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自那日碰上那女孩后,倪瀟儒的身上稍稍起了變化。本來他獨自一人是從不去校門口閑逛的,可這些日子裡,他會早早地吃了晚飯,匆匆地一個人來到校門口。同學們讓他等一會,他會打個幌子回絕掉。他挑個不顯眼地方坐下,目光卻在來來回回掃視,看那眼神,似乎是在等什麼人。女孩好象故意到他面前來閃現一下,而當你朝思暮想,苦苦守望時,她卻如那黃鶴飄然而去,再也難以尋覓。他滿懷希望的去,可總讓他失望的回。倪瀟儒想,這女孩若真是附近學校的,那總不至於是頭一面也是最後一面吧!下次若能再見著她,那我一定鼓起勇氣,上前問個清楚,即便遭拒絕,受奚落也在所不惜。
日子一天長似一天,天氣一天熱似一天,已臨近江南火熱的夏季,中醫大的首屆學生將在這個夏季畢業。對面師範中專,雖一年後才招的生,但它是兩年學制,因而首屆學生也是這個夏季畢業。兩校高層近日聚會,斛光交錯間不知是誰一時意起,提議兩校在「五四」節那天舉辦一場聯歡晚會,冠個好聽的名稱,就叫《五四藝術晚會》,再設它幾個獎項,豈不有些意思。此議一出,當即贏得滿堂叫好。不過雖是一片贊同,但也有人擔心,兩校從未舉行過這樣的聯歡會,缺少必要的排練,又沒聯合綵排的時間,弄不好會搞砸的。但多數人認為,這樣反而可以產生一些戲劇性效果,給晚會增添熱烈的氣氛。這事就這樣匆忙的定了。第二天兩校同時貼出大紅告示,正式公布舉行晚會的消息,地點就設在師範中專禮堂。消息一出,立刻引來熱烈響應,學生們熱情高漲,踴躍參與。這恐怕就是求學旅途中最後一次聯歡活動,也是一次讓青年才俊們展示才藝的機會,他們唯一的擔心就是時間太過倉促。為了籌備這台倉促而來的晚會,直把那些分管文體事務的幹部和學生,忙得就連走路都象在練跑步似的。
倪瀟儒報的節目是獨唱。他平時就喜歡哼哼唱唱,有幾首民歌還哼唱得相當熟稔準確,如真讓他亮開嗓子,那一定會唱得更好。記得上一次登台演唱,還是在高三的時候,他想應抓緊練一練,不要到時弄得跑調竄詞,自尋難堪。為此他已連著起了幾個大早,到校園後面,面壁練唱。今天是第五天,他繼續起個早,抓緊了練。因為下午是學校排練,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他看了節目單,節目由兩校輪流出,上面有表演者姓名和學校。他的節目排在第二位,第一個節目是舞蹈《奔向未來》。
是日傍晚,不管是參加演出的,還是觀看演出的,都早早地來到師範中專禮堂。還未開演,可禮堂內早已座無虛席,就連走廊過道上都坐滿了人。時令正值初夏之際,江南的天氣本已悶熱,更何況今年又熱得特別早,禮堂內真可說是熱浪撲面,暑氣蒸騰,個個都是汗涔涔地樣子。倪瀟儒是參演人員,節目又靠前,所以他就站在舞台側面等候。
報幕的聲音剛落,隨著一聲喧天的鑼鼓,一排身披蔚藍舞衣,手持紅綢,青春活力的女生,在一位個子稍高的女生引領下依次騰躍而出。她們奔騰跳躍,縱橫馳聘,一會將紅綢拋撒空中,象一團燃燒的火焰,一會將紅綢拋向遠方,象一道眩目的閃電。舞姿曼妙又活力四射,演繹出那無與倫比的青春與柔美。火焰在燃燒,閃電在霹靂,讓人遐想,催人奮進。它所展現的是活力與才智、是奮進與向上、是團隊力量釋放時的那種震撼力。表達出一代青年學子,渴望自由廣闊的天空和如詩的曠野,他們早已張開雙臂,隨時準備去擁抱那令人神往的未來。
