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陌上少年白衣郎(下)
忽然間,手下的觸感傳來一陣震動,先是一聲悶笑,繼而是斷斷續續的笑,然後連成一片,對著天空,放肆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鳳雪傾捂著心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雲楚眼裏的水漬還不曾幹,此刻,她不明所以,有點傻傻地看著鳳雪傾。
他笑夠了,垂頭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我騙你的。”
下一刻,雲楚的表情有些冷,她轉過身子,不去理會他。
“阿楚?”
“別和我說話,我討厭你!”她為他緊張成這副樣子,他居然隻是開了一個玩笑!
“我隻是想看看你為我緊張的樣子。”鳳雪傾將她的臉掰回來,“你會為我緊張,我很高興。”他是真的很高興,白皙的臉上還殘餘著一抹紅暈,眼神的光就如七彩琉璃那般絢爛多彩。
雲楚看著他,依舊有點呆,忽而想起當初有人用這樣的一段話評價過眼前的人——
公子如玉,品屬寒玉。
君子如水,高山雪水。
此乃晉華四皇子,鳳雪傾。
他給人的感覺是冷的,高傲的,沉寂的,可眼前的人,此刻眉眼彎彎,笑如星燦,少了疏離感的人,也是他。
鳳雪傾偏頭認真地凝視著她,“不過——你真的不想離開尚京?”
聞言,雲楚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絞著袖口,有些慌亂,“嗯,現在還不想走。”
“無礙,”鳳雪傾摸摸她的頭,“竹苑永遠在那裏等你。”
雲楚的身形一顫,就差那麽一點,她抑製了內心的感動。
閑看竹林影飄搖,淡酒清茶煮風華。
原來,他一直都沒有忘記。
“雪傾。”
“嗯?”
雲楚抬起頭,不敢看太陽的萬丈光芒,“晚上一起看月亮吧。”
鳳雪傾唇角一勾,不同於之前的大笑,而是猶如冰冷的雪地忽然春回,水暖花開,“好。”
……
盆景紅梅點點,白梅綴雪,忽然,鳳傾闌抬手,掐掉了一隻梅花。
“賞月?”他冷笑,“可惜今晚是陰天。”
跪在下麵的人此刻隻覺得如沐春風的氣氛刹那間變成冰天雪地,明明他剛剛匯報的時候鳳爺還好好的,怎麽一說完“雲楚邀請鳳雪傾今晚賞月”氣氛就變了呢?這兩個人都賞了好幾晚的月亮了。
鳳傾闌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某個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下屬,閑閑地揮揮手,示意他下去。
那黑衣人好似火燒了屁股,立刻跳起來,一瞬間就沒了蹤影。
鳳傾闌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盯著手邊的盆景,一下一下地拔著花瓣。
“您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長孫弄月從外麵進來,顯然剛才那一幕他已經看到了,他穿了件金絲勾勒的棉袍,額前幾絲發絲黏著,顯然是緊急趕過來的。
鳳傾闌見此,嫌棄地推開盆景,隨後,整個人歪歪斜斜地坐在榻上,以手托腮,“你不是被我賣了嗎?怎麽回來了?哪來的銀子給自己贖身了的”
長孫弄月的臉有一刹那的扭曲,他向來以樂師的身份出入各大歌坊妓院,在平常人眼裏沒背景沒地位,被轉手送人也正常。對方所指的賣,自然是他被蕭燕候鳳紫看上,直接拖入侯府的事情。
說實話,賣身錢他是一分也沒收到,全進鳳傾闌的口袋裏。
這事也不算什麽,身在紅塵飄,哪能不被賣!可是怎麽從某人嘴裏說出來就少了一份旖旎,多了一點潦倒呢?
果然是因為情場失意,看誰都不順眼!
長孫弄月向來脾氣好,也不生氣,“我人來了,自然是有事情的,最近的事情鬧得那麽大,你不打算插手嗎?”
“你指的哪一件事?”
“……”裝傻的人是很無恥的,“還能有什麽事,無非就是洛家那件事。”這一次,是真的鬧得太大了,洛家,是三大家族最鼎盛的,連皇上都要忌憚三分,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洛長安廢了,洛靜寧傻了,洛安寧如今很可能被廢去太子妃的位置,若不是礙於洛家的強硬和鳳雪傾證明自己不曾在寢宮,恐怕鳳曜早動手了。
鳳傾闌剝了個葡萄,放在嘴裏嚼,漫不經心地說,“你想如何?”
長孫弄月看這勢頭有些急了,他一直覺得鳳傾闌這個人是在意鳳紫的,不然也不會將自己派到鳳紫身邊,“此事難道你不準備插手?”
“那小子做事向來肆無忌憚,這樣子,以後要怎麽辦?”鳳傾闌輕歎,“也該給他一點教訓了。”
“但現在合適嗎?”長孫弄月瞪大眼睛,“如果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蕭燕候以前的為人,是會被活剝了的。”
“皇上還在那個位置上呢,他一定會活的好好的,大不了——生不如死。”
“……”長孫弄月無語地瞪著他,你一定是因為他欺負你徒弟的事情報複他,不要否認,一定是的!
