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七之分
在學淵閣正門左手方有一處偏殿,人們稱為靜殿。殿門匾額一個“靜”字,出於大學士曹子非的手筆。
殿中還有一副大中堂,上書“論善”,是當今陛下所寫,掛在正當中。寓意殿中爭論應當友善,出了殿門大家還是一朝做官。
此處偏殿主要用於招待前來找法的官員使吏,其中屬禦史台來的人最多,禦史台依據律1法監察官員,而作為依仗的律1法卻能夠被學淵閣修改,這些年多有爭執。
殿中首位一張青藤椅,專門為先生曹子非準備,正對著大門口。羅列中線兩邊各有四張桌子,桌子後方還有若幹蒲團,左手方桌子上都準備茶水點心,為學淵閣所用;右手方桌子上空空如也,連椅子都不穩當,是給來客準備的。
用曹子非的話就是,“別人來你家找你吵架你還給人端茶倒水?能讓進屋子都算客氣的。”
學淵閣今坐著的有三位教書先生加上王之本四人,曹子非坐在首位充當的是裁判的角色,傻子都知道這位裁判的心會偏向哪一方。
除了王之本,在座的各位根本不拿正眼去瞧蔣半溪連帶著他帶來的人,那種鄙夷不屑從來不加掩飾,這也不僅僅是針對禦史台,而是學淵閣慣有的態度。
不管是誰,隻要是走進這處偏殿,統統視為惡客臨門。
對於學淵閣此行種種,蔣半溪早就習以為常,他作為禦史台來學淵閣的代表,經曆了數次铩羽而歸,卻是愈戰愈勇,對對麵坐著的四人也是嗤之以鼻。他今之所以來這裏,是因為一樁本就板上釘釘的案子因為學淵閣修改了律1fa而變得不再合理,所以有些不與人道的事情就變得不太方便。
經曆了多次冷眼後,表麵的寒暄雙方已經默認舍去,為了節省時間直接進入主題。
“吏法第十三條,官員瀆職應當降職罰祿,情節嚴重者流放充軍。貴閣為何修改此項?那杜重鈺失職致千餘百姓受災是何等的嚴重,如今隻是降職就草草了事,吏法何處?”
今學淵閣的主角是王之本,三位在座的先生是陪襯,當蔣半溪出這條吏法後,眾人也就明白對方是為何是而來。
“懷溪縣縣令杜重鈺,得知家母重病後返鄉為母盡孝月餘,正值雨季河道未疏通順暢,懷溪縣突遭洪水,導致衝毀河堤,岸邊百姓流離失所。”
“禦史台上書彈劾欲依律將杜重鈺罷官充軍,而吏部認為人非聖賢,應當對特殊情況予以特殊處理,並且洪水後杜重鈺緊急救治災情,效果顯著,並沒有造成更大的災禍。咱們學淵閣已於一年前便修改了此條吏法,所以致使吏部決定杜重鈺被降職回鄉盡孝,此生不予升職。”
“我閣重孝,所以對此條款做出補充修改。官員瀆職致災禍人怨應當降職罰祿不予升職,情節嚴重者罷官流放,影響極其嚴重者充軍邊關。”
王之本聽完身旁陳姓先生訴,才明白其中緣由,心中已有對策,於是起身回答道,“學淵閣修繕律1法是陛下安排的事情,大人可有異議?”
“你我皆為官員,但是在這之前皆為人子,自古忠孝難兩全,杜重鈺家中盡孝隻不過是選擇了另一個方向,那就讓他回家好了。”
蔣半溪作為學淵閣的常客,不曾見過有如此年紀的先生,見此人器宇軒昂語氣強勢,這一次有些謹慎。
“本官為監察禦史蔣半溪,請問這位先生如何稱呼?可有官職?官職幾品?”
監察禦史?逢官大半級也就是在外邊,到了學淵閣我管你是幾品官,官職高的沒臉來,官職低的來了也是灰頭土臉。
陳姓先生輕哼一聲,不拿蔣半溪的話當一回事,“監察禦史?蔣半溪,你也不是第一次來我學淵閣,還敢拿著官職壓人?”
蔣半溪沉默不語,他本想一位年輕人能夠坐在這裏,多半是哪位先生的得意門生來旁聽,如此年紀也不會有官職在身,他就是想用自己的身份壓一壓年輕人的囂張氣焰。可是對上這位陳姓先生他可不敢造次,因為陳姓先生曾是他的課業講師,尊師重道他還是知道的。
王之本雙手揣袖,走出桌子站在殿***手道,“我姓王,名之本,暫無官職在身,不過很快就會有了。”
王之本?蔣半溪怎麽會不知道王之本,四爺還曾交代過他,對此人要多多留意。
“原來是親王殿下,失敬失敬。”
蔣半溪哪有半點失敬之意,坐著根本沒有動。
王之本也不在乎這些,雙手往後一背,不再廢話,“那就開始吧,監察禦史大人?”
