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時局之下
當李綏、寶纓、榮安縣主伴著李氏去了立政殿,便見殿外已是格外熱鬧,一眾雲鬟高髻的宮娥皆衣裙飄飄侍立在外,見到她們雖未上前,但都極為恭敬地欠身行下一禮,無需想,隻怕今日要參宴的內外命婦此刻已是雲集殿內了。
果然,當她們隨李氏踏入高高的宮檻,便已聞女子的脂粉香和說笑聲,提到的無非是長安城裏最近流行什麽花色的綢緞,什麽味道的胭脂膏子,亦或是哪家的小娘子的出遊妝極為好看,正爭相學習著。
直到轉過一十六扇仕女出遊屏風,掠過層層柔色紗幔,李綏便看到了楊皇後被鶯鶯燕燕的內外命婦及女眷猶如眾星捧月般圍著,高高坐在鳳榻上,此刻一聽著聲兒,妝扮亮麗如雲霞般的女眷們皆看了過來,除了位份最高的上官昭儀仍舊坐著,旁的人皆已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來,或行禮,或頷首。
李綏看了眼身前慈眉善目猶如觀音般揚頜而入的姑母李氏,又與身旁的寶纓對視一眼,二人雖不說話,卻都明白彼此的所思所想。
今日,她們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把。
“臣婦攜府中晚輩,拜見皇後殿下,願皇後殿下長樂未央。”
在李綏與寶纓的攙扶下,身著品紅鑲金絲飛鳳紋裙,外罩玫瑰紅青織銀絲牡丹團花帔子的李氏行下禮去,座上的楊皇後見了本要起身,但念及身子越發重了,便被身旁迦莫勸住,由迦莫親自下來扶了李氏起來。
“快請夫人坐下。”
剛待楊皇後吩咐,迦莫已然極有眼色地攙扶李氏坐在了靠楊皇後最近的位置,正與對座的上官昭儀相望。
李氏細細打量上座的楊皇後,見楊皇後孕腹越發明顯,臉上也不知是浮腫還是的確豐腴了,總比從前圓了幾分,此刻看著這許久才見一麵的長女,李氏眸中不由微微凝著紅,唇邊滿是緊張。
“不知殿下如今可還好,平日裏用膳可多?夜裏睡得又如何?”
聽到李氏如此問,楊皇後微微低頭,不由也忍下淚來,一旁的迦莫見了,連忙答道:“太尉夫人安,殿下這些日子尚好,隻是因著孕中,偶有孕吐,夜裏雖不比從前睡得好,但也是常事,太醫們都瞧過了,並無大礙,隻需將養,莫要勞累便好。”
見李氏聞聲點了點頭,殿內似乎頓時安靜了下來,楊皇後看了一眼立在李氏身後的兩個小娘子,這才笑著道:“今日阿蠻和寶纓身上的裙子倒是好看,花樣子也新鮮。”
聽到被誇讚,李綏與寶纓相視一笑,隨即上前向楊皇後行了一禮,楊皇後當即親切地喚李綏上前,看著俏嫩嫩小娘子這些日子不見,似乎又長高了些,此刻挽著螺髻,隻斜簪了隻銀鍍金鑲翠碧璽花卉紋簪子,穿著泥金鬆鶴紋坦領裙子,外罩淺金曳地花鳥帔子,腕上再搭了條赤地織錦蝶紋披帛,隱隱中竟已生嫵媚動人之態。
楊皇後看了眼小娘子額間的芍藥花鈿,當即道:“這朵芍藥雖好,卻未躍然眼前。”
說罷,楊皇後命一旁的迦莫去擇了殿前高幾上的一枝芍藥,楊皇後親自接了簪入李綏的發間,這才恍然失神般,笑著轉而看向眾人道:“是了,這會子你們瞧瞧,阿蠻和寶纓,倒像極了名士周方所繪的《神宮仕女圖》了。”
看著李氏誇讚地點頭一笑,還有一眾人幾乎讚不絕口的奉承聲,李綏早已習以為常,倒是李氏身旁的寶纓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越發婉約可愛。
似是察覺到楊皇後有些憊色,上官昭儀率先以查看晚宴為名退了下去,李氏隨即也攜著一眾外命婦去了等候晚宴的披香殿,偌大的立政殿這才隻剩了楊皇後與李綏、寶纓幾人。
見楊皇後方才始終端坐著身子,隻怕是勞累,李綏與迦莫一示意,二人扶著楊皇後斜斜躺下道:“阿姐靠著與我們說話罷,若累了不如先進去歇一歇。”
楊皇後聞言由著李綏擺弄著軟枕,待舒服枕了,適才道:“你們也莫去披香殿了,一會子就在我這裏歇會子,待一同用了膳再過去也不遲。”
說罷,看到李綏仍舊低頭替她搭了條薄毯,楊皇後眉目間滿是寵溺與溫柔,隨即握住李綏的手道:“莫為我忙活了,今日晚宴不同以往,此次不僅彭城長公主回來了,隨行的還有突厥大可汗阿哆侯的胞弟擷利可汗阿史那賀成,到時候你們怕是不能隨性,少不了要拘謹些。”
李綏聞言眸中微動,她記得很清楚,這位擷利可汗是位不容小覷的人物,雖非突厥大可汗,但因著性格爽直,在突厥頗得民心威望,到後來便是突厥大可汗阿哆侯也為之忌憚。
直到最後,他不負眾望地推翻了阿哆侯的暴虐統治,一步一步蠶食分裂的突厥各方勢力,儼然成了一頭猛虎盤踞在他們中原之北,正因如此,她才能以之為名,命趙翌坐鎮西域,對這位擷利可汗進行挾製。
如果她沒記錯,待此次這位擷利可汗回突厥不久,他便會攛掇突厥大可汗阿哆侯進犯大周。
“大郎和曹夫人的事,阿娘與我說了。”
聽到楊皇後的話,李綏抬頭看去,便見楊皇後些微蹙眉,眸中雖有隱隱慍怒,但也難掩歎息。
“大郎向來是個坦直知禮的人,隻可惜他太過聽曹夫人的話,白白斷送這般大好前程,阿耶雖有心替他遮掩,但世上哪有無風的牆,如今長安城裏的人雖不敢提,卻都已知曉此事。”
見楊皇後眸中失望,李綏沒有說話,隻遞了盞茶給楊皇後。
姑母一直在抓曹氏與楊晉的把柄,如今好不容易送上門來,她如何能任憑楊崇淵壓下去?
無需多想,她也能猜到,那夜事方一出,即便有楊崇淵三令五申,又殺了幾個婢女下人,姑母一樣有本事命人將此事傳遍長安,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笑。
若說從前的世子之爭,不過是台麵下的風起雲湧,如今已算是擺在台麵上的刀光劍影了。
而她曆經一世,雖已脫離從前的聯姻,卻也知道當前她不得不攪入其中。
論私心,她若讓楊晉上位,曹氏當權,到時候他們李家勢必沒有好過的日子,相反若是楊延上位,勢必於她於李家有益;而論情,如今寶纓嫁給了楊延,她就更不能眼睜睜看著楊延落敗,寶纓遭受連累。
無論今後如何,眼前能坐上世子之位的,必須是楊延。
哪怕楊延根本不適合這個位子,也不得不為之。
因為時局之下,他們都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