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雀與夜鶯
安徒生說完後, 隻覺得原本壓在胸口的悶氣一掃而空。
當初石心那句“隻是錯覺”錘得他眼冒金星, 讓安徒生一度開始懷疑起了自己。
他懷疑自己的情緒和想法，都像石心說的那樣是因為石頭的影響而產生的。
直到安徒生看到了格瑞那本精彩故事集後, 他突然發現，就算是錯覺那又如何？
超凡者擁有強大的力量, 悠長的壽命, 可終究他們還是有化為塵土的那天。
如果隻是為了某種可能性每天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白白浪費了大把時間這才是最愚蠢的事。
活在當下，把每天都活得精彩充實, 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知道你經曆過什麽，讓你對自己和別人都充滿懷疑。”安徒生堅定地說道，“萬一，那些都不是錯覺呢？”
石心猛地站直了身體。
麵具上的霧氣突然