蔣半溪也不再猶豫,闡述自己的意見。
“那杜重鈺玩忽職守致河堤毀損百姓流離失所,情節極其嚴重,充軍邊境暫且不能平複民憤,此刻卻要他返鄉照顧老母且不更是民憤難平?”
“倘若人人都可靠家中老母來脫罪,試問吏法何在?”
“今我家盡孝,明他家盡孝,瀆職就有理由豈不是人人無罪?學淵閣修改吏法難道是為了一個人所為?”
王之本哪能順了蔣半溪之意,搖搖手指道,“學淵閣修繕六律從不夾雜任何私人感情,這點不需要懷疑。還有你所的聽起來似乎非常有理,但是卻忘了依據的是之前的吏法,並不在理。並且家中盡孝並沒有作為減罪的根本,根本在於杜重鈺妥善安排災民,沒有造成更大的災害。”
“懷溪縣之前年年洪水,杜重鈺任職後十年不曾洪澇,此番功績造福一方百姓,監察禦史大人可曾聽過?”
蔣半溪站起身來,信心滿滿,“聽過又如何?有過降職,有功盡孝,這難道不是功過相抵嗎?將功補過什麽時候成為了吏法的依據?吏法條例何在?”
“我何時將功補過了?杜重鈺有過,那就降他的職;有功,就讓他返鄉盡孝,先懲後獎這是兩個方麵的事情。請問大人忠孝三七分,各為幾分?”
蔣半溪不知道王之本為何問起這件事情,還是耐著性子回答了他,“當然忠為七分,孝為三分,我等畢生心血所為國泰安康,理當以忠字當先。”
蔣半溪的當然,心胸坦蕩。
王之本卻認為孝為七分,忠為三分,繞著蔣半溪畫圈。
“任何事物都是由組成大,多個家才能組成一個大家,隻有家穩固基礎牢靠,大家才能屹立不倒。孝從根本上來並不妨礙忠,所以三七之分的也不算太準確,隻是我們的意淫罷了。試問一個人下不孝敬父母,談何上效忠國家?”
“一座城一道嶺都是可丟棄之物,唯有人不可丟棄,應當以人為本。”
“要不然怎麽會有,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呢。”
曹子非微咪的眼神中透出一股不為覺察得光芒,連手中的茶杯都放下,想起親王府中實行的休憩日,暗道好一個以人為本。
在座的先生也有些動容,他們這些年來的努力最終的目的不就是這四個字嗎?
“這和杜重鈺瀆職有什麽關係?”
“當然沒有必然關係,杜重鈺隻是碰巧趕在了學淵閣修改律1法後,至於杜重鈺最終是降官還是充軍,那是吏部是事情,關我學淵閣什麽事?”
蔣半溪自以為抓住了學淵閣的把柄,卻被這一句話如鯁在喉,是啊,學淵閣根本沒有權利審判官員,他這一次有些唐突了。
況且對方可不僅僅代表學淵閣,親王身份即便是沒有人提起,那也是一道無形的壓力。
他們雙方或許都無法反駁對方的觀點,隻不過是對於孰輕孰重誰先誰後的區別,蔣半溪也就隻能無功而返,王之本也沒有任何喜悅神情,隻是習以為常。
章竹清赴約翟府,一身便衣多了幾分隨和,翟讓更是笑臉出門相迎,把他帶到了書房。
“章大人嚐嚐這茶怎麽樣,沒什麽名氣老家帶過來的。”
章竹清撇開茶葉,淺飲一口道,“清冽醇厚芬芳濃釅,好茶!”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令人備了一盒,一會兒一定要帶走。”
“那我就不客氣了。”
兩人熟絡的已經不用寒暄,翟讓直接開門見山道,“前些親王殿下在觀樓裏可真瀟灑,這幾我看了一些筆錄,某些觀點實屬驚奇。”
章竹清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道,“瀟灑談不上吧,多是一些歪理道,也就那和尚生性純良識不破。至於觀點驚奇,卻上不得台麵,有悖常理。”
章竹清坐上禦史台大夫這個位置多年,被他彈劾的人不計其數,什麽狡辯脫身法子沒見過。
“哎,也不全如張大人所,親王殿下的想法還是很有趣的。”
章竹清手中一杯清茶,身體前後晃動,不以為然,“想法再有趣又有什麽用,還是太年輕啊!”
翟讓沒有反駁,王之本確實還很年輕,年輕的無所畏懼激情四射,想到這裏他又有些高興,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心情大好。
“章大人可聽了三七之分?”
章竹清微微笑道,“翟大人真是順風耳啊,我也是才聽半溪講,沒想到你就已經知道了?”
翟讓也不謙虛,道,“親王殿下在學淵閣現身可是第一次,不得不讓人關注啊。我細想了一下,覺得親王殿下所也不全無道理,不知章大人對三七之分怎麽看?”。
章竹清眉梢輕挑,請撚茶杯,略有所思道,“三七之分是忠孝,可是以人為本四字卻把這三七之分帶到了君民二字,君為輕還是民為輕還是值得思考的,咱們這位親王這一點的確不簡單。”
翟讓點頭稱是,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