生辰,可是鳳妍當時為了除掉傅冰惜,又利用了十九年前的小雙星之兆,將傅冰惜定成了災星,讓我逃過一劫。她為了容淺欺騙了天下。可是她依舊是晉華的長公主,她要守護晉華,就她不能放過我,所以派了蘇錦年來雲府給我下毒,下的就是情人誅,可惜之後出了什麽差錯,令得她不能在那時殺我,隻能利用八王之亂將我帶去鳳凰閣親自監視。不過天不假年,她死的太早,然後就由你這個做兒子的來接手她的遺願,可你更狠,就算讓我死,也要榨幹我最後一絲利用價值。而你利用蠱毒之事,攪得武林大亂,皇室奪權,從而取得安成帝的信任,代替鳳妍繼續為晉華保駕護航。蠱毒之事的幕後之人不是鳳妍,不是張子笙,而是你。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陰謀,你會蠱術,你懂得如何把握人心,每一步都是你計劃好的,即使中間出現了偏差,你都能將他恢複到正常的軌道上,冷眼看著我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向你挖好的陷阱,怎樣絕望的死去!”
這一瞬,四周安靜地連掉一根針都能聽到。
“這些事,有多少你是實實在在查到證據的?”
雲楚搖頭,“你這樣心思縝密的人,如何會留下證據。”
“所以愛徒就憑著一些莫須有的想象,來給為師定罪嗎?”
“……這些是不是想象,你自己清楚。”
“哧。”鳳傾闌冷笑,“愛徒覺得是,便是了,不過重來一次,為師還是選擇將你送入火坑之中,隻是那時,為師一定不會像現在這般手下留情了。”
“……”
“你來尚京,是為了找為師報仇?”
“……”
“愛徒果真是變了,從前的你,最讓為師滿足的就是有自知之明,可惜現在——”
“你想說我自不量力麽?”
“愛徒不算笨,怎麽就這般想不開呢?”
雲楚此刻能想到鳳傾闌的表情,就像以前那般,又是無奈地笑著,仿佛在看不懂事的孩子,她握緊雙拳,“師父覺得我沒有這個本事?”
“確實,你是雲家的大小姐,想要進宮並不難,可是愛徒似乎不打算回雲家啊!為師聽說你還接觸了鳳紫。”
雲楚的心涼了一半,原來自從她走進尚京,就落在他的監視之中了,“他能幫到我。”
“可是他為了自己的目的同樣也會傷到你,阿楚,回雲家才是報複為師最好的捷徑。”鳳傾闌撫摸著雲楚的頭,敦敦教導,“有了這個身份,才能更近一步接近為師,然後有一個足夠身份的丈夫,或許你成親的時候為師還會親自來看你。”
“師父是在暗示徒兒嫁入皇室嗎?”明明已經麻木的心,此刻就像是被剜下一塊肉,他竟然——要她嫁給別人!
“為達目的,自然是要不折手段的,阿楚,你還是那般天真。”
雲楚的呼吸滯了滯,“是啊,比起你,我還是太天真,所以我的棋藝,一直比不過師父,不過多謝師父今日的教導,阿楚受益匪淺。不過與其這般迂回,徒兒更想現在就拿一把刀直接刺入師父的心髒。”
鳳傾闌依舊和藹,“現在不行,為師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師父的意思是,以後就可以?”
“日後,為師會給你一個機會的。”
“……徒兒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