倪瀟儒一直站在舞台側面,那個領舞的女孩讓他眼前一亮。紅撲撲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汗珠,薄施粉黛后,那雙杏眼愈顯澄瀅美麗。那條黑亮的粗發辯也循著優美的舞姿,不停地跳躍和搖曳。倪瀟儒趕忙掏齣節目單,領舞:嚴文麗。「啊!我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就叫嚴文麗、嚴文麗…」他激動地在心裡連喊著她的名字。表演結束,女生們魚貫而去,帷幕徐落,可台下依然掌聲如雷。這時有人急促提醒道:「二號節目快準備好,馬上要演出了!」倪瀟儒一下醒悟過來,趕緊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又下意識地整了整白襯衣。帷幕開啟,他的心也不由得一陣緊張。他走到舞台中央,那步伐明顯有些不穩,他上下左右在調麥克風,想藉此使自己能平常一些。演唱的歌曲是《讚歌》。這時伴奏的音樂響起,那是前面的長調。蒙古民歌的長調沒有歌詞,但悠揚動聽,撩撥得人不禁想跟著哼唱。可是要想唱好這長調那真是談何容易,別說是業餘的,就是專業歌手也絕非個個唱得來的。因為擔心唱不好,所以他選擇跳過不唱,把這段音樂作為前奏,這是排練時就定的。長調一完他亮開了難得一亮的嗓子,因為緊張唱得比平時要差許多,聲音中夾雜著些許的抖動,幸好後面的歌詞倒唱個字正腔圓,模仿逼真。瞬時整個禮堂一片安靜。他的音質高亢圓潤,有空谷回音的共鳴。演唱大獲成功,傾倒了所有觀看的同學,如潮的掌聲裹著熱浪向著舞台、向著倪瀟儒滾滾湧來,他不停地鞠躬致謝,汗水沿著那高挺的鼻樑,啪嗒啪嗒地落在地板上。他已熱得如同被炙烤一般,急急地退回後台,從側門出了喧囂暑熱的禮堂。
剛才演出時,嚴文麗看見那個英俊高個男孩一直站在哪兒,她驀然一驚,「難道他也有節目?」她一邊跳著舞,一邊有意無意地總往那側瞟一瞟,感覺那男孩一直在用他那大膽地眼神看著自己。她的臉發起燙來,多虧化了妝,沒人能察覺,否則又會被張學平奚落個夠嗆。演出結束后,雖悶熱難耐,但她並未馬上離開,而是站在一處避光又不顯眼的地方。她的心已被那男孩擾得紛亂不寧,但又不敢承認自己心儀著那男孩。她在心裡說:「不不不,我對他一無所知,怎麼可能會…。」她被男孩飛揚的儀錶所傾倒,被他渾厚磁性的歌喉所折服,被他穩健的神態所吸引。因為張學平在身旁,她不好意思拿齣節目單看,只能背對張學平,偷偷的看一看。張學平熱得實在有些扛不住了,因而歌聲一落,便急著說:「我都快熱暈了,走,快到外面去透透氣去。」她硬是拽著嚴文麗出了禮堂。外面的空氣涼爽宜人,昏熱發脹的頭腦,一下就鬆弛清醒過來。「真沒想到,那小子還有這樣的功底,今天可讓他出盡了風頭。堂堂師範竟然出不得這樣的男生…」張學平隨便感嘆了一句。
「嗯…不過前面兩句沒有唱好,可能是太緊張了,我真為他捏了把汗。」嚴文麗說。
