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節外生枝
翌日,元成帝為犒賞此次西南征戰的將士,特意命光祿寺負責於宮中設下千人華宴,君臣同樂,在光祿寺官員的思量下,這宴會自然設在了恢弘廣闊不失國家威嚴的麟德殿。因著宴上隻元成帝與文武朝臣們,楊皇後及一眾後妃作為女眷自然不宜參加,李綏念著自己也有一段日子未入宮了,如今自己頭等的聯姻之事也算暫時告了一段落,因而一早便去與姑母李氏請了安,轉而帶著念奴、玉奴去了宮裏。
一到立政殿,殿內布置如初,但李綏卻覺得明亮生機了許多,再無先前那般沉悶窒息的草藥味,反倒是淡淡的花香讓人心曠神怡,在宮娥的帶領下,李綏來到了偏殿,隻見楊皇後氣色尚好,穿著一襲品紅織錦刺繡齊胸廣袖宮緞裙,右手正懶懶搭靠在榻邊扶手處,座下著鵝黃撚金繡月季齊腰細折裙的上官昭儀正手拿一本冊子,似是在與楊皇後商量著什麽。
瞧著李綏來了,楊皇後眉眼溫柔,招了招手,一旁的上官昭儀自然也看了過來,李綏上前恭敬不失氣度地行下一禮,楊皇後這便道:“阿蠻,快來。”
見楊皇後伸出手,李綏抿笑上前,上官昭儀見了極有眼色地起身行禮道:“既然郡主來宮裏陪殿下,臣妾便不叨擾了。”
楊皇後聞聲抬手,語中自然而然地端莊穩重道:“這些日子為了吐蕃讚普與彭城長公主來長安一事,你費心了,一切規製皆照著你方才說的來便好,我與聖人既然將此事交予你,自然是放心的。”
“是。”
上官昭儀聞言再次欠身,隨即道:“能得聖人與殿下的信任,是臣妾的福氣,怎敢說費心二字。”
眼看上官昭儀離去,李綏看著消失在殿門口的人影問道:“吐蕃讚普與長公主何時入長安?”
“算著日子,約莫再有半月,他們夫婦便能抵達長安了。”
聽到楊皇後的回答,李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此時小宮娥正好在迦莫的吩咐下送了李綏一向喜歡吃的茶點來。
“這些日子二郎可好些了?”
李綏取了一枚菊花酥,方遞到嘴邊,聽到楊皇後的話,點了點頭,看向楊皇後略有些擔憂的眸子道:“已是好了,阿姐放心。”
“那便好。”
楊皇後點了點頭,隨即語中帶著幾分歎息道:“好在寶纓是個很好的孩子,二郎能與她在一起我也放心了,隻望二郎莫鑽牛角尖才是。”
見眼前的小娘子隻是沉默地點頭,楊皇後便不再說什麽,伸手輕撫李綏的鬢發道:“如今二郎的婚事有了著落,你自己的也該上些心了。”
聽楊皇後談及這些,李綏瞬時便覺手裏的菊花酥變得寡淡無味。
她雖不願承認,但阿姐說的卻是事實,如今楊延與寶纓的事是定下了,她的婚事隻怕就更複雜了。
於楊皇後而言,自然是覺得她嫁個彼此愛護相知的人才叫好。可於楊崇淵,還有姑母而言,她的婚事恐怕沒那麽簡單。
至於她,對於自己的婚事也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李綏此刻的心裏很明白,如今既已擺脫了楊家,她便絕不能隻憑個人喜好擇選一人,要想真正保護阿耶阿娘平安,護得她想護之人,在這風起雲湧的亂世做自己想做之事,她就必須擁有權力。
而今她有的,不過是郡主的頭銜和保得她富貴的封邑罷了,可深究其裏,這一切不過是他人所予,看似風光,實則虛無縹緲極了。
因為一旦被剝去,除了這一身所謂的高貴血統,她便什麽也不剩了。
所以她不敢告訴楊皇後,這一世的她注定要與上一世般,結下一段政治姻緣。
唯獨不同的,從前她沒得選,皆是旁人安排好塞給她的。
而如今,她要將這選擇權牢牢攥在自己的手心裏。
所以,成婚於她而言與其說是結兩姓之好,倒不如說是尋一個擁有共同利益,可互補長短,攜手並進的盟友更為貼切。
畢竟旁人可求得一生一世一雙人,隻談風花雪月和矢誌不渝的愛,是旁人之幸事。可若她活了兩世,身處這般境地,還作這般奢望,那便如刀上起舞,足足在用這一世作一場風月賭注。
好在,情愛於她,本就是虛無。
未曾有喜歡的人,未免不是件好事。
起碼,她可以心無牽掛,無欲則剛。
……
待到入夜,李綏被楊皇後留在宮裏用了晚膳,這才打道回府。當馬車停至太尉府東側門,夜幕已漸漸低垂,在念奴的攙扶下,李綏下了馬車便朝無竹苑去。盛夏的入夜攜著絲絲入扣的涼風拂過耳畔,眼見著一盞盞流蘇嵌寶綢燈被依次點燃,點點燈影落在府內的瓦簷,碧樹上,透著暖融融的光芒。
待行至一垂拱門前的卵石路上,李綏主仆卻見石門上攀爬依附的紫藤綠葉下立著一熟悉的身影。
“銀娘?”
女子聞聲看過來,一向冷靜的眸中難得露出焦灼的顏色,可見已是在她回院必經之路上等了許久了。
“這會子回來,縣主還未用飯罷。”
待到近前,銀娘恭敬地行下一禮,已是如尋常一般說話,仿佛方才一閃而過的焦灼是看花了眼一般。
但李綏知道,銀娘如此反常,必是有事發生。
“今日朝露院的小廚房做了駝峰炙,夫人知道縣主最喜這個,便教奴婢在這兒等著,請縣主回來一同過去用飯。”
聽到此話,李綏笑著頷首順著說道:“姑母總是疼我的,要說這駝峰炙就屬朝露院的人做的最好。”
說著話,李綏便與銀娘相攜一同朝朝露院走去。
待婢女掀簾,李綏一走進去,便能感受到一股清涼涼的冷意,李綏與銀娘相視一眼,才見銀娘輕蹙眉,有些難為地搖了搖頭。
“不過立了些功,她曹氏便將自己的兒子當做寶了。”
隔著一扇雕花槅門,姑母李氏冷笑的聲音從裏傳出,就連李綏也能從向來端重自持的姑母語中聽出難掩的鄙棄。
可見,是氣極了。
“她曹家不過出身一微末小族,若不是她父親隨著楊崇淵打天下,得了重用何以有今日這仆射之位,如今看他那好兒子在西南立了平叛首功,封了侯,倒是長了眼界了,竟也敢宵想阿蠻,打她的主意?”
聽到這裏,此刻立在簾外的李綏頓時心下驚詫。
若此刻她再不明白這其中意思,便是白活了。
可她分明記得,前世裏從沒有這一出。
但也是一轉念,她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