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彈子球穿越的黑暗(十六)
總之,我喜歡聽遙遠地方的故事。
我像冬眠前的熊一樣貯存著好幾個這樣的地方,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起街衢,出現出房舍,傳來人語,甚至感覺得到人們那永遠一成不變、徐緩然而實實在在的生之潮流。
那麽這個火星女孩呢?
這個女孩跟我講過好幾次,我一字不差地記得她的話。
“不知道怎麽稱呼才好?”
女孩坐在陽光明朗的學校休息室裏,一隻手支著臉頰不無厭煩地說著,笑了笑。
記得,她說話總是慢悠悠的,總是在心裏字斟句酌。
我們麵對麵坐著,中間一張紅色塑料桌子,桌上放有一個滿滿裝著咖啡豆的紙杯。
從高高的窗口如沙恩岑的畫一般射下的陽光,在桌麵正中間畫出一條線,將明暗截然分開。
我放在桌子上的兩手,右手在光照中,左手在陰影裏,光中,影裏,雨天,炎天,似乎把有關別人的事跡強加在這個場景裏,也合適到非常奇怪。
那年春天,我十六歲,她十五歲,休息室給我們這些穿著新皮鞋、夾著新講義、腦袋裏灌滿新鮮事的新生擠得再無插足之地,身旁始終有人因碰撞而互相埋怨,或相互道歉。
“這根本算不上城市嘛!一條像樣的街道都沒有。”
她繼續道。
“車、車站都不成樣子,有個車站,不、不成樣子,下雨天恐怕都沒有司機敢來這裏躲雨。”
我點了一下頭,爾後兩個人一聲不響地茫然看著在眼前的雨幕,一百個雨點,會有二十一個雨點落在我們身上,足足愣神了三十秒,才向後退了兩步。
車站月台上總有一隻狗從這頭走到那頭,就這麽一個車站,明白?
我點點頭。
出了站,有塊小小的交通島,有出租車站,還有幾家店鋪,店鋪內的人都傻呆呆的,我自己轉了一圈,報上商品名稱,付錢,他們是不會發現你還拿走了一顆糖,都在低著頭看什麽。
一直走到對麵就是公園,公園內有一架兒童滑梯,三座秋千。
“沙坑有嗎?”
“沙坑?”
我找了一圈才確認似的點頭,在角落裏,很難找到。
“有的。”
趁著再次陷入沉默之際,我拿起紙杯裏的咖啡豆,準備去做兩杯現磨咖啡。
咖啡的香味會讓心情不再那麽低落,讓眼前變得有趣起來。
不多一會兒,咖啡完美成了,我的不加糖,她的加了三分糖。
喝了一口,她搖搖頭,一個人笑了起來,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是成績單上清一色A的女同學的常有的笑法。
笑得像《愛麗絲漫遊奇境記》裏邊的柴郡貓,躲在壁爐旁邊的畫下搞鬼,發壞以後,沒被人發現,就偷笑。
她消失以後,那笑容也沒消失,在我心裏留了很久,不可思議。
對了,無論如何我都想去車站的月台上,見見跑來跑去的狗。
五年後,在五月的一天,我一個人找到那個車站,為了看狗,為此我剃了胡須,紮上半年沒碰過的領帶,換上科爾曼城限量新皮鞋。
我從車上——從隻有兩節眼看就要生鏽的漆漆惶惶的車廂的市郊的電氣列車上下來。
下來以後,最先撲鼻而來的是令人懷念的青草氣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郊遊的時候才有的氣息。
五月的風,一如往昔從時間的遠方陣陣吹來,伴隨的雨,也滴滴答答落下,這樣的情景適合慢走,想想心事。
此刻,若是揚起臉側耳傾聽,甚至還可以聽到雲雀的鳴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