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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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壁殘垣,一片焦土,屍骨層層疊疊,戰馬倒斃,帥旗折斷,旗幟在血水裏浮浮蕩蕩,茫茫然四散逃亡的大軍中,大遼耶律重抱著一截斷臂,轉頭回顧,隻見那位長公主直直地坐於馬上。
大帥的頭就掛在她的馬前。
她一動不動地,靜靜地看著天地間的血汙,看不清楚神色,身上這一回沒有穿她那身雪白的盔甲,而是一身黑色。
黑色顯不出血,到襯得她膚色雪白,還有一種很神秘的靜。
一個殺神,讓人看見,卻有一種心安的感覺。
她為何還不死?
剛才她殺了大帥,但大帥拚死一搏,天下第一的高手也沒有阻攔得了,那條長槍穿過她的心口,透體而出,便是有護心鏡也是枉然。
諸般念頭一閃而逝,無數人在哀嚎奔逃,耶律重忽然就有點傷心,他覺得大遼再也沒有機會,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戰場上,傷心疲憊過後,卻不禁想到父母妻兒,其實,從此解甲歸田,也不是那麽不好。
狐蘇抱著方若華的腰,忽然笑了笑,輕聲道:“主人,我說到做到了。”
一句話很輕很淺,話音未落,他就閉上了眼睛,把頭擱在主人的肩膀上,依舊能感覺到一絲餘溫。
左右副將強忍著淚水,趨前一步,簇擁著那匹神駿的照夜玉獅子一起,昂首挺胸,靜靜地看著士卒們打掃戰場。
要結束了,公主總要看到最後!
……
京城數日之間,無數次快馬加急送捷報。
安國長平長公主率鎮西鎮,三戰三勝,大遼、西夏俯首稱臣。
但是這一日卻是滿城縞素,百姓痛哭,京城中酒樓茶肆都歇了生意,連青樓瓦舍也掛了白。
她死了!
那位在西北經營三十幾年,那位不知救了多少人,被千家萬戶立長生牌位供奉的長公主,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有詩雲: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隻要上了沙場,總有人可以滿身傷痛,載譽而歸,又有人永遠也回不來。
公主征戰十數年,所以當她的死訊傳回京城,皇帝陛下痛哭失聲,和滿朝文武一起竭盡全力地讓她獲得最大的哀榮,諡號忠武,配享太廟,但其實眾人心裏也並不大意外的。
早在數年前,長公主的身體便不好了,陛下的身體也不好,年年下旨讓她回京修養,卻是年年不能成行,有好幾次長公主都答應,可偏偏又出亂子,就好像老天爺極喜愛她,所以想讓她戰死在沙場上,死得更漂亮些似的。
她確實死的很漂亮,帶著天底下罕見的那個絕色,殺了大遼前後兩個元帥,人死之後,天下第一的絕世高手抱著她騎在馬上,一直看著大宋的軍隊殺得遼軍驚慌失措,陣勢大亂,看著大宋將士趁勝追擊,追殺得遼軍狼狽逃竄。
直到死,狐蘇遵守規定,沒有讓自己的主人露出一點狼狽。
主人死後,狐蘇先生也氣絕而亡,他們主仆二人,都未曾成親,沒有子嗣,恐怕留給後人的,隻剩下淒美的傳說。
安國長平長公主生前死後,都是傳奇,想必這個傳奇還會長長久久地流傳下去。
公主出殯之前,已經快四十歲的皇帝,離開東京,親至西北。
隨行者甚眾,皇室宗親都來了,滿朝文武也到得齊全,鎮西城卻還是那個樣子,幹幹淨淨的。
縣衙照常辦公,各個衙門還是一樣運作。
江湖俠客照舊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
百姓們也如往常一般出出入入。
隻是人人縞素,個個重孝,精神氣卻還算好,算是哀而不傷。
方若華的棺木本來是普通的棺木,皇帝親自要求更換,換了金絲楠木。
她穿著公主朝服,頭戴冠冕,麵上染了胭脂,手裏握著一顆明珠,到比活著的時候顯漂亮。
陵墓是陷空島白玉堂帶人修的,他精通機關術,隻是為人修陵墓,到還是第一次,展昭替他打下手,兩個人說說笑笑,不像是修墓地,到像是修一座普通的房子。
龐昱跟在後頭看熱鬧,笑得見牙不見眼:“方若華留下話,讓簡葬,不放陪葬物品,我知道她怕什麽,她就是怕招賊,切,不聽她的,招賊怕什麽?她人都死了,難道還管得了人家盜墓賊?嘿嘿,再說,不給她留點陪葬物,千年之後世人還當陛下苛待她呢,不是忠君愛國嗎?幹脆忠心到底,別給皇帝添麻煩。”
這位安樂侯的嘲諷卻是好多人聽不懂,幾個幫著修陵的漢子抹了把汗:“……不怕招賊,以後俺們的子子孫孫就住公主的陵墓旁邊,世代守著,俺們不絕了種,誰也甭想驚擾公主!”
龐昱愣了愣:“好家夥,那方若華就更招人恨了,你們家後世子孫還不得恨死她!”
“侯爺真會開玩笑,沒有公主,哪來的他們!”未來的守墓人一臉理所當然,“他們能給公主守墓,那是他們的福氣!”
出殯當日。
葉開跟在皇帝後麵,隨著皇帝扶棺而出,鎮西城的長街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頭,有老人,有青壯年,也有穿著整齊劃一的校服的學生。
禦林軍擋不住,心驚肉跳的,索性鎮西城大概是大宋朝規矩最嚴的城市,鎮西城的百姓也是守慣了規矩,沒人大聲喧嘩,也沒人衝撞嚎啕,隻是哭,哭聲一聲連著一聲。
不少鎮西軍退役士卒,全身重孝,有人斷臂,有人斷腿,有人瞎了眼,全家老少相互扶持,一跪一磕頭地跟著棺木前行。
皇帝抬首四顧,一時也止不住悲聲:“不要攔著,讓他們送一送若華。”
禦林軍擔心陛下安全,但皇帝不怕,“這裏是長公主的鎮西城,朕的若華英魂還在,誰能在她眼前傷了朕呢?”
說著,轉身撫了撫長公主的棺木,“你這些年辛苦沒有白費,你放心,鎮西城永遠是鎮西城。”
伸手把眼淚抹去,趙禎輕聲道:“你老說朕優點和缺點一樣分明,說朕性格太柔,無定誌,沒有自己的決斷,老讓下麵的人無所適從,可你在,總能說服朕,讓朕改了寬人少斷的毛病,你不在了,你現在不在了……若華,朕欠你的債利滾利的,遠沒有還完,你難道就不惦記?你就不能再多給朕一些時間……朕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