「就是專業歌手也不是個個能唱好的,更不肖是業餘的了,能唱到這樣的水平已經很不錯了,何必苛求!」張學平脫口說道。
「怎麼了,是嫉妒呢?還是折服呀?」嚴文麗故意問道。
「我嫉妒啥呀!唱得好就是唱得好么,總得實事求是吧!」張學平隨口回道。
「真是好難得喲!沒想到你也會把「害人的東西」往好里說,這彎轉得真快啊!」嚴文麗又故意這樣笑說道。
這下張學平醒悟過來了,拉住嚴文麗,說道:「好啊!你也想來討便宜?告訴你,我心裡坦坦蕩蕩,才不怕你說呢!我沒來說你,而你反倒說起我來了!」
嚴文麗故意顯得底氣十足地說:「你是想學那「州官」呀,只許你說話,不許人張口。我又沒做過什麼,難道還怕你說不成?」
張學平被這話撩挑急了,因而就嘴不留情,還故意大著聲說:「你現在還會怕人說呀!看你剛才那眼神,就像印度人練瑜珈,心無旁鶩,除了那小子外已別無一物,就是汗珠滾進眼窩裡恐怕都不會眨一下眼呢!」
嚴文麗的臉被說得「唰」的一下紅了起來,原來這鬼丫頭一直在看著我。她不敢再嘴硬了,說:「你好不好輕一點呀!哪有的事,盡瞎說。」
「既是瞎說,那你怕什麼?一定是心裡有鬼,所以才會怕呢!」張學平仍大著地聲說。
嚴文麗告饒地說:「好啦,我不跟你鬥了,反正鬥不過你。」接著她又提醒說:「別錯過時間呵,估計差不多了,你還是早些進去吧!」
「放心,誤不了的,我聽著報幕聲哪,再過三個節目,才輪著我。」張學平嘆了口氣,接著說道:「被那小子這麼一唱,我可慘了!」
嚴文麗不甚明白,因而問道:「連唱歌都惹著你啦!」
張學平回答說:「這倒沒有,只是那小子唱得實在超好,這不是讓我相形見拙么?」
嚴文麗笑著說「一個男高音,一個女高音,這完全不可比的。你還嫌自己唱得不好呀?一點自信都沒有!」
「哎,文麗,我認真地問你,我平時到底唱得好不好的?要真話!」張學平說。
嚴文麗半鼓勵半玩笑地說:「這還用得著懷疑嗎?不然怎會有「師範百靈」的美稱呢?我想呀,你小時候一定是吃過冬凌草的,那可是藥王孫思邈從洞天福地的王屋山中採得的美聲仙草喲!大膽表演,盡情發揮,我想,你這繞樑之音一響起啊,今晚的女明星肯定又非你莫屬。你呀,歌好絕嘴。」
「去去去,盡來哄人。人家心情蠻緊張,你卻趁火打劫的來調笑我,沒良心的東西。」張學平不滿地說。
嚴文麗故作嚴肅地說:「我不哄你的,信不信?你倒摸一下口袋看!」
張學平不明就裡,說:「摸口袋幹嘛?」一邊說一邊還真下意識的去摸一下口袋。
嚴文麗憋住笑說道:「有沒有?」
張學平被問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她脫口問道:「什麼有沒有的?」
「這「優秀表演獎」不是已落在你的囊中了?」嚴文麗極力裝作正經的樣子,可是不等話音落地,那腮幫子就已鼓起泡來,終於憋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張學平一下醒過神來,橫著杏眼,發恨的說:「好啊,你又來討便宜?你仔細些,這還禮的機會可多得是,到時怕你兜不起!」
嚴文麗趕緊說道:「好,不說這個,就說正經的,學校藝術節上,你得過兩回一等獎,再得一次,不就是大滿貫了,到分配時,你家的門檻一定被踏個破,要去哪所學校,不就任你隨揀隨挑的!」
