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使命
桃子雖沒能親眼見張母的潑辣，卻也有耳聞。
如今情況逆轉，這位母親的身上再沒有囂張氣焰，隻剩下深深的恐懼。
她緊緊抓住一名消防官兵的褲子，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位消防兵把張母從地上扶起來，問她兒子在哪一層。
她哭得喘不過來氣：“15……15樓吧，我也不知道啊！我兒子來找他朋友打牌，他們都跑出來了，就他沒啊，曉鵬啊，鵬啊，你在哪兒呢！”
消防兵麵露難色：“整棟樓都已經掃過了，不排除有遺漏，15樓情況比較複雜，當時火情也比較嚴重，恐怕……”
他話還沒完，張母又撲在了地上：“不可能啊！不可能的！我兒子福大命大，一定會沒事，你們救救他，求求你們了！”
蒙潮這邊，李岩他們都麵色凝重。
李岩：“15樓咱們上去過，灼燒麵積比較大，燒空了半層，怕有坍塌，我沒敢進去，也沒聽到裏麵有求救的聲音。”
蒙潮道：“去把建築圖紙拿過來。”
李岩把圖紙拿過來，蒙潮認真看了會兒。
那邊人來求助，問他怎麽辦。
蒙潮已經開始拉上救火服——
“隊長！”
“蒙潮。”
兩隻手要去拉他，一個是李岩，一個是桃子。
李岩：“那一層情況真的不好，張曉鵬這子不定真的沒救了，時間這麽長了，熏都熏死了！隊長，你已經來回跑了四五趟了，這會兒空中救援已經撤了，你再爬上去背他下來，我怕你沒體力應付啊！到時候人沒救回來，你也搭進去怎麽辦！”
李岩平時嬉皮笑臉沒個正形，這個時候咬緊牙關，臉上都是鄭重。
蒙潮卻：“我平時就是這麽教你們的？”
“隊……”李岩欲言又止。
蒙潮穿好衣服，看他一眼：“你別去了，德遠跟我上去！”
完，徑直走向大樓。
兩個人影一點一點變，最後消失在殘破的大樓內。
李岩頹喪地靠在車上，低聲：“隊長是教過我們人命關，火場中，不能放棄拯救任何一個人的機會，可是，別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就不是命嗎？”
桃子知道李岩絕不是貪生怕死之人，隻要蒙潮一句話，他必定緊隨其後。
她摸摸這個隻有二十歲的男孩的腦袋，道：“這個世界上，總有人要替別人負重前行。”
李岩抬眼看著她，苦笑一下：“我終於知道蒙隊為什麽把你當女神這麽喜歡，你跟他其實是一樣的人。”
桃子一愣，女神？喜歡？
李岩道：“隊長頭上那道疤看到了嗎？1·9大爆炸，那年他才十九歲，比我年紀還，鋼筋砸下來直接刮個大口子，頭骨都裂了，錯一點兒就不是隻留個疤，人都得留下來……我們這些人，背負著使命，可卻不是人人都那麽偉大，我們也有親人，也有愛人，也想多賺點錢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也想好好看看這個世界。都是俗人，都隻有一條命……”
“前高速車禍，他通宵作業，就上午那會兒在車上歪了會兒，回去睡了倆時就去隊裏開會，今還沒歇過來勁兒……桃子姐，我不是怕死，我跟你真的，剛才我和隊長出來的時候，我倆腿都直打哆嗦！”
桃子應著：“我明白，他沒錯，你也沒有錯，放心吧，他會理解的。”
李岩拿手臂抹一把眼淚，救火服上的灰塵蹭到臉，那張臉更花了，桃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李岩傻愣著：“姐，你笑啥啊？”
桃子道：“笑你男子漢累死累活都不掉淚，道兩句委屈倒哭成了大花臉！”
“誰哭了，我才沒哭！”李岩破涕為笑，心底的霧霾也散了些……
樓上救援的同時，也會密切跟樓下指揮部聯係，桃子和李岩都跟過去，聽到他們發現人了，終於都鬆了一口氣。
後來就見蒙潮和馬德遠一起走出來。
蒙潮扛著一個人，那人光著兩條腿，隻穿了條四角內褲和一件保暖衣，氣息十分微弱。
一旁的人員聽到還有人就已經準備好擔架和車，等他們到，迅速施救。
張母見自己的兒子還有氣，直接跪在蒙潮腳下，一邊磕頭一邊哭道：“謝謝你，謝謝你！”
蒙潮沒理會，走過去把人放在擔架上，那邊人立刻把張曉鵬推到車上。
馬德遠卸下麵罩，吐了一口唾沫：“媽的，這子那會兒估計睡死了，著火了人都跑了沒顧上他，他不知道，等發現火情要跑的時候，煙已經很大了，他倒是聰明，知道躲進浴室，浴室有水！但是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也隻剩半條命了！”
