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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人生多是邂逅

  理想很奢侈,通往理想的路很荒涼。


  追逐理想的過程,常常是一個人在荒野中奔跑,不會掉隊,卻有可能迷路。


  棗兒不可能迷路,因為她太熟悉心中的荒野了。


  “薑還是老的辣”。棗莊終於體會到了這句話的份量。


  被莊有成帶離“荒野”後,棗兒隱隱覺出爸爸在這件事上使了手段,不過可憐天下父母心,她並不願說破。


  棗兒被安排在農林局辦公室工作,每天一成不變的收發文件,接聽電話,然後就是坐在辦公桌前發呆,或者聽同事們討論學區房,小縣城竟然也有學區房的概念,棗兒每次聽到這個話題都會發笑。


  工作了幾周後,棗兒開始暗自慶幸進得是農林局,而不是直接進了縣委辦。


  畢竟農林局直接聯係農村工作,在某種意義上說,她不僅沒有離開農村,還能接觸到在基層無法觸及的東西。


  比如她剛收到一份省裏的明傳電報,電報上說,今年秋季可能要大範圍爆發美國白蛾。批轉電報的上級領導對此提出要求,要縣農林局向所轄鄉鎮派出防治白蛾指導員,進行下沉式指導防蛾工作。


  莊有成這些年在朵山大力發展林果業,村民除了在山上種植果樹,還喜歡在房前屋後、河邊溝旁栽種經濟價值較高的楊樹。


  朵山就成了縣裏防治白蛾的重點區域。


  棗兒拿著文件闖進局長辦公室,主動申請去朵山做指導員。


  局長虎著臉問:“你是局長我是局長?”


  棗兒知道他和爸爸是老相識,對他的話不以為然,莞爾一笑說:“所以才要向您提出申請嘛。”


  局長也笑了,笑過之後語重心長地教導她,“你看了文件我還沒看呢,我看了還要向縣委匯報呢。在機關工作要懂得機關的規則,你這樣毫不矜持,將來會吃大虧的。”


  “所以才請局長把我派到鄉下去啊。我大概永遠不會懂得機關的規則。”


  “你這丫頭!”局長笑著搖了搖頭。


  心裏說,俗話講“門裏出身,自會三分”,莊有成當了一輩子幹部,她怎麽半點官場的語言藝術沒學會,哪有她這樣顛倒順序說話的。


  “我熟悉朵山,我去最合適。”棗兒說。


  “不用爭,沒人想下去。不過派不派你下去——我和你說話自家話,憑我和你爸的關係——要聽一聽你爸的意見。”


  “工作是工作,人情是人情,你不要理會他的意見,我是你的下級……”


  “你看,你不僅不懂機關的規則,還不懂人情世故。”


  局長把文件攤開,說:“你回去等消息吧。”


  棗兒出了局長辦公室,拐進衛生間裏給莊有成打電話,把自己的意思講了,並且鄭重聲明不許他從中作梗。


  莊有成不是棗兒,再者說棗兒是農林局的人,偶爾下鄉工作幾天很正常,他才不會為這點小事去承農林局長的情呢。


  兩周之後,棗兒終於如願以償地回到了朵山。


  棗兒工作很認真,一個村一個村地去跑,把各村易生蟲害樹種麵積摸得清清楚楚,順便還掌握了朵山詳細的經濟狀況。


  棗兒最後去得西朵山,住到蘭花家裏。


  “棗兒,你這一走,我還真有些想你。”蘭花拉著棗兒的手親熱地說。


  “哦,你以前是想趕我走來著。”


  蘭花的臉微微紅了一下說:“你早晚得走,哪用得著我趕。”


  姐妹倆說笑了一會子,蘭花到養殖場裏捉了一隻山雞,又順手在菜園子裏摘了一把薄皮辣椒,炒了一大盤辣子雞款待棗兒。


  第二天,棗兒起得早,天蒙蒙亮便到了西朵山的清風崖下。


  清風崖是通到山頂的一處斷崖,隻要登上清風崖,前麵是一馬平川直達峰抗日戰爭時,朵山遊擊隊在此消滅過不少鬼子。


  棗兒站在清風崖下,愜意地吹著晨風,呼吸著新鮮的山裏空氣,正自陶醉,忽然聽到崖頂有人在哭訴:


  “兒子,這都是媽媽作孽的報應啊!可是老天為什麽不報應到我頭上,要害我兒子。兒子,媽媽無能,救不了你。媽媽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離開人世,媽媽先走一步,到那邊掙很多很多錢等著你去過好日子。兒子,我們來世再做母子吧……”


  棗兒聞聽,驚呼不好,急忙攀上崖去,從背後抱住那個女人,把她拽到安全的地方。


  兩人麵對麵,棗兒認出了她,是楊五的媳婦牛先慧。


  牛先慧一點兒也不賢惠,嫁到朵子西後,不光常常為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得四鄰不安,而且打罵公婆是家常便飯,三天兩頭把她男人的臉抓得血糊淋拉。