張學平乜眼說道:「什麼大滿貫的,我是醒得早,起得遲,撈不著這樣好事的。踏破門檻的反倒是你,起得早的,那比得上趕得巧的。」
「好,不說不說了。快去吧!再不走可真要遲了。」嚴文麗催促說。
「好,我就去,你在這等我噢!」張學平說。
倪瀟儒出了禮堂,只見月色揮灑,皎潔光華,令人神清氣爽。他貪婪呼吸著那沁人心脾的空氣,循著小路,慢慢地往前走著,轉過一個彎后,看見前面走著兩個女孩,說話的聲音還不小,只是聽不清在說什麼。定睛一看,不由得一陣興奮,不就是那個女孩么?還穿著那套蔚藍的舞衣呢!他加快步子,一邊向前招呼說:「喂!前面是嚴文麗同學嗎?」
張學平此時正欲轉身回禮堂,忽然聽到後面有人在招呼,就順勢轉過身,一看正是那小子,不知怎的,除了唱歌以外,張學平對這個英俊的男孩並無好感,也許他們是天生的一對針尖麥芒。張學平盤算著要給他一個下馬威,她呵斥道:「你瞎嚷嚷什麼,羞不羞呀?誰跟你同學了,有隔條馬路的同學嗎?」
倪瀟儒也認出了這個嬌小女孩,他曾領受過這個女孩的白眼。在他的潛意識裡,儘管早做下了心理準備,甘願繼續領受這樣的白眼,但還是被弄了個手足無措。稍定了一下神后,他說:「這位同學,別誤會,我是對面學校的,和你們一樣,也是參加演出的,所以才打招呼的。」
當嚴文麗聽到背後有人在叫時,心裡閃過一陣慌亂,第六感覺告訴她,一定就是那個英俊高個男孩。她在心裡念著那三個字:「倪瀟儒…倪瀟儒…」她慢慢轉過身,羞怯地問道:「是在叫我嗎?」
那聲音甜美自然,沉靜莊重,就像梵音佛語,飄然入耳,喜悅奔襲在他的心頭。曾是一閃而過,已了無蹤跡的那種自然與甜美,此時就真真切切展現眼前,月光下,女孩的雙眸閃亮生輝,倪瀟儒迎面笑而回答說:「是的,若你是嚴文麗,那我叫的就是你。」
「這叫什麼話,嬉皮笑臉的,不回自己的學校去,卻到這裡來搭訕,你想幹什麼?」張學平一邊冷眼看著他,一邊厲聲說道。
倪瀟儒趕緊申辯說:「對不起,也許是我的表述方式不妥,我沒有別的意思,因為你們的表演太優美、太動人了,所以,我就…就想認識一下。」
「學平,算了,別再難為他了。快進去吧,否則真會誤了演出!」嚴文麗對她的同學說,其實也在為男孩解圍。
「好,我這就去。你在這等著我啊!」張學平一邊說,一邊轉身去了禮堂,這時,她還不忘斜一眼倪瀟儒。
「謝謝你,嚴文麗。不然我一定會被她拷問得十分難堪。好厲害的丫頭喲!」倪瀟儒心懷感激地說。
「她叫張學平,和我同班。其實人挺好、挺熱心的,只是有時愛挖苦人,要是誰招惹了她,那她一定盯著不放,非把你挖苦到告饒為止。你別往心裡去。」嚴文麗告訴說。
「哪裡會呢!反倒覺著她個性很濃,敢想又敢說。」倪瀟儒回答說。
兩人都已從最初那種陌生感和不自然中走出來。他們嘴上說著話,雙腳卻不由自主地往前邁去,早把張學平的話給忘個煙消雲滅。寧靜的小路往前延伸著,一直通向校園的深處。小路兩旁栽著遮蔭的香樟,茂密的樹冠在小路上空連為一體。月輝星光下小路成了一條清幽的長廊,上面是黛綠色的穹拱。片刻的沉默后,倪瀟儒說:「你的舞跳得真好,很有那專業架勢,你是學這個的?」
「不是這個專業的,我想你一定是在故意誇我呢!」嚴文麗笑著回答說。
