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
等安徒生醒來的時候, 黑馬已經停了下來。
周圍是一片陌生的景色。
放眼望去, 雪地從腳邊一直蔓延到了遠處。
原本綠色的草地此時全都被白雪覆蓋著。遠處則是連綿不斷的雪山, 在雪山腳下，黑色的湖水在月光照射下泛起了細微的波光。
“這是哪裏？”安徒生揉著眼睛坐直了身體。
“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灰麵人跳下了馬。
少了灰麵人的體溫, 安徒生突然感到了寒冷。
冬日的寒風，順著他衣服上的破洞吹了進來，直接撲到了他的皮膚上。
安徒生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現在的樣子有多狼狽。
外套作為誘餌已經被銀幣咬碎了，裏麵的衣服被燒得破破爛爛的。
肚皮, 肩膀, 後背和大腿的位置，大洞連著小洞, 冷風直往裏灌。
不論是衣服還是皮膚都被煙熏得有些發黑。
安徒生耳尖微微發紅。
幸虧自己是男孩子。
要是女孩子的話不就被石心全看光了？
他小心地扶著馬鞍跳了下來。
“自己去玩。”灰麵人拍了拍布萊克候絲的背。
馬匹歡快地叫了聲，轉眼間就跑得遠了。它直直地衝向了遠方的湖中，似乎想要給痛快地洗個澡。
這裏的環境非常優美，卻因為三麵都是平原，冷風也變得強了起來。
安徒生冷得縮成了一團，嘴唇漸漸喪失了血色。
灰麵人摸了下他的手：“你快凍僵了。”
安徒生感到自己的牙齒在打顫。
下一刻，黑色的柔軟披風裹住了他的身體。
寒冷立刻被隔絕在外。
灰麵人脫下他的披風，披到了安徒生的身上。
他低下頭，修長靈巧的手指把披風的帶子係成了個蝴蝶結。
安徒生抬頭看向灰麵人的麵具。
幾縷銀色的發絲散落下來, 垂在了安徒生臉頰旁。
風吹過時, 發絲拂過了他的皮膚。
輕柔, 幾乎感覺不到, 卻又真實存在著。
安徒生屏住了呼吸，他移開了目光看向了身後的高山。
披風很柔軟，穿在身上非常舒服。
披風中散發出的味道跟灰麵人身上的一模一樣，這讓安徒生想到剛才在馬背上，被灰麵人牢牢護在懷中的感覺。
“別摔倒了。”灰麵人突然拍了拍安徒生的臉，“你腿太短，穿我的衣服有點勉強。”
安徒生難得沒有回嘴，隻是提起了披風，不讓它拖在地上。
他跟在灰麵人身後慢慢地向山上走去。
山坡還算平緩，地麵上厚厚的積雪有些難走。
這裏偏遠荒蕪。
不知道為什麽灰麵人會說這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兩人踩在雪地上往前走著。
雪地上留下了一大一小兩排腳印。
脫掉寬大的披風後，灰麵人依舊是一身黑。
黑色的夫拉克式禮服在腰部變得貼身，袖口和領口的暗紅色寶石在夜晚反射出了淡淡的光。
筆挺的長褲讓他的雙腿看起來更加筆直修長。
貴重的黑色不知名寶石，依舊圍著他的短靴鑲了好幾圈。
灰麵人走路的姿態很好看。
他銀色的頭發也好看。
挺直的背部和腰部的線條也好看。
安徒生一路盯著灰麵人的背影，並不覺得這段路有多難走。
等灰麵人停下來的時候，安徒生發現前麵已經沒有路了。
一麵巨大的岩壁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灰麵人用手杖敲了敲岩壁，手杖頂端發出了淡淡的光。在光芒照射的地方，一道一人寬的裂痕顯現了出來。
灰麵人沒有回頭，朝後伸出了手。
安徒生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手。
進入裂痕後，隨著手杖上微光的熄滅，周圍一下子暗了下來。
沿著狹窄的裂縫繼續前進，安徒生有種錯覺，仿佛他正行走在世界的盡頭。
安徒生緊緊握住灰麵人冰冷的手。
他怕自己一鬆開，灰麵人會直接走進這片無邊的黑色中，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
星星點點的微光，像是在黑夜中的螢火蟲，逐漸多了起來。
兩邊的岩壁中似乎有某種發光物質，越往裏走，裂縫就越寬敞，周圍也變得更加明亮。
兩人就像被無數的星星包圍著。
幽暗的綠色，明亮的黃色，時隱時現的紅色還有大片大片的紫色光點，組成了這道地上“銀河”。
此時此刻，周圍的一切美得像是幻覺，他們就像漫步在夜空中。
原本遙不可及的冰冷星辰，似乎變得觸手可及。
隻要伸出手，就能握在掌心再不放開。
安徒生能感覺到，灰麵人原本冰冷的手似乎也變暖了些。
真希望這段路不要太快結束。
周圍越來越明亮，也越來越溫暖。
他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洞穴中。
洞穴頂部是露天的，抬頭就能看到漫天星辰。正中央則是一潭不斷散發著熱氣的泉水。
乳白色的泉水散發著草木的清香，聞起來並沒有普通天然溫泉的硫磺味。
“這些是從迷霧世界中帶出來的。”灰麵人鬆開了安徒生的手，“能修補你身體的損傷。”
他靈巧的雙手解開了自己不久前親手係好的蝴蝶結。
披風滑落，掉在了地上。
“你體內聚集了太多巫師能量，泡在泉水中，能幫你更快消化掉那些能量。”
說話間，灰麵人熟練地脫掉了安徒生的襯衣。
安徒生懵了。
接著他覺得雙腿一冷，外褲也掉了下來。
