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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冤冤相報

  寂靜飄搖的燈火中,一容貌清秀小廝烏發落下,軟綿綿靠在楊晉懷中,被楊晉一手攬著肩,一手環住腰走出來,而那支簪子尚還捏在楊晉手中。


  如此香豔場麵,根本容不得她們不多想。


  “夫人——”


  曹氏看的一口氣上不來,隻覺猶如雷劈般,身子搖搖欲墜,暈了過去。


  看著眼前雞飛狗跳的局麵,崔氏不動聲色看了眼身後婢女,當即有人疾步匆匆朝外去了。


  眾人勉強將曹氏扶著坐下,眼看著人剛醒,曹氏再一看那成歡便覺胸口一窒,憤怒難忍。


  按著計劃,此刻被迷暈,下了藥的當是永寧郡主,怎地就變成眼前這般?


  若是婢女倒還好,如今看著這成歡,曹氏隻覺得妖裏妖氣,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來人,給我拖出去打死,快!”


  眼看曹氏坐在那兒,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成歡顫抖出聲。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卻不曾想楊晉猛地跪地道:“不關成歡的事,求阿娘責罰兒子。”


  聽到此話,曹氏更覺得氣急攻心,眉心也跳跳的疼,當即連拍桌子道:“還不快給我打出去!”


  眾人見此連忙去拉扯,卻生生被楊晉給瞪的手一抖,不敢接下去動作,楊晉那般疆場殺伐的眼神,哪裏是她們經得住的。


  “這是何事?”


  就在曹氏方起身時,一個平淡而雍容的聲音響起,仿佛定音一錘,驚得那曹氏也癡癡然坐下去。


  眾人隨之看去,李氏在永寧郡主和銀娘的攙扶下寶相莊嚴地走進來。麵對眼前嘈雜的場景皺了皺眉,眾人當即鬆開手退回去,不敢抬頭更不敢再出聲。


  “太尉夫人——”


  在眾人小心翼翼地行禮聲中,李氏不曾應聲,隻走至被人架起的曹氏身旁,再看一眼跪地抱著成歡的楊晉,蹙眉問道:“這是怎麽了?”


  一旁的崔氏早已看曹氏不順眼,李氏說起來是世家之首出身,她要低下一頭尚還能忍,可這曹氏又何德何能?


  若非有這麽個兒子,焉能覥著臉喚她一聲妹妹?

  想到曹氏方才受封誥命,得意忘形的模樣,崔氏便覺心下不齒,當即佯裝驚厥未緩過來般將方才的事說了個幹幹淨淨。


  聽了崔氏的話,李氏看了眼失魂落魄地曹氏,再看一眼臉色晦敗無力的楊晉。


  眸中拂過一絲無法察覺地冷凜。


  不自量力。


  “如今回音閣還坐著滿堂的客人,大郎也太不知輕重了些。”


  聽到李氏語中的責備,曹氏當即想解釋,沒想到卻被楊晉搶先叩拜道:“是兒子糊塗,飲多了酒,誤給成歡灌下了合歡酒,請夫人責罰。”


  “大郎——”


  “晉兒!”


  聽到楊晉沉重而堅定的話語,曹氏滿懷驚詫與惶然,就連懷中的成歡也是搖著頭想反駁。


  “不,不是——”


  看著楊晉如此利落應下罪名,李氏和李綏都清楚,楊晉這是想以一己之力攬下今夜一切,替他那個不成器的母親擔下罪責。


  否則一旦任她們查下去,今夜曹氏設計李綏的齷齪心思便會大白於眾。


  要知道,先前陷害李綏的楊紅纓還是楊崇淵的親外甥女,尚且被攆回了弘農。


  更莫說眼前的曹氏了。


  看著眼前匍匐在腳下的楊晉,李氏頭一回生出一點可惜來。


  是個磊落的兒郎,隻可惜投生了那樣不上台麵的人家。


  “既然如此,便將這戶奴打上二十板子,大郎也先回院子,待太尉回來再作定奪。”


  楊晉聞言倏然抬頭正要開口,然而就在同時,另一個不容置疑地聲音卻重重砸了下來,擲地有聲。


  “不必了。”


  眾人聞聲膽寒,果然下一刻一身赭色常服的楊崇淵闊步走進來,臉色陰鬱,眸中似乎盛著隨時便可傾瀉而下的暴風雨。


  “太尉。”


  楊崇淵越過一眾人,每一步都攜著難捱的壓力,直到立在李氏身前,楊崇淵看也未曾看曹氏一眼,隻靜默盯著那個跪在眼前,曾隨他征戰南北,養在他手下的長子。


  這一刻,楊晉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從眼前的父親眼中看到了太多的東西,憤怒,痛心,還有失望——


  皆如沉石一塊一塊,層層壓在他的心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將大郎拘回院子,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探望,違者一概攆出去!”


