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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交錯

  黑夜就是這樣,不管你在白裏掩飾得多麽完美,一切都會在黑夜中暴露無遺。


  桃子躺在黑暗中,靜靜地盯著花板,如是想著。


  氣溫驟降,還沒趕上開暖氣,夜裏很涼。


  三個月前桃子還蓋著夏涼被,當時諸擇心也躺在她的身邊。


  夜裏她偶爾醒來,會聽到男人均勻的呼吸聲。他自被養得好,睡覺習慣也很好,躺在那裏一個姿勢,從不霸道亂動,和他平時做人行事一樣,仿佛永遠都被根繩子束著,唯有做/愛的時候才會變得不一樣。


  有時他甚至會不顧她的疼痛。


  桃子從不責怪,就像諸擇心的,她懂他。


  她懂他身上的那些揭不開的、旁人看不到的、壓抑著的東西。


  也許就是這樣,桃子才能跟他在一起這麽久,也可能正是因為這樣,他最後決定跟她分開……


  桃子拿出手機,忍不住翻開了手機相冊。


  她和諸擇心在一起的時候,她喜歡拍他,也會留下一些兩人之間有趣的互動,然而她翻了很久才發現,他們上一次合照竟然是在半年前潘蘇橋的生日會上。


  合照上他們各自為營,站在兩邊,好像那個時候就預示著他們要分道揚鑣……


  後半夜桃子才漸漸入眠,她又夢到爸爸了。


  這一次爸爸沒有離她而去,而是像時候摟著她給她講著童話故事……


  醒來,桃子自己在床上躺了很久,一邊留戀夢裏的溫馨,一邊想,她是不是真的應該出去玩一下……可是,她自己一個人去哪兒呢?


  正在她愣神的時候,手機響了。


  桃子看一眼來電顯示,連忙坐起來,吸了一口氣,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邊,婦人帶著笑的聲音傳來:“桃子,在哪兒呢?”


  桃子道:“阿姨,我在家呢。”


  婦人:“怎麽聲音這樣?剛睡醒吧?”


  “……啊,是啊。”桃子有點不好意思。


  婦人笑起來:“睡到這個時候,今肯定沒事做了,其實前幾就想打電話叫你過來吃飯的,但我也上網看了新聞,想著你得處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沒打電話,你諸叔叔想你了,今過來吃個飯吧?”


  桃子張張嘴,有些猶豫。


  電話那邊繼續:“我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糖醋魚,你得有兩個多月沒來了,我也想你了。”


  桃子應道:“那行,我收拾一下就過去。”


  打電話的人,是諸擇心的繼母。


  等她收拾好了要出門,接到諸擇心的電話,他在地下停車場等著她。


  桃子下電梯時,不緊張是騙人的,分手之後她想過,他們還會見麵嗎?又能以什麽身份麵對彼此呢?分手之後做朋友這種事,在她和諸擇心這裏似乎行不通。反正她是做不到。


  諸擇心的車停在家裏空著的停車位上,人在車裏,桃子上車自覺坐在了後麵。


  諸擇心微微皺眉,隨後:“我沒跟我爸媽”


  桃子道:“那正好,今去,我跟他們講。”


  諸擇心還想什麽,但最終沒能開口。他發動車子,迅速駛出停車區。


  分手到現在快一個星期了,桃子經曆了兩個階段。


  最初兩桃子有些茫然,每回到家,她都以為諸擇心還會回來。她刪了他的電話和微信,但她知道,他不會刪。接著她開始接受這個事實,她覺得沒了他,她的生活一如從前,並無任何變化,好像他這個人的存在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

  她一直覺得,就這樣也挺好的,可現在,她發現她開始進入第三階段了。


  車子一路疾馳,到了諸家十一點半了。


  諸擇心開門進去,保姆忙給他們遞鞋,諸擇心的繼母姚麗跑出來,熱情道:“終於來啦!”


  諸擇心一句話沒,換了鞋先去了後麵的院子。


  姚麗一見他們誰都不話,拉過桃子問:“怎麽了你們?吵架啦?他怎麽了?”


