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教堂裏倒跟平時一樣, 並沒有因為皇室的到來而做多餘的裝飾。
加斯特神父的作風很樸實不喜歡華而不實的東西。
安徒生掩飾著自己失落的心情, 走向了加斯特神父。
“漢斯, 你來了。”神父看到安徒生, 似乎很高興。
“王儲殿下真的跟傳聞中一樣平易近人。昨晚的事情我聽達克他們說了，你不要害怕，教廷守護者已經決定跟王儲的人聯手, 一起調查這件事。”
王儲的人……指的是灰麵人嗎？
安徒生咬了咬嘴唇，岔開了話題：“您昨晚說讓我來商量唱詩班的事情，我有些不明白。”
“在這之前，我想問你一件事。”加斯特神父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你是不是接觸過森林女巫。”
安徒生萬萬沒想到，加斯特神父居然會直接拋出了這個問題。
他沒有立刻回答。
但沉默也是種回答。
加斯特神父了然地說道：“漢斯你別緊張，你的父母和祖輩我都認識, 他們中絕對沒有森林巫師。我通過某種方法確定了你身上帶著森林巫師的力量，我推測你可能接觸過森林女巫。”
“那天在教堂外的其實是你吧。”
安徒生在加斯特神父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對策。
神父的態度很平和, 再加上昨天在自己家說的那番話，讓安徒生明白了神父的立場。
他斟酌著說道：“我的確接觸過森林女巫。”
“什麽時候？”
“就在鎮上出現擀麵杖怪人的時候。”
安徒生根據回憶，把自己如何和波爾一起發現了黑影, 後來分頭去追的事情說了出來。
“我發現那個人並不是鎮上的怪人，他帶著麵具，麵具上飄著霧氣。”安徒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加斯特神父的臉色突然變了。
他打斷了安徒生的描述, 急切地問道：“我明白了, 你是因為跟那位大人有了交集後，才接觸到了森林女巫嗎？”
安徒生點了點頭。
“好的，這樣就行了，細節不用告訴我。”神父有些慌亂地說，“這件事情既然那位大人知道，那你就不用擔心了。”
“可是我似乎也覺醒了。”安徒生突然伸出了手。
他並沒有召喚出路燈，反而直接用精神力模擬出了植物的力量。
看著在安徒生手指間飄散的點點綠光，加斯特神父睜大了眼睛。
過了好半天，他才搖了搖頭，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
“沒想到你已經接觸到了那個世界。”加斯特神父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安徒生，“那位大人知道嗎？”
“知道。“安徒生吞吞吐吐地說，“我聽說巫術必須要有許可的……”
“那位大人的意思？”
安徒生點了點頭，他不介意用灰麵人的名頭去弄張巫術許可證來。這樣自己以後使用巫術的話，就會方便很多。
“我會幫你申請的。”加斯特神父歎了口氣，“我並不是超凡者，卻也知道你們那個世界有多凶險。漢斯，你年齡還小，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身份，不要讓太多人知道你已經擁有了超越普通人的力量。”
“我明白。”安徒生知道加斯特神父是真實心意地在為自己考慮，“關於那位大人的事……”
“我會保密的。”神父輕聲說道，“所有關於那位大人的事都是機密。”
安徒生有些抱歉地說：“那天在教堂裏使用植物力量的是我，我並不知道不能在教堂範圍內使用那些力量。”
“不是你。”
加斯特神父對著安徒生眨了下眼睛，笑道：“不是你，是那位血女巫做的，這件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安徒生第一次發現，沉穩的加斯特神父也有跳脫的一麵。
“唱詩班什麽的隻是我想叫你過來的借口。”
加斯特神父放鬆了很多：“古爾堡上校家裏的晚宴，王儲和幾位貴族也會參加。王儲殿下聽說了你家裏的事情，對你的勇敢很欣賞，他希望能夠在晚宴上見到你。”
王儲想見自己？
安徒生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灰麵人應該就是跟著王儲殿下出行的其中一位貴族吧。
想到自己跟王儲見麵時，灰麵人就在旁邊看著，安徒生就覺得快要無法呼吸了。
萬一自己的用餐禮儀錯了怎麽辦？萬一自己說了蠢話怎麽辦？萬一有人嘲笑自己是個鄉下小子怎麽辦？
灰麵人一定會覺得自己笨拙又粗魯。
“你別緊張，王儲是個溫柔的人，不需要這麽害怕。”看到安徒生突變的表情，加斯特神父安慰道，“不過……你需要注意其中一位貴族，那位並不太好相處。”
不好相處的貴族？
“能告訴我是哪位大人嗎？”
“阿爾克賽.施特林澤子爵。”神父謹慎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施特林澤！
安徒生聽到這個幾乎被所有平民都詛咒過的姓氏，感到有些驚訝。
現任國王陛下的德國醫生，就是施特林澤家族的。
他因為國王（特別是王後）的寵愛，被破例封為了伯爵。