「我沒有一點故意誇你的意思。不是這個專業並非一定就跳不好了,你看那鄧肯女士,沒有上過一天的舞蹈學校卻成為美國現代舞創始人。」倪瀟儒否認說。他心裡頗有些驚呀,因而問道:那你是從哪裡學的?」
「我媽媽是業餘劇團的,小時候常帶我去哪兒,我就跟著那些大人蹦蹦跳跳地學。這次聯歡會,我是「趕鴨子上架——被逼的。」嚴文麗很低調的說。接著她半是讚美,半是羨慕地說:「哪象你呀,歌唱得那樣好的。」
倪瀟儒趕緊搖搖手,說:「不好不好,你不要誇我。其實我也是在同學又哄又逼下才報的節目。」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來到了小河邊,天上皓月,湖中月影,天地竟輝,水月並美。微風徐來,漣漪細漾,波光磷磷。這裡遠離喧囂,清凉宜人。垂柳隨風飄逸,空氣中瀰漫著曠野的芬芳。小河邊蟲鳴蛙唱,這是一個謎人的夏夜,靜謐而浪漫。倪瀟儒痴痴地看著嚴文麗,她的臉色光潔得就連撒在上面的月輝都要滑下來似的,眼裡則撲閃輝映著一輪更亮的明月。他說:「文麗,你知道今天的月亮為什麼特別的明亮嗎?」
嚴文麗說:「這個…這個,我不知道,你說呢?」
倪瀟儒仍痴痴地看著她。說道:「那是因為有你呀!秋冬的月色是詩人的,而春夏的月亮是情人的月亮。」
嚴文麗知道他在看自己,她羞怯地微微別轉頭,躲避著他的目光,更不敢接他的話茬。
前面有一棵柳樹斜出河坎探身到河面上,樹根高高的隆出地面,突兀在那裡,倪瀟儒走過去看那樹根光溜溜的,還發著暗暗的光亮便說道:「這麼好地方不坐一會豈不可惜!」邊說邊順勢坐下,背正好斜靠在樹上,極是愜意。他接著說道:「看這地方是常有人來光顧的。」
「我就來過呀!」嚴文麗脫口而出。一邊坐在樹根的另一頭,和倪瀟儒隔著兩個座位的樣子。
「看來好地方都被你們師範給佔去了。」倪瀟儒隨口說道,那手拽下幾根柳枝晃著玩,然後又將它們編成柳環套在手臂上轉。一邊轉一邊說:「若此時有一船一漿多好,能在月夜鏡湖泛舟,那真是一大美事。」
嚴文麗睊睊一笑說:「那不過是錦上添花,何必求全呢?「事若求全何所樂。……偏要坐船起來。《紅樓夢》第七十六回•林黛玉」以我之見,有缺憾才讓人回味呢!」
倪瀟儒也側目一笑說:「這話說得極有道理。」短暫沉默后,他觸景生情有感而發的說道:「你看,這垂柳多美呀!清初的戲劇評論家李笠翁在《閑情偶寄•種植部》里說道:「柳貴乎垂,不垂則可無柳,柳條貴長,不長則無裊娜之致,徒垂無益也。」清代文學家張潮說:「柳樹是最美妙的女性的樹。」這裡我不知來過多少回,可還從未發覺過如此美的景色。我真有點後悔呢,當初怎沒報考你們學校。」
「你這是叫我難堪呢,你念的可是大學喲!哪裡好跟你比呀,我是因為考不上才念了中專。」嚴文麗說。
倪瀟儒趕忙解釋說:「沒有沒有,都一樣的,都是衝過高考這道坎過來的。」稍稍停了一停,他又感慨地說:「已好幾年沒來這裡了,變化真大喲!念高中和初中那會兒,是經常進來玩的,那時絕沒想到自己還能上大學。真快喲!報到那天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可一晃馬上就要畢業了。」