  要起來吵架,桃子跟諸擇心這麽多年還真沒怎麽吵過,大多時候都是諸擇心這人發大少爺脾氣,桃子忍著他,所以姚麗以為諸擇心又哪不痛快了。


  桃子笑:“沒事,阿姨,我幫你做飯吧。”她輕巧地拉過姚麗,“今你得再教教我怎麽做糖醋魚,我自己在家做,總是做的不對味兒。”


  話題一帶,姚麗也不好再揪著她問,重新堆上笑和她進了廚房。


  桃子覺得,這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諸家早就把她當作自家媳婦了,她救過諸擇心一命,一刀換來了這後來的十三年


  那年她和諸擇心一起讀高三,他們同班,卻沒怎麽過話。


  諸擇心的父親諸恒當時已經是江州市人民法院的大法官,諸擇心在校又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是被人捧在手心裏如明珠一樣的人物。而桃子,她本就隻是普通工薪階級家庭的孩子,極不起眼,那年父親突然不辭而別後,家裏便失去了支柱,她暗暗發誓,她一定要靠自己改變命運。


  掙紮在泥濘中桃子才知道,原來人可以對自己多麽狠。


  為了備戰高考,她沒日沒夜的學習,她知道自己算不上非常聰明的那種人,唯有勤下功夫,才能做得跟別人一樣好。


  那一年,高壓之下,桃子最喜歡的一件事就是每放學之後去學校後麵的河邊扔石子,那是她整個高三階段最能釋放壓力的方式。晚自習之後,10點半,寂靜無人的地方,誰也管不了她。


  正因為這個習慣,讓她和諸擇心有了交錯的機會。


  尋常的一,這種無人光顧的地方,突然多了許多人,桃子剛到河邊就聽到打罵聲,她嚇得沒敢過去,躲在角落裏。後來有個人跑過來,身上滿是泥濘,頭發蓬亂,一臉倔強,雙眼盡是紅血絲。


  他抬眸的那一刻,桃子後退了一步,看到他受傷的手臂。


  “諸擇心,你的手……”


  他卻惡狠狠道:“滾開!”


  第二,桃子照例去了那個地方,諸擇心已經等在那。


  他臭著一張臉,警告她:“你別多管閑事,昨看到的事不準跟別人。”


  桃子問:“我認得他們中間有個人,經常在學校門口欺負學生,他們欺負你?”


  諸擇心像是被揭了醜事,怒意更深:“我了你別多管閑事!”


  桃子頓了頓,最後道:“我不會出去的,但你也別怕,可以找老師報警,再不然……”她咽一口氣,,“我會幫你。”


  諸擇心沒理會,拍拍屁股就走了。


  在那個年紀,如果你和別人有了共同秘密,你們之間的關係就會變得微妙……桃子就是這樣,和諸擇心從兩條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線忽然交錯了。

  他們從過去互不相識,到後來有了眼神交流,再到後來,諸擇心開始回應桃子對他的善意……


  其實桃子知道諸擇心在執拗什麽,十七歲的男孩自尊心可是很強的,他不想做孬種。


  像他這種家世好學習好,看起來又漂亮的男孩從來都是那些要什麽沒什麽的人最妒恨的人,諸擇心也不是拿他們沒辦法,可是,他想靠自己。


  於是,他反抗了,用了一個錯誤的方法。


  姚麗:“當年我雖然想把擇心當做我的親生孩子對待,可是他一直不肯對我敞開心,要不也不會幹出那種傻事。”


  桃子抿嘴笑。


  姚麗現在提起往事還有些後怕:“你他怎麽敢帶著水果刀去學校?也怪那群王八蛋,奪了刀就要捅人,要是沒你,他命兒早沒了!”


  是啊,那一刀本來捅的是當時坐在地上的諸擇心,刺中了,可能就是心髒的位置。


  是桃子替他挨了那一刀。


  桃子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諸擇心抱著她時痛哭的樣子。


  他在她麵前卸下了男孩的驕傲,摟著她讓她一定不要死……她沒死,她可不舍得死。


  姚麗碰了碰桃子,瞧她出神,笑:“你是不是也覺得後怕?別怕,都過去了……”


  桃子忙道:“沒什麽,叔叔好像新養了幾株花,挺好看的。”


  姚麗順著看過去,“你那幾盆菊花啊,是挺好看的,別人聽他喜歡擺弄花草非要搬過來的,秋裏一直不開花,還以為冷了養不活,誰知道進了11月突然開了。”


  桃子笑:“好兆頭。”


  姚麗道:“我也跟你諸叔叔是好兆頭,不定是預示著你跟擇心終於要開花結果了呢。”


  桃子怔了怔,保姆問:“飯好了,我去叫他們吧?”