這是在丹麥曆史上可是極其罕見的事。
如今加斯特神父提到的阿爾克賽.施特林澤子爵，應該是那位醫生的後輩。
可無論從立場還是爵位來看，他都不夠格跟在王儲的身邊。
難道他是那位醫生派到王儲身邊監視的？
一位子爵能夠監視王國繼承人，放在別的國家，恐怕是天方夜譚般的笑話。
可是如今的丹麥，國王瘋癲沉溺美色又極度信任那位醫生，再加上宮廷裏王後的支持，施特林澤家族的勢力可謂是如日中天。
國王的子嗣，除了王儲還有位小公主。
私底下，很多人都在議論王後懷上小公主的時間有些古怪。甚至有人直接挑明了小公主就是施特林澤伯爵和王後的女兒。
可沒人有膽子把這件事告訴國王。
就算告訴了國王，以那位能夠任命一棵樹成為內政大臣的瘋癲勁頭，也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安徒生此時才深刻地覺得，王儲殿下的形式真的很不樂觀。
王儲不能犯任何錯誤，否則施特林澤伯爵和他的黨羽會對他進行瘋狂的攻擊。如果王儲因為意外死去，小公主有極大可能會成為下任女王！
這樣一來，負責保護王儲的灰麵人就會麵對極大的壓力。
“看來你也聽說過施特林澤家族的事情。”神父壓低了聲音，“教廷是中立的，不能對這件事做太多的評價，但我希望你赴宴之前，最好找個人學學貴族用餐禮儀。”
“他們家族的人並不是貴族出身，所以反而對這些東西格外看中。”
“王儲殿下對你表示了欣賞，施特林澤子爵就一定會挑你的刺。漢斯，如果我估計得沒錯的話，晚宴過後你將會麵臨一個兩難的選擇。”
兩難的選擇。
安徒生明白，恐怕自己真到了要選擇陣營的時候了。
“孩子，他們兩方並不是想讓你做什麽，隻是現在的爭奪太過激烈了，無論任何一方都不會輕易放棄展示自己影響力的機會。”加斯特神父拍了拍安徒生的肩膀。
“現在請你幫我一起布置下禮堂吧，珍妮的葬禮馬上要開始了。”
珍妮的葬禮很樸素。
除了瘦了很多的曲奇大嬸外，就隻有零星幾個人參加。
安徒生坐在第三排，能夠清楚地看到，珍妮躺在棺材裏的樣子。
她緊閉著雙眼，穿著春日最華麗的紗裙，脖子上圍著一圈兒人造珍珠擋住了那可怕的勒痕。她的靈魂已經被死神學徒帶走，現在留下的隻是一具冰冷的軀殼。
接著，珍妮的棺木被帶去墓地裏安葬。
這一切結束後，安徒生叫住了海曼。
兩人一起從郊外的墓地往鎮子走去。
“珍妮可是信徒。”海曼突然說道，“可她死後，連葬在教堂後麵墓地裏的權利都沒有。”
“為什麽？”安徒生還是頭一次聽說這事。
“因為她生前從事的是傷風敗俗的不潔工作。”海曼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諷般的笑容，“死亡的原因也被歸結為被歹徒殘害。她沒有結婚，父母早就死了，唯一剩下的親人還是位女性。”
“聽說加斯特神父爭取過，可還是有人駁回了他的請求。”
“可憐的珍妮隻能跟那些流浪漢一起，埋在了郊外。”
安徒生沉默了一會兒後，突然問道：“那你呢？我看到過你跟芙拉瓦夫人一起，那些殺人犯會不會找你的麻煩？”
海曼突然停下了腳步，她好看的眼睛透過麵紗的縫隙緊緊盯著安徒生。
安徒生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位老同學。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安徒生的手被在身後，隨時都能夠召喚出路燈。
海曼笑了，暗紅色的嘴唇顯得格外誘人：“漢斯，你到底想說什麽？我也是受害者呢。難道你懷疑我跟芙拉瓦夫人是一夥的？”
不是懷疑，是確定！
安徒生可沒忘記，海曼在麵對女巫斯蒂妮時毫不驚訝的表情。她跟那些死去的女孩子不一樣，海曼從頭到尾都知道獻祭的事情。
今天在看到海曼的時候，安徒生的驚訝不是裝出來的。
他沒想到海曼還有膽子出現。
芙拉瓦和斯蒂妮失蹤了，海曼就是可以找到她們的線索。
“不，我隻是很擔心你。”安徒生看著海曼的臉，像是漸漸被她的美貌迷惑了一般，柔聲說道，“在學校的時候，你就是最美麗的女孩子。”
“我還記得自己曾經跟你說過，我長大以後會有個大大的城堡，而你可以來我的城堡，成為城堡裏的公主。”
聽到這話，海曼的表情緩和了幾分，她笑道：“我怎麽可能忘記，那是我聽過最傻又最可愛的話了。”
安徒生垂下眼睛，臉有些微微發紅，心跳卻一如既往的平穩。
“海曼，我聽說芙拉瓦夫人做的事後很擔心。”他憂鬱地說道，“我不想讓你跟珍妮和其他女孩子一樣，我希望能夠保護你。”
“保護我……”海曼沒想到安徒生居然會這麽說。
“剛才神父告訴我，王儲殿下就是為了調查這件事來的，你也看到了他帶來了那麽多的士兵。”安徒生看著海曼麵紗後的眼睛，“你曾經在芙拉瓦夫人那裏工作過，一定知道些關於她去處的線索，這些線索可以讓王儲派人保護你。”
“這樣你就再不用害怕被那些壞人傷害了。”
“海曼，我覺得你現在很危險。”
安徒生想要說服海曼，至少讓她在心中產生一些裂痕。
同時他也暗示，如果海曼能夠告發芙拉瓦夫人一夥人，那麽她的安全就會得到保障。
海曼似乎有些猶豫，她對安徒生勾了勾小指頭，輕聲說道：“你靠近一些，我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