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真是太小氣了!
鳳傾闌轉眼看向他,若有所思,“聽說你進了侯府一直處於伶人的位置?”
“嗯。”說到這個長孫弄月歎了口氣,“鳳紫表麵看似頑劣不堪,實則警覺性非常人所能比擬,他一直不信任我,再加上織姬在他身邊,我不好貿然出手。”
“那此事便是你的一個機會。”
“嗯?”
鳳傾闌的瞳孔赤紅如血,倒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太子鳳曜為娶憐郡主,害洛家並嫁禍於蕭燕候,不僅除去了兩個對手,順帶還空出了太子妃的位置。”
長孫弄月眼睛一亮,“我怎麽沒想到,加上二皇子失蹤那件事,皇上肯定會信的。”
鳳傾闌懶懶地說,“就算沒有那件事,他也會信的。”鳳紫於鳳融九……哼!“不過此刻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你若敢提前……”他似笑非笑,目光粹了毒。
“屬下知道。”長孫弄月不敢大意,老老實實地答應,“這一次,鳳雪傾下手可真狠,連著除去兩個眼中釘,一點把柄都沒有留下。”
“若是我,隻會比他更狠……不過也好,省了很多事。”鳳傾闌垂頭把玩著頭發,“倒是沒辜負我對他的期望。”
“……”長孫弄月有些看不真切,他和花千錯與鳳止不一樣,那兩個人是常伴在他的身邊的,但他不是,所以他更加真真切切地看著這個男人對她的徒弟,絕非僅僅是利用之情,還有——男女之愛。
“鳳爺想清楚了嗎?如果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嗯?你指什麽?”
長孫弄月不敢去看他那雙愈加淩厲的眼神,其實在所有人的眼裏,鳳傾闌雖然可怕,因為他實在太聰明了,在他的麵前你什麽都別想藏住,可他卻又是親和的,很多時候你沒大沒小他也不會介意,但絕非是善良,而是懶惰造成的弊端。
但當對方露出這樣的表情,就是在告訴你不要說下去了,這是長孫弄月第一次忤逆他,甚至是有人第一次忤逆他,“鳳爺你有多少自信,認為雲楚眼裏心裏隻會有你?論討好一個女子,隻要你們想做,誰也不遜於誰,鳳雪傾是什麽樣的人,他那麽高傲,怎麽會屑於做那些栽贓嫁禍的事情,可是他還是做了,他是抱著決心去得到她的。愛情裏是沒有永恒的,您不要忘了,‘恨’和‘愛’都有一個‘心’,‘愛’的心卻比‘恨’完整。”
“……”鳳傾闌忽而發出一聲輕笑,“弄月這般看得透,莫非是受過情傷?”
長孫弄月那嚴肅的表情徹底垮了,他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鳳爺!”
鳳傾闌神色漠然,眼神毫無焦距,“這世上,我可以得到任何一個人,可唯獨不能得到她,可若說這個世上我會愛上一個人,我卻隻能愛上她,我輸給的不是緣分,不是命運,而是時間,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
情已深,緣非淺,奈何時間短,從他認識她到一個終點,所經過的光陰,都短得讓人不知足。
這是第一次,鳳傾闌在世家人麵前原原本本地說出自己的心意,他太清楚,若在這些人麵前說出他心屬雲楚,就算是從小到大的花千錯,也不會放過她。可唯有長孫弄月不同,他是忠於世家的,又是絕頂聰明的。
“這才是你為她下絕殺令的原因?”表麵上,似乎在告訴所有人誰都不能動雲楚,因為殺雲楚的人,隻能是他自己,卻沒人看出來這個絕殺令中包含了太多的放心,隻是那些人過於以為自己了解鳳傾闌,才忽略了這些事實。
“……她出嫁那天,您怎麽辦?”
“……她的嫁衣準備好了嗎?”
這不是重點吧,“她似乎正在為此為難。”
“如此……”鳳傾闌閉上眼睛,輕輕地笑了,“我知道她的女紅不行。”繡個帕子也就算了,繡嫁衣卻是夠嗆,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她出嫁,即使新郎不是他,他也希望他穿著他準備的嫁衣。
潛意識裏,還是想氣一氣鳳雪傾的。
鳳傾闌越是這般長孫弄月就愈加不放心,鳳傾闌雖不同於他們這些凡人,但也不是神,每一件事情藏在心裏總有一天會統統爆發出來的,可唯有他,沒有爆發與發泄的權力。
一個人,怎麽能將自己委屈到這種地步?
“弄月,她還有多久成婚?”
“三個月。”
“三個月啊……”鳳傾闌歪著頭,語氣意味深長,“足夠我給她準備一份大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