  村裏人背地裏都叫她牛魔王,看見她像避瘟神一樣。


  如果牛先慧的蠻不講理還能容忍的話,有一件事,簡直是天理難容。那就是她的公婆全都死在她的手上,為此她被村裏人聯名告上法庭,要求槍斃她,後來因為兒子小,她被判了監外執行。


  她的婆婆是活生生被她罵死的。


  有一次牛先慧下地回家,由於天剛下過雨,柴火濕,婆婆飯做得晚了,牛賢惠竟然站在大門口破口大罵。


  棗兒已經領教過牛先慧罵大街的功夫,她罵起人來,每個字都像刀子,紮人的心戳人的臉,要是被她指著鼻子罵一通,簡直生不如死。


  牛先慧罵癮上來收不住,一罵就是半個多小時,罵完回屋一看,婆婆已經喝了農藥。老公公見老伴走了,想想活著沒什麽意思,晚上也上了吊。


  牛先慧的丈夫楊五雖然生性窩囊,但是見她逼死了父母,再也沒臉在朵子西呆下去,就離家出走去了南方打工,一去四五年沒有音信。


  家裏撇下牛先慧和兒子楊鈴,牛先慧對兒子很好,從小寵著慣著,要星星不敢給月亮。


  一個月前,天楊鈴查出患了白血病,牛先慧花光積蓄,又求親告友借了不少債,再也無力承擔楊鈴的醫藥費,走投無路之下,於是牛先慧想一死了之。


  棗兒救下了牛先慧,回到村裏找路長順問:“長順叔,楊鈴得白血病的事你知道嗎?”


  “知道。”


  “既然知道,作為村支書,你應該想辦法替村民排憂解難啊!”


  “怎麽想辦法?村裏人全讓她得罪遍了,誰也不願借錢給她,我能有什麽辦法。我隻能盡力而為,隔三差五讓你嬸送點吃的過去。”


  “你可以幫她去信用社貸款啊,這是一個生命,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死吧!”


  “貸款?憑牛先慧的德性,誰給她擔保?即使有人願意擔保,信用社敢貸給她嗎?”


  棗兒倔勁上來了,說:“我給她擔保,我去信用社幫她貸款去,不管怎麽說,先救人要緊。”


  棗兒帶著牛先慧去了信用社,直接敲開了主任辦公室的門。


  滿小山見一個漂亮女孩和一個憔悴的少婦來找自己,不知什麽事,問:“你們有事嗎?”


  莊棗兒看著滿小山有些麵熟,想了半天,才記起來。


  她在磊山火車站見過滿小山,那時她拉著行李箱剛走出出站口,見一個小乞丐在向路人行乞。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有一個高大帥氣的青年卻走上前去,蹲下身和他交流起來,然後給了小乞丐五十塊錢。


  人們早就掌握了一個常識,在火車站乞討者一般都是騙子,所以不會輕易施以同情心。


  沒想到還有人主動去給乞討者錢,而且一出手就是五十塊。莊棗兒就不由多看了那個帥哥兩眼。


  莊棗兒沒想到那個可愛的帥哥就是滿小山,也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不由心跳加速,頓生久別重逢的親切感。


  莊棗兒拍拍胸口,讓激動的心情冷卻下來,暗自檢討,我是怎麽了,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莊棗兒先作了自我介紹,然後把牛先慧的情況簡要敘述一遍。


  不等棗兒話說完,牛先慧跪倒在地哭道:“求求領導救救我兒子!”


  滿小山連忙把牛先慧拉起來,扶她在沙發上坐下,倒了兩杯水放在她和棗兒麵前說:“莊同學——”


  棗兒打斷他道:“好難聽,你叫我棗兒吧。”


  滿小山也覺得叫同學太別扭,說:“好吧,棗兒同誌,首先謝謝你對信用社的信任。聽了牛大姐的遭遇,我的心情很沉重。可是不怕你笑話,朵山信用社現在沒有貸款額度,已經半年多沒發放一筆貸款了。我們現在正加緊清收不良貸款,等完成收貸任務後才有繼續發放貸款的資格。可是孩子的病不能等,你再想想其它辦法來幫他吧,好嗎?”


  牛先慧大概聽懂了滿小山的話,絕望地又哭起來。棗兒說:“不放貸款還要你們信用社幹什麽?幹脆撤了算了!”


  滿小山沒想到這個看似文靜的女孩脾氣如此大。不過她生氣的樣子倒也實十分有趣,要不是這個場合不適宜,他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滿小山說:“本來是要撤的,不過縣社領導考慮再三,決定暫且保留。這不把我派下來了嘛,給我一年的時間,如果不能扭轉虧損局麵,明年這時候我就該滾蛋了。”


  “哦,這麽說,你是唐三藏啦?”


  “怎麽講?”


  “到五行山來救孫猴子的唄,”棗兒說:“我佛慈悲,你還是先救救五嬸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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