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失魂落魄
茫茫暮色之中,太尉府門外的巷子裏漸漸響起細微的馬蹄聲,一點一點由遠及近,漸漸匯入雨中似雷鳴之聲,待到一行身影出現在巷口處,便能瞧見淅瀝的雨中,幾人皆身披蓑衣,頭戴鬥笠,一路驅馳策馬而來,伴著“噠噠噠——”的急促聲,馬蹄利落地踏在地磚上,偶有踩到凹陷的水窪裏,濺起的雨水幾乎打濕了來人的衣袂,待到停至太尉府的西角門,這一行人皆快速翻身下馬,其中一人已極快地小跑上前“鐺鐺鐺——”敲起門來。
約莫過了片刻,門輕輕被打開一條縫,還未來得及開口,開門的小廝一見著來人便連忙“吱呀——”一聲將門打開,門外一行人此時已然散至兩邊,待一身形玉立的男子緩緩上前,解下鬥笠,透過門外懸著的綢燈,男子俊逸的容顏正隱在陰影中,忽明忽暗。
“郡公——”
原來長安這幾日連綿陰雨,楊崇淵便以視察河道之名將楊延派去城外,直到這會子楊延才帶著一行人裹挾著滿身風雨歸來。
眼見守門小廝恭敬地退開,伏身低喚,楊延溫和地“嗯”了一聲,身旁的長隨溪穀早已支起青綢傘來,楊延似是有些急切,還未待溪穀跟上,便已經朝著門內走去,潮濕的雨水中楊延一行走至岔路口,眼見著楊延朝著嵐皋院相反的方向去,溪穀連忙長抻著手臂將傘移向楊延,腳下不停,隻亦步亦趨的跟著喚道:“二郎,您還未用晚飯的,這會子嵐皋院已經擺上飯等著您了。”
“先去朝露院。”
聽到溪穀的話,楊延頭也不回,仍舊疾步朝李氏所在的院子去,溪穀撐傘跟著,再瞅一瞅自家主子的表情,顯然一副有著極為重要事情的樣子,無需想,他也能猜到是何事。
“二郎放心,郡主和您從小青梅竹馬,一說到您二人,這長安城內誰不道一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此番夫人去玉清觀,勢必已經替您挑上了極佳的黃道吉日,待到您作新郎時,溪穀還想求您賞下一杯喜酒呢——”
越說到後麵,溪穀越發喜上眉梢,湊到楊延跟前頗有幾分討要的模樣。
聽到這一席話,楊延似是被戳中了心事,想到此焦急期待的眸中多了幾分歡喜,待睨了眼身旁慣會討巧的溪穀,當即笑著道:“我何曾缺過你什麽。”
說話間,主仆二人就這般快步趕到了朝露院,隻見朝露院與平日裏一般頗為寂靜,溪穀眼瞧著楊延撩袍毫不停歇地往裏趕,一邊為其高興同時也心下歎息。
自家主子,當真是喜歡極了永寧郡主。
這麽多年的跟隨,旁人不知,他卻是極為清楚,自家主子雖說對任何人都溫和有禮,但獨獨對永寧郡主,那份一見便會歡喜,不見便會思念的情愫早已深入到了骨子裏,普天之下能教他們主子如此著急失態,不顧一切的,也隻得郡主一人了。
“郡公——”
當廊下婢女看到急急走來的楊延,不由相視一眼,隨即禮貌俯身退下,待楊延掀簾而入,簾子擺起的風頓時拂過她們的耳邊,婢女們對此皆麵麵相覷,待垂下頭卻是帶著幾分惋惜。
從前郡公不論如何,來到夫人院子總是從容有矩,絕不會這般急不可待的掀簾而入,今日是為了何她們是知曉的。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
循著楊延的腳步聲,正在替李氏按揉太陽穴的銀娘不由側首看去,當對上楊延殷切的目光時,銀娘手中微微一頓,低下頭,便看著李氏眉間幾不可察的動了動。
“阿娘。”
待楊延走近,李氏便瞧著他的身上早已被雨水浸潮,看起來滿是一路趕來的疲憊,李氏皺了皺眉看向一旁的溪穀道:“二郎君怎的被雨淋成這般,你們是怎麽伺候的?”
聽到李氏問罪,溪穀連忙跪地,楊延連忙出聲:“阿娘不必怪他,是我急著趕來的。”
聽到楊延的話,李氏心下如何有不明白的,隻能略微緩和了幾分道:“這般雨夜急著趕回來作甚,可用飯了?”
楊延心裏正揣著事,見李氏問話隻得一一禮貌作答,眼見李氏要命人為他做吃食,這才打斷道:“無妨,嵐皋院已經備好了飯,兒子這會來是想著先拜見您。”
李氏聞言垂下眼眸,心下歎息,看著眼前明明有心事卻又欲言又止的楊延,她這個做母親的如何不明白。
“二郎,阿娘知道你是為何而來。”
察覺母親神情有異,楊延心中倏然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一點一點攀升而上。
“你告訴二郎罷。”
見李氏疲憊地側過頭闔上眼,銀娘先是一頓,待觸及楊延定定的目光時,隻得低下頭將一切事情說了個幹淨。
待到後來,楊延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在李氏聲聲焦急的呼喚中,頭也未回,步履茫然地出了朝露院。他隻覺得自己因著趕路而回身上所攀起的汗意,此刻一點一點在變涼,變冷。
不合——
難道這就是天意。
他知道的,知道阿蠻並不喜歡他,可他卻如何也無法控製自己的心,他總會想,隻要他隻努力用一生去愛阿蠻,保護阿蠻,總有一日她會感受到的,或許那時的他們便能成為這世人眼中最為幸福的眷侶。
可他想到了一切,獨獨未想到原來連上天也不曾看好他們。
看著獨自衝進雨中的楊延,溪穀一邊焦急的呼喚,一邊撐著傘想要跟上,然而眼前的楊延卻如同被抽去了魂魄般,淒淒夜色中,隻是惶惶然似漫無目的的前行,即便此刻已被雨水浸濕了頭發,衣衫,也毫無察覺。
看到眼前的一幕,溪穀隻覺得心下錐痛,眸中也漸漸覆上了一層潮濕。
世人口中有魏晉之風骨,如山澗之明月的二郎何曾這般失魂落魄,狼狽不堪過?
永寧郡主於二郎而言是怎樣的存在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無異於是剝離一顆心般,那樣的痛徹心扉的疼痛二郎又該如何去忍受。
不知是這一路的勞累,還是因著今夜的疾風驟雨,當站到無竹苑門外時,楊延的步伐已經變得虛浮無力。
“二郎——”
溪穀心下觸痛地扶住楊延的身子,卻見楊延隻是怔怔然立在那,一雙眸子就那般看著院內通明的燈火。
“阿蠻,我來晚了——”
話盡的那一刻,院外的綢燈被吹的搖擺如浮萍,溪穀透過這破碎的光暈,看到了楊延濕潤的眸子,不知究竟是這落下的雨水,還是男兒的淚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