感覺到灰麵人似乎還有繼續脫下去的意圖，安徒生立刻轉身，“噗通”一下就穿著底褲跳進了水中。
水很暖很舒服。
在水中，他隱隱聽到了灰麵人的輕笑聲。
等安徒生冒出頭時，灰麵人浸泡在溫泉中正背對著他。
溫泉冒氣的白色霧氣纏繞著灰麵人蒼白的皮膚，有種迷幻的感覺。
他的肌肉很勻稱，背部的皮膚上卻有十幾道白色傷痕。
白痕很深，從上到下痕跡越窄，周圍還有些細微的傷口。
安徒生眨了眨眼，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那些白痕，像極了被鞭子抽打到皮開肉綻後愈合的痕跡。
安徒生曾經在書上見過，那是古代貴族們最喜歡用的殘酷刑罰，現在早就被廢除了。
敢拿鞭子抽灰麵人又是誰！
灰麵人伸了個懶腰，轉過身來。
安徒生睜大了眼睛。
他緊緊盯著灰麵人身體，這並不是因為對方勻稱結實的肌肉和形狀好看的腹肌。
而是因為灰麵人心口處那道可怕的巨大疤痕。
疤痕從他右邊鎖骨一直延伸到了左邊肋骨處，傷口早就愈合。可疤痕最深的地方，恰好是心髒的位置。
安徒生的眼眶突然紅了。
這真是貴族老爺養尊處優的身體嗎？
他心中有說種不出的難過。
灰麵人都經曆過什麽？他又是在受過多少傷後才成為了今天的石心殿下。
安徒生寧願看到白白胖胖挺著大肚腩的灰麵人，也不想看到像現在這樣傷痕累累的他。
灰麵走到了安徒生的身邊。
他靠在岩壁上，整個人放鬆了下來，抬頭看向了上方的夜空。
安徒生心中有很多話想說，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他知道灰麵人骨子裏是個驕傲無比的人。
任何多餘的安慰和同情，都隻會讓灰麵人嗤笑不已。
安徒生隻能學著他的樣子，也靠在了岩壁上。
這溫泉真的有某種奇妙的效果。
安徒生能夠感到身體的疲憊正在消散，原本會時不時發痛的膝蓋，也變得暖暖的。
兩個人安靜地泡著溫泉，沒有說話。
今晚的星星似乎格外的明亮。
安徒生覺得命運真是種奇怪的東西。
在不久前他還要數著銅板擔心著過冬的麵包。
現在他卻跟王國貴族泡在同一個溫泉中。
他們正看著同一片星空。
水流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安徒生轉頭，看到灰麵人走到了他的麵前。
兩人離的很近。
非常近。
安徒生不敢動彈，他怕會不小心碰到灰麵人身上的皮膚。
貴族不喜歡跟人有太多肢體接觸，這會讓他們覺得受到了冒犯。
“你剛才在難過些什麽？”灰麵人問道。
安徒生的目光落在了他的疤痕上。
“因為我？”灰麵人慢慢低下了頭，他和安徒生的距離越來越近。
安徒生僵硬得像是尊石膏像。
他感到對方麵具上的霧氣已經碰到了自己的皮膚。
隱約間，安徒生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還沒弄清楚。
他的心中像是有顆小小的種子，即將破土而出。
“沒關係的。”看著安徒生懵懂的表情，灰麵人伸出手輕輕滑過了他因為熱氣而泛紅的臉頰，“擔心和難過代表著在意，我明白你的感覺。”
安徒生能感到自己的心在猛烈跳動著。
矛盾，迷惑，不安，困擾……種種情緒伴隨著他越來越大的心跳聲，讓安徒生的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
“什麽……”安徒生感到自己用盡了畢生的勇氣，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什麽感覺？”
他突然很害怕聽到灰麵人接下來的話。
他又很期待聽到灰麵人接下來的話。
水麵下，安徒生握緊了雙拳。
“不管你對我有什麽感覺。”灰麵人的手指滑向了安徒生的唇角，遲疑著說道，“也不管我現在對你有什麽感覺。”
安徒生覺得自己馬上要燃燒起來了。
人類的心，真的能夠跳動得如此猛烈嗎？
灰麵人的手輕輕擦過了安徒生柔軟的嘴唇時，像是被什麽刺到般猛然收回。
他往後退了一步，聲音裏帶著極力的克製：“不過都是些錯覺而已。”
不過都是些錯覺而已。
錯覺……
而已……
安徒生突然幹笑了兩聲，顫抖著說：“哦，原來都是錯覺啊。”
灰麵人拉起了他的右手，貼在自己心口的疤痕上。
柔和的白光同時從兩人皮膚碰觸的地方散發開來。
兩股光芒融合了，就像它們本來就是一體般。
安徒生感到在灰麵人心髒附近的位置，藏著半塊石頭。
石頭靜靜地發著白光。
光芒中的那種力量安徒生極其熟悉，跟他掌心裏的石頭一模一樣。
“這就是原因。”和灰麵人越來越快的心跳聲相反，他的聲音充滿了壓抑和平靜，“等我拿回了石頭，讓你困惑的感覺就會消失。”
“它被迫一分為二。
“無論在哪裏，它都會對丟失的另一半產生深深地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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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早知道我自己用掉石頭，不就能成功上位了？？？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