「這真巧了,我也是今年畢業。」嚴文麗頗興奮地說。
「哦!這樣說來,你比我低三屆,你是應屆生參加高考的,是嗎?」倪瀟儒問道。
「是的。」嚴文麗回答說。
倪瀟儒轉了個話題說道:「你那日的衣服真漂亮,高雅樸實又合體。」
嚴文麗不知道他說的哪一日,因而脫口問道:「是哪一日?」
因想到自己那日的唐突失態,倪瀟儒回起話來顯得有些吞吞吐吐:「就是…就是那日…」
「哦哦,我知道了。」嚴文麗已明白過來,知道他指的就是那日傍晚穿的衣服,她羞怯地低了低頭。過後她說:「那是我剛做好的,還是頭一回穿呢!」
「是你自己做的?」倪瀟儒問。
「是的,花了我整整兩個星期天呢!」嚴文麗回答。
倪瀟儒看著她,驚詫得眼珠子都發直了,過後才說道:「你還會這樣的絕活,不但布料選得好,式樣也設計得好…」
嚴文麗避開他的眼光截住說:「不用這樣誇我,女孩子會點女紅很正常,這種基因是與生俱來的。古時有言:「溫莫溫於自織之衣,飽莫飽於親種之粟。」其實我買的都是些很便宜的零布料,不過是花點工夫把它縫起來,大的做衣褲,小的做鞋面。你這樣說,反倒叫我不好意思。」
「我覺得穿在你身上,顯得特別漂亮,有一種別樣的韻味。」接著倪瀟儒又說道:「李笠翁《閑情偶寄•聲容部》中有一段論述服裝的話:「婦人之衣,不貴精而貴潔,不貴麗而貴雅,不貴與家相稱,而貴與貌相宜。」你做的正暗合了哲人的這種審美取向。」
「我只覺著普普通通,又沒什麼兩樣。這樣做無非想節省一點,好幫家裡減輕一些負擔。」嚴文麗解釋說。
倪瀟儒說:「這不叫普通,是樸實。樸實才能常新,樸實才會有常新的美感。」
「一件尋常事,你總往好里說,我那有你說的那樣好啊!你這是「見人之一善而忘其百非《論語》•曾參」喲!」嚴文麗說。
「這是曾參讚美夫子時說的話,我如今斗膽鸚鵡學舌一回。你當然有這樣的好啊!先有你的好,而後我才能說你的好。你說我這三段論合乎邏輯否?」倪瀟儒用稍帶頑皮的音調說。
「真有你的,你怎會是學醫的,應該是文學或者法律這些專業才對,那樣才人盡其才呢!」嚴文麗手裡拂弄著辨稍,瞟他一眼后說道。
倪瀟儒不由得笑了一下,然後說:「哎,這話呀還真差一點被你「不幸而言中」的,因為爸媽希望我能學醫,所以只好放棄原來的打算。其實那時我並不喜歡這個專業,可後來學著學著那心思就鑽進去了,現在想讓我改已是不可能了。」
「沒人想讓你改呀!我是說,你文科功底一定好,知識積累肯定也厚實,如能繼續學下去那一定會更出色,改學醫后恐怕得從頭學起,那比學文科要困難多了?」嚴文麗解釋說。
「你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那時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我爸卻說,文科好的學理科反而更有利,還舉出例子來,說我學醫肯定行的。」倪瀟儒說。
「我想啊,既然你爸爸這麼說那一定有他的依據在,「知子莫若父,知女莫如母。」後來你就報考了中醫大?」嚴文麗說。
「是的,儘管當時有點勉強,但還是填了這個志願。我想不管學什麼反正學好便好。再說也不好一味地和爸媽唱反調,忤逆爸媽的心愿,他們畢竟是為我的好。」倪瀟儒說。