  姚麗便:“那快快,開飯吧!”


  餐廳內,諸家一家各自就坐。


  諸恒今年五十七了,剛任了江州人民法院的副院長,受父親的影響,諸擇心大學便學了法學,如今進了檢察院,前途無量。


  桃子跟平常一樣,坐在諸擇心身旁。


  諸恒很喜歡桃子,不僅僅是因為她救了自己兒子一命。


  諸恒一直想有個女兒,卻沒能如願。諸擇心生母身體不好,大病時,諸恒結識了如今的妻子,卻遭家裏老太太反對,他是陳世美,老婆還沒死就想著娶新妻。前妻走後,諸恒仍然堅持要娶姚麗,老太太便立了規矩,叫他發毒誓,不與姚麗生兒育女,便讓她進諸家大門。


  諸恒這樣做了,便留了一個遺憾。


  再者,也是因為桃子性情討人喜歡。


  她自沉穩,又不恃寵而驕,跟著諸擇心,正好是個好榜樣。


  諸恒對桃子的好,彌補了她少年時的很多缺失。


  他無償資助桃子讀完大學,又將她安排進了電視台,還盡力讓桃子在外奔波的母親也過得舒服些……


  隻可惜諸擇心和桃子兩人遲遲不定,諸恒年紀越大,越是覺得夜長夢多,諸恒最近是越看諸擇心越覺得不順眼,可兒子大了,他不像以前那樣能捏在手裏,逼不得已,這才讓姚麗把桃子喊回家,就算探探桃子的意思也是好的。

  開飯時,諸恒問桃子:“你回電視台那事,我聽還沒辦成?”


  桃子一聽,放下筷子道:“叔叔,我自己就行。”


  諸恒知道她不會張口求人,那會兒剛進電視台的時候桃子就是這樣,脾氣硬,就想靠自己打出一片地——倒是也做出來了些成績。


  諸恒歎:“如果有困難,一定要開口,我讓諸擇心幫你辦。老鄭那個人這兩年變了不少,我以前也不能理解,但是現在年紀大了,也漸漸懂了這種感覺,在高位,最怕的就是臨了臨了摔個大跟頭,你別怨他。”


  桃子點點頭:“老鄭給我放了假,我正好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一下。”


  諸恒笑,又道:“對了,打架那個事兒怎麽樣了?”


  桃子:“那人不肯和解,我就直接交給趙律師了,走司法途徑也能解決,不算大事。”


  “聽動手的是個消防兵?”


  “是,才二十出頭。”


  “年輕子就是血氣方剛啊,確實也不用太擔心,不算大事兒,他自己扛不住,他們隊裏也得出麵,就是輿論上你們得做做功夫,弄的不好看,對誰都不好。”


  桃子:“嗯,這是肯定的。”


  諸恒欣慰:“交通部那個事兒,時間久了,也會慢慢淡了,你也不用太擔心。”


  桃子那時之所以被調離新聞頻道去了廣播台,就是跟交通部這個事有關。


  桃子知道,諸恒多少也在中間做了工作,否則她這樣一個主播,別廣播台了,江州電視台她都混不下去。


  年初。


  江州郊區發生了一起奸殺事件,受害人花季年齡,大雪裹屍,親人哭得撕心裂肺。


  這個新聞一出,轟動了整個江州。


  而作案者是一名黑車司機,在火車站接了受害人之後,行到無人之地,起了歹意,釀出慘案。


  江州近幾年黑車猖獗,犯案無數,這起奸殺案事發之後,網友又紛紛扒出不少類似案件,多少受害人慘死之後無人問津,這是多麽令人不寒而栗的一件事。


  從二月份開始,社會媒體開始給交通部及其他監管部門施壓,要求整治黑車,市長出麵,這件事情一定徹查,可半年過去了,記者暗訪,仍發現不少黑車流竄。


  報警,警察也隻是將其驅趕。


  桃子一直密切關注著這件事,想繼續跟蹤報道,鄭浚卻沒批,新聞不能炒冷飯。


  這怎麽能算是炒冷飯?桃子明白,鄭浚這裏肯定有壓力。


  桃子沒聽鄭浚的話,一意孤行,在播報中間加了那條新聞,讓原本快要被人遺忘的事件熱度再起,鄭浚大怒,而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八月中旬,奸殺案作案人也終於落網。


