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記憶
從第一進入這一行的時候,桃子就知道,真相是一把劍,在獲得的這個過程中,必須要做好會被這把利劍刺傷的覺悟。
桃子早做好的準備,她隻是沒想到,真到了這一,殘酷的事實會讓人如此難以接受。
她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卻相信這個世界上正義永遠多過邪惡,因此她一直堅定地追求著自己認為的真相,相信這個世界正在慢慢變好……
桃子坐在床上很久沒話,警察趕到後怕她腦震蕩還不清醒,隻簡單錄了幾句口供。
潘蘇橋卻情緒很激動,問警察人抓到沒,警察監控拍到了那是輛無牌照卡車,他們正在附近搜查。
潘蘇橋:“這是蓄意謀殺!蓄意謀殺!你懂嗎?”
警察架不住她這樣質問,但也不想讓自己一方落入下風,便皺眉:“事情還沒定性,還是別這麽急著下判定地好!”
這話一,潘蘇橋的火更大了。
“你的這是什麽話!無牌照卡車,超速行駛!還肇事逃逸!你看到沒?這要是她沒那麽好命,現在你們手上就是一樁凶殺案!”
警察臉色難看,桃子連忙把潘蘇橋拉過來,靜靜:“過來,坐下,”然後對那名警察,“盡快吧,我不想這件事後麵又不了了之。”
警察看她們一眼,負氣走了。
門外,蒙潮和劉虎路過,見那警察氣勢洶洶,正疑惑,想探頭往裏看,護士走來,:“你們上樓第一間就是了,這兩醫院病房緊張,就換到樓上了,去吧。”
他們退了退,道聲謝,沒坐電梯,而是直接走了安全通道。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誰也沒話,到樓上劉虎才:“隊長,你真不進去?”
蒙潮停下腳步,點點頭:“你去吧。”
劉虎猶豫片刻,歎了口氣。
他今陪蒙潮來看昔日戰友,那個為了救蒙潮變成植物人的兄弟,四年過去了,蒙潮隔半年就會來看他一次,但因為愧疚,他始終不肯麵對戰友的親人……
劉虎比蒙潮晚一年入隊,那時候他還是個新兵蛋子,在隊裏做訓練,沒出過任務。
隊長陳明一直是他們最敬重的人,事發的時候,他們從沒想過一個人可以沒得這麽快,明明昨還是條鮮活的生命,是他們全隊的希望之星,第二,這人就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
也是那個時候,劉虎看到了蒙潮從崩潰到後來沉靜下來的模樣,他知道這是一個男孩蛻變了,他如今真正長成了一個男人,甚至扛起了一整個隊的責任。
可麵對過往發生過的慘劇,他還是沒辦法直麵。
所以這麽多年來,一直是劉虎或者徐成義陪他來醫院……
蒙潮道:“去吧,我在門口看看就好。”
劉虎放棄,低頭往病房的方向走。
看劉虎進了病房門,蒙潮才繞出去,站在門外,看著裏麵的情景。
病床上的人靜靜地躺著,像是睡著了,隻是身上插著儀器,人也越發的消瘦,幾乎皮包骨頭。
他慢慢攥緊了拳頭,額頭的傳來突突地痛感。
過往種種都還曆曆在目,可人卻不是曾經的人。
蒙潮十分清楚,如果病床上那人看到他這個模樣,肯定會嘲笑他。
“蒙潮,瞧你那熊樣兒!像個男人不?墨跡蛋!”
那時候蒙潮還是個刺兒頭,不服任何人,對他也是,每次聽到這樣的罵聲,他都會想,這個人可真煩!現在,蒙潮真想他能站起來,再按著他的腦門罵上幾句,這樣他便痛快多了……
守在病床前的是劉明的愛人,他們沒有孩子,劉明的父母心疼兒媳,她父母也早勸她離開,他們想當然的認為,一個女人沒有孩子的羈絆,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
她卻仍是堅持:“再等等,再等等……”
也許她早就放棄了,也許她隻是想親自送他最後一程。
蒙潮看著那個才隻有二十六七的女人因為生活的重壓變得疲憊不堪,心頭的大石幾乎壓得他喘不過來氣,終於他看不下去,轉身又下了樓。
這些年來,這種負罪感日日夜夜折磨著他,他知道這樣不可行,可他就是克製不住。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
這邊的病房裏,潘蘇橋發泄了一通後,心頭的氣總算順了一些。
桃子笑著安慰她:“還沒怎麽樣呢,你倒是氣個半死。”
潘蘇橋:“也就你這樣有什麽事都悶在心裏的,才會自己腦袋都開花了,還對別人笑嗬嗬的!”
桃子蹭她一下:“行了,這事兒要真是綠園幹的,我饒不了他們,但是你要穩住,我們不能先自亂陣腳。折騰一晚上我流血流的都餓了,你幫我買點東西吃吧?”
潘蘇橋看著她泛白的臉,吐一口氣:“行,你別亂動了,我去給你買,起來我也有點兒餓了!”