蒙潮往後撤了一步，不屁股坐在地上了，攤開四肢，大口喘氣。
隊員們都嚇壞了，趕緊要扶他，他道：“別動我，我歇會兒……”
他是實在一動都動不了了。
桃子蹲在他身邊，笑：“累死了吧？”
他喘著氣：“……我現在，話的力氣都沒了……”
桃子替他摘掉麵罩，攏起自己耳旁的發，壓低了身子拿濕巾給他擦臉。
“叫你逞強。”
蒙潮這個角度看她，紅裙子配白色羽絨，黑發如墨，分外迷人……
他吐出一口氣，突然想，這一瞬間要是能永遠定格就好了，就算讓他躺在這兒一輩子，他也願意……
那邊人給蒙潮抬了個擔架，蒙潮哭笑不得，鄰隊的戰友笑：“蒙隊長，辛苦你們了，要是沒你們支援，領導肯定要罵人，上來吧，我們給你送上車！”
蒙潮罵了句：“滾蛋，假模假樣，我又不是沒長腿！”
那人故意道：“站起來走兩步，來，走兩步！”
明知他沒力氣，還捉弄他，蒙潮拿起麵罩就作勢要砸，年輕人的笑聲響起來，讓大家都忘了些身上的疲倦，也忘了些災難帶給人們的傷痛……
收尾工作有人做，蒙潮一隊先行撤退，桃子也跟著他們一起走了，送他們回了消防隊她才回家。
手裏拿著的，是兩隻暖寶寶。
這是蒙潮塞給她的，桃子現在想起來蒙潮當時的表情還是覺得好笑。
他一本正經地：“裙子是好看，但是冷，下次別這麽穿了。”
桃子：“你沒聽過一個詞嗎？美麗’凍’人！”
他笑：“你不這個詞我還不知道你跟我隔了兩條代溝，這麽老的詞兒，90後都沒人知道。”
桃子被他噎住，以前老覺得自己比他大，拿年紀壓他，這會兒卻又不願意麵對現實，氣得想揍他。
蒙潮笑著把暖寶寶給她，道：“回去吧，不早了，我沒辦法送你了，怕一會兒還有事。”
折騰一晚上，夜都深了。
桃子彎起嘴角：“得嘞，晚安。”
“晚安……”
次日一早江州電視台的早間新聞便報道了綠園地產火災事件，查明原因，是由居民電動車充電器爆炸引起的火災，造成人死亡，14人傷重。
綠園的高層一直沒露麵，物業出麵回應，一定會給業主一個交代，記者再問牆體問題，物業卻避而不答。
桃子關了電視，不用看就知道這種事過幾就會壓下去。
江州這二十年地產業飛速發展，地產大亨賺得盆滿缽滿，建築質量卻一年不如一年，放眼看，幾乎沒有一家交房的時候業主不維權的，維權也不過飛蟲撓耳朵，揮一揮就把人趕走了。
地產商和地方部門關係互通，去哪能討來公道？
可憐的是有些人拿出了一輩子的積蓄買下三室兩室屋宅，一場大火，家就沒了。
違規者該罰，牽連者卻更無辜。
潘蘇橋等人一早就堵在綠園總部，等待高層出麵回應。
桃子帶了熱飲去慰問他們，看到有不少綠園的業主拉起了橫幅。總部出來人，隻當看不到這些人的存在，對前來采訪的記者態度卻一個比一個好，連盒飯都是他們定好送來的。
潘蘇橋一邊喝水一邊罵：“這群黑心開發商，賣房的時候置業顧問把你當親爹，維權的時候，他們當你是孫子，綠園那個房子可不便宜，一家老一起還月供，到現在連句道歉都沒有！他們倒是知道輿論出來了難收場，既然如此，與其花錢買通關係，不如把錢補償給業主！”
桃子道：“國內經濟還要靠地產支撐呢，關係錯綜複雜，不是一兩句能清楚的。”
潘蘇橋氣鼓鼓的，但一想到今早上的新聞，忙：“昨多虧了你，給了我第一手的現場資料，咱們的視頻現在占比很高，點擊也是哇哇的！我可沒忘了在視頻上加上你的名字，老鄭看到，那臉都綠了！”
桃子：“我還有資料呢，保證你看了會更高興，要嗎？”
潘蘇橋眼睛亮起來：“你還有？群眾采訪嗎？”
桃子拿出手機，播出視頻給她看。
兩個視頻，一條是蒙潮和馬德遠二進大樓的畫麵，很短，還有一條是蒙潮把張曉鵬從大樓內救出之後，張母跪在地上磕頭，而蒙潮則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畫麵。
那會兒救火行動已經結束，現場記者下訪群眾，沒幾個留在附近的，更沒有離得這麽近的。
桃子這條，是個獨家了。
潘蘇橋連連叫：“哎呀媽啊！這個太適合這兩發了！”
災難之後，這種煽情的新聞最能觸動群眾，也更能激起情緒。
張母與張曉鵬雖不是友善之人，卻也是無數無辜受害人之一，他們雖沒辦法直接幫助業主討回公道，但在這把柴上加一把火，未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