  發布會上,交通部部長到場發言。


  那桃子本不在受邀名單,可她還是去了,會上,她連發三問,質問交通部整治黑車的結果,交通部長被問得啞口無言,能饒了她嗎?


  桃子低頭扒了扒飯,故作輕鬆道:“我沒事,盡人事聽命。”


  諸恒道:“原本我前兩就想問,但是我出麵不好,就讓擇心去了,你別急,慢慢來,先回電視台,你能力強,在哪都能幹出事業。對了,你跟擇心最近怎麽樣了?”


  來了……

  桃子心提起來,這一會兒功夫,心裏千萬個思緒在腦海裏。


  她心道,這可能就是她開口的機會吧……


  桃子咽了口氣,張口:“叔叔,其實我有個事……”


  諸擇心突然拉了她一下,搶道:“爸,我倆挺好的。”


  桃子不由回頭看他,眉間盡是不解。


  諸擇心看也不看,埋頭扒了一口飯。


  諸恒板起臉:“我問一句怎麽了?”


  諸擇心皺起眉,像是不耐煩一樣:“你們吃個飯怎麽話這麽多?少點,多吃點飯!”言罷,夾了一大筷子魚肉到桃子碗裏,“快吃,吃完咱倆出去玩兒!”


  諸恒還想問什麽,姚麗給他使了眼色。


  諸恒歎一口氣,惡狠狠地瞪了自己兒子一眼。


  這頓飯吃下來,每個人心裏都揣著事。


  吃完飯,諸擇心就坐不住了,他穿上外套對桃子:“走吧,咱倆出去逛逛。”


  桃子低著頭,跟他一起出了門。


  到車前,諸擇心開門坐進去,桃子卻站在外麵遲遲沒動。


  他出來,問:“怎麽了?”


  “諸擇心,你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


  桃子冷笑了一下:“我今來,就是想坦白咱們已經分手了,這些年我承了諸家很多情,但我真的,我不欠你,我隻想好好跟諸叔叔一聲,不管以後還有沒有緣分,他的恩我肯定報,但是咱們倆,隻能到這了。”


  諸擇心愣在原地,幾秒鍾後,他漸漸開口:“我以為,你還會有些留戀……”


  桃子擰眉:“分手的是你,不是我!怎麽?你別現在跟我你後悔了!”


  諸擇心:“我沒後悔。”


  “那你現在在做什麽?你阻攔我跟諸叔叔出真相幹什麽?”


  諸擇心沉默。


  桃子看著他,她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為什麽,你在害怕,你怕我出口之後事情會不受控製,你怕你承擔不了後果。諸擇心,你做了決定,可是你卻沒有承擔後果的勇氣,我到今才看明白,你真是個懦夫!”


  她再不看他一眼,繞過車子,徑直離去。


  諸擇心忙開上車追她,她不理,出了大門就攔了輛出租車。


  上車後桃子才發現,她臉上都是淚。


  分手那她都強忍著沒怎麽哭,這會兒,淚水卻像斷了線一樣往下掉……


  諸擇心的電話打過來,桃子按了,他契而不舍,桃子想,也許我該再給他一個機會,也許……


  她接聽了,電話那邊,諸擇心低聲:“桃子對不起……”


  桃子氣道:“我不要你的對不起!”


  諸擇心:“我其實有很多話想跟你,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


  桃子怒火壓製不住,她道:“不知道該怎麽就不要了!”


  言罷,電話掛斷。


  手機卻又響起來,桃子接起來便是大聲道:“諸擇心!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要你永遠記住你辜負了我十三年的青春,我要你永遠記住你欠我一刀,你這樣的人,活該一輩子活在愧疚裏!”


  回應她的卻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那人慢慢道:“是我,我是……蒙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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