嚴文麗偷偷地看了幾眼倪瀟儒,然後說:「你還挺孝順的。」心裡一邊在想,看他說話俏皮,卻是個讀過《孝經》的人,孝順的人才可靠。因此心裡頭對他的好感又平添許多。
倪瀟儒一笑說:「你這才是在故意高推我呢!孝乃天之經,地之義也,其實知道這個理,但卻做不好,有的時候也會惹爸媽生氣的。
「是的是的,我也是這樣的。」嚴文麗極有同感的說。
倪瀟儒把手中玩著的柳環,用力拋了出去,那柳環滴溜溜轉著落到了對岸,嚇得岸邊的青蛙,「撲通撲通」地直往河裡跳。這一下他樂了,揀起小石片來打水漂,小石片撲點著水面,一直衝上了岸,驚得青蛙又是一陣「撲通撲通」地往河裡跳。
嚴文麗一邊看著,一邊說:「看你,都快當醫生了,還這麼好玩,像個大孩子似的。」
倪瀟儒辯解說:「又不是我好玩,那是人的天性。無論什麼樣的人生哲學都必須以人的天性為基礎,依據儒家的觀念,是讓人順著自然而生活,而所謂的天性其實就是自然法則。我只不過是在順從天性、順從自然法則而已。你說對不對?」
「你呀,不但好玩,而且還拼湊出這許多的歪理來。」嚴文麗笑著說。
倪瀟儒看著她說:「看你那樣矜持沉穩,手又那樣的巧,嗯…我猜你在家一定是個老大!」
「這一次呀,你是對一半,錯一半的。」嚴文麗仍笑著說。
這話讓倪瀟儒頗納悶,他說道:「要麼是,要麼不是,二選一,哪有什麼又是又不是的?」
嚴文麗開心地說:「沒想著會把你給難住!嗯…告訴你吧,我上面有個哥哥,因而我排行是老二;下面有二個妹妹,女孩子里,我排行么又是老大。」
「嗨喲!你這不是歪理么?」倪瀟儒回敬說。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這時,聽得有人在連著喊:「嚴文麗…,嚴文麗…」
「哎喲!是張學平在喊我!」嚴文麗說。「哎!我在這裡哪!」嚴文麗一邊高聲回答,一邊迅速地站起身來,不料腳下一滑,身體失了重心。倪瀟儒趕緊伸手拉住嚴文麗的手,另一隻手則扶住她的肩膀,嚴文麗的身子正好倒在了倪瀟儒的懷裡。這個快要畢業的大學生,這個未來的醫生,還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女孩子,而且又是自己所深深喜歡的。女孩吐氣如蘭,從她身上散逸出來的那一縷曼妙的酥香,強烈地撞擊著他的心扉,讓他心旌搖蕩,無法自持。他俯臉閃吻著女孩青春桃紅的臉頰。
嚴文麗的心猛然一顫,一股暖流倏然充滿全身,如同一種化解萬物的生物酶,使她整個身體立時酥軟,那一刻空氣凝固,萬物沉寂。她閉上眼睛,沉浸在無比美妙的幸福之中。當她再次聽到張學平的呼叫聲時,才猛然驚醒,她從倪瀟儒的擁吻中掙脫出來,雙頰暈紅,滿臉羞怯,說:「你…你真壞喲!」
倪瀟儒這時也已從剛才那種令人窒息的強烈衝動中清醒過來,說:「我這哪是壞啊,是真心喜歡你呀!」
嚴文麗忙用手捂住他的嘴,說:「你瘋了,讓人聽見那可不得了!」
兩人沿小路,匆匆往外趕。遠遠望去,禮堂那邊早沒了人影,一片寧靜。張學平循聲正朝這邊走來,看見嚴文麗劈頭就說:「你倒好,讓我滿世界的苦找,自己卻到這裡來談…談…談論文,你可真有閒情逸緻哦!」她咽下「談情說愛」四個字。因為到時難堪的不是那小子,反倒是文麗。她只拿眼斜視著倪瀟儒。