  此話一出,曹氏頓時暈厥跌坐下去,眾人也是後脊一涼,生怕惹上什麽立即低下頭來。


  然而一切並未結束,就在同時,楊崇淵攝人的眸子掃向成歡,猶如看一粒不起眼的塵埃般道:“將這戶奴拖出去杖斃。”


  “阿耶!”


  話音落下,楊晉當即出聲乞求:“不關成歡的事,求阿耶責罰兒子,莫要殺了成歡,阿耶——”


  見楊崇淵臉色冷硬如石,沒有半點觸動,楊晉當即膝行上前,頭一次垂下自己的男兒脊梁,跪在楊崇淵袍角前,聲聲乞求。


  “拖出去。”


  輕巧的三個字仍舊從楊崇淵口中吐出,跟隨楊崇淵而來的小廝可不是那些婆子,當即領命極迅疾地拖拽著成歡便要下去。


  楊晉見此知道事無轉圜,連忙要去拉,卻被驟然一喝,驚得凝滯在那兒。


  “大郎!”


  看著臉色已是黑沉的楊崇淵,楊晉伸出的手動了動,下一刻便見柔弱的成歡被拉扯著與他擦身而過。


  “忘了我。”


  恍然間,楊晉從成歡如風般即將破碎消失的笑意中,看到他輕輕吐出這三個字來。


  如何忘,

  如何能忘?


  下一刻,外麵逐漸響起了杖木落在皮肉上的沉悶響聲,而讓人訝異的是,成歡卻沒有發出絲毫疼痛難忍的叫聲。


  也正是因為如此,楊晉更覺心下愧疚難安,為了阿娘,他終究將成歡拖入這灘渾水中。


  而成歡卻不願他愧疚,不願他痛苦,竟能生生以血肉之軀忍下這般刑罰。


  念及此,楊晉當即爬起身欲朝外奔去,卻是被楊崇淵一聲令下,由眾人環抱住,不得動彈半分。


  “今日你若敢踏出去,便莫再認我這個父親!”


  看到眼前冷靜下來,臉色蒼涼的楊晉,楊崇淵的心緒複雜萬分。


  從前楊晉是他最為驕傲的兒子,是他早已下定決心的繼承人。


  然而如今,看著身旁的李氏,他知道一切已經開始改變了。


  他痛心,痛心的不是楊晉和這戶奴不清不楚。


  而是不該有心,不該為了那沒有成算的曹氏,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更不該為那低賤的戶奴,向他,向李氏卑微乞求。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杖責之聲終於停了下來,下一刻便有一小廝迅疾走進來,先是無聲瞥了眼木然看著他的楊晉,隨即快速低下頭,恭敬小聲道:“太尉,人已不行了。”


  “成歡!”


  楊晉聞聲再也被壓不住,當即拋開眾人,瘋魔了般狼狽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成歡,成歡——”


  當楊晉趕出去,便見成歡如破敗的風箏躺在長凳上,身下血肉模糊,染紅了衣服,濃厚而粘稠的血就那般順著椅子流了一地,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成歡!”


  楊晉幾乎嘶吼出聲,當他撲過去跪在成歡身邊,緊緊握住那隻垂在地上冰冷的手,不住地喚了許久終於看到眼前人極為艱難地睜開了眼。


  “大郎——”


  “我在,我在。”


  話到嘴邊,說著說著,淚也毫無征兆地跟著落了下來。


  此刻的成歡臉色近乎透明般沒有了絲毫血色,仿佛隨時都會消失。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行了。


  “能,能得侍奉你,是我之幸。”


  看到成歡艱難喘息,楊晉不住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然而成歡仍舊極力扯起笑,努力搖了搖頭道:“答,答應我,忘了我,活下去——”


  話方落下,還未待楊晉回應,成歡那隻被楊晉包裹的手便倏然墜下。


  那一刻,楊晉的心也隨之墜下,當他轟然看著眼前,看著那個微微闔眼,仿佛隻是入眠的人,卻再也受不住,仰頭哭喚出聲。


  或許,這便是一報還一報,卻為何還在了成歡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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