潘蘇橋起身往外走,到走廊上,正準備去坐電梯的時候,突然瞧見一個人有點麵熟,她腳步停下,拐回去看著蒙潮:“哎呀!是你,消防員哥哥!”
蒙潮正低頭想事情,聞聲抬頭,立刻認出來她是誰了。
他正正身子:“潘記者。”
潘蘇橋道:“是我啊,你怎麽在這裏?哎呀,你是不是也聽了桃子被車撞的事了!”
蒙潮心頭一頓,臉上閃過一絲緊張:“……我來看病人,桃子被車撞了?”
潘蘇橋指指桃子的那間病房,:“就在那間,她開車讓個超速卡車撞了,頭受了點傷,氣死我了!那幫警察還想和稀泥,讓我大罵了一通!哥哥,我要去給桃子買吃的,趕巧了,你要沒事去看看她?別讓她亂動,醫生她腦震蕩,得靜養!”
潘蘇橋剛完,蒙潮的腳已經挪開了,衝她點頭:“我去看看!”
他大步走著,心跳越來越快。
推門,直接進去——
桃子還坐在床上,聽到有人進來,愣了一下,見是蒙潮,更是驚訝。
蒙潮麵上沒動,但眼睛已經上下把她都看了一遍,很好,沒有缺胳膊少腿。
他走過去,盯著她額頭的紗布,眉頭皺了起來。
桃子:“……”
他怎麽來了?
有一瞬間,桃子覺得胸口有點發緊,甚至有種欣慰。
但隨後,她張張口問:“你怎麽在這兒?”
蒙潮皺著眉:“看病人,碰到了潘記者。”
嗯,惜字如金的樣子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桃子躺回去,歎道:“我才把她支走,就是想一個人呆會兒,結果你又來了……”
蒙潮看了她一會兒,慢慢:“那我坐著陪你,我不話,不打擾你。”
桃子:“……”她忍不住笑起來,“算了算了,你坐那看著我,我更難受,還是跟我聊聊吧。”
反正他這人跟潘蘇橋不一樣。
蒙潮道:“你,真的沒事?”
桃子摸摸腦袋:“磕了一下,縫了八針,輕微腦震蕩,醫生這麽的。”
蒙潮吐出一口氣。
桃子道:“跟你頭上那個傷比起來,這都事。”
蒙潮頓了頓,道:“隻要是受傷了,就不能是事,你叫我不要受傷,你自己卻躺在這裏。“
桃子:“我這是意外。”
“意外也不行。”
桃子:“……”
兩個人這麽坐著,氣氛越來越奇怪。
桃子心中不確定,但是忍不住冒出念頭:這是,他關心人的方式嗎?
她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問他:“你來看病人?誰跟我一樣受傷了?”
蒙潮平靜道:“那個救我的人。”
桃子張張嘴:“他啊……他怎麽樣了?”
蒙潮搖頭:“不太好。”
正在這個時候,蒙潮的電話響起來,他接起來:“我在9樓,你好了?行,你下來吧。”他看著桃子,“我出去跟劉虎碰個麵。”
桃子趕緊揮手:“去吧去吧!”
蒙潮這才剛出去,劉虎已經下來了,兩人在走廊上碰麵。
桃子緊跟著下床,貓在門口,剛好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蒙潮問他:“錢給了嗎?”
劉虎:“嫂子不要,我就偷摸給塞到陳隊枕頭下麵了。”
“他怎麽樣了?”
劉虎:“不好,嫂子醫生和隊裏都找過她談話,人這樣也是受罪,不如早點拔管,幫他解脫,也幫家裏人解脫,陳隊以前簽過器官捐贈協議,陳家父母知道了自己兒子拔管之後可能沒個全屍,都不敢做這決定,嫂子也怕傷了他們的心,一直拖著……”
蒙潮壓抑著不話。
劉虎歎息:“陳隊瘦了很多,看著一點兒人樣都沒,哪還像個活人……”
蒙潮這才開口:“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待會兒回去。”
劉虎看看他,有些擔心:“隊長,我知道沒有任何人能體會到你的痛苦,可是陳隊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蒙潮扯扯嘴角:“行了,別了,回去吧!”
桃子趕緊回來,坐在床邊,低頭看著自己光著的腳。
沒一會兒,蒙潮回來了。
她抬頭,看著他。
蒙潮坐在她旁邊的凳子上,一低頭也看到了她的腳,他皺眉問她:“要下床?”
桃子扯謊:“我想去趟廁所,鞋不知道被人踢哪兒了……”
蒙潮便四處幫她找,最後在櫃子旁邊看到一雙拖鞋,他拿過來,蹲下身來,捏住桃子的腳腕子,給她穿上。
桃子的呼吸都變慢了,就這麽怔愣著看著他幫她穿鞋。
等鞋子穿好,蒙潮抬頭,兩人四目相對,桃子突然問他:“蒙潮,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