「我不知道已這麼晚了,學平,這可怎麼辦?」嚴文麗半解釋半擔心地說。
倪瀟儒在一旁關切的說:「我送你過去。」
張學平白了他一眼,說:「你送她過去?哼,我看你是想過去害她!」
倪瀟儒不甚明白這話的意思,因而就說道:「怎麼會呢?」
嚴文麗說:「瀟儒,不用的。你趕快回去吧。」
倪瀟儒有點不放心不下,同時也覺得就這麼顧自一人先走有悖情理。嚴文麗見倪瀟儒楞在那裡,因而催促說:「你快些走啊!待會人多目標大,說不定真會弄點麻煩出來。」
「好好,我先走,那就再見了。」說完,倪瀟儒便急匆匆地趕回自己學校去。
見嚴文麗一臉的擔憂,張學平的天性又收斂不住了,心裡原有的那股子氣,早被一掃而光,而且還很開心,說:「人家都說你穩重得體,現在看來呀…那是徒具虛名,居然做下這等膽大妄為的事,真是「人心深藏,難察其真」喲!」
「哎呀,你又來枉我了。」嚴文麗說。
「是枉你了呀!你看這夜晚多迷人呀,月光下垂柳邊,還有一對情男痴女,多浪漫喲!今晚我們寢室一定夠熱鬧的。」張學平又調侃又嚇唬地說。
「學平,你回去可千萬不能這樣說哦!算我求你了。」嚴文麗說。
「好,我就那樣說,半夜三更,荒郊僻野,有一對痴男曠女,他們的故事真是凄美動人喲!」張學平繼續不依不饒地說。
把嚴文麗說得又氣又笑,每當鬥嘴鬥不過時,就想擰她一把。嚴文麗裝作生氣的樣子,跺了一下腳,剛想說「你再說,我就擰你。」可話未出口就「哎喲」一聲叫了起來。
張學平忙問:「你的腳怎麼了?」
「剛才不小心扭的。」接著,嚴文麗還是裝作生氣的樣子,說:「都是你不好,要這樣來尋我的開心。」
「好好…,我的班長大人,我將功補過。今天就豁出去了,為了你,我得鼓起勇氣,跟那「冷麵嬤嬤」來個鬥智斗勇,保證把你順順利利地送進寢室,這樣總好了吧!」張學平用正經得讓人懷疑的語調說。
嚴文麗半信半疑地問:「你真有辦法了?那「冷麵嬤嬤」可不好對付喲!」
「你不是想好辦法對付了呀。」張學平故意賣個關子說。
嚴文麗滿臉疑問地看著張學平說:「我…我哪有什麼辦法的,別賣關子了,人家心一直提著。」
張學平故意「哦」了一聲,然後熟視著嚴文麗說:「剛才卿卿我我時,那心是左手提的還是右手提的?」
說得嚴文麗不由得「噗嗤」一笑,然後說:「學平,算是求你了,快說出來嘛。」
張學平這才說道:「要是「冷麵嬤嬤」盤問起來,就說剛才跳舞崴了腳,去醫院檢查了一下。」她接著兩手一攤說道:「不就好了!」
嚴文麗不禁說道:「哎呀,我怎麼就想不到的!」
張學平先斜她一眼然後調侃說:「你哪有心思想這種事情的,那心思恐怕都用在那「害人的東西」身上了!」
嚴文麗癟嘴瞥了張學平一眼,又拍打一下她肩頭,然後才笑著說:「你這鬼丫頭,眼珠一轉,鬼點子就來了,難怪同學都要受你編排。」嚴文麗笑著說。
嚴文麗依著張學平的點子,一手摟著她的肩膀,一手握著她的手腕,就這樣一跛一拐地回到宿舍樓。儘管兩人那麼晚才回寢室,但那管理員只是用她那雙狐疑的眼睛多打量了一會,並未怎樣地盤問,或許在那管理員看來,嚴文麗一直是班長,又是三好學生,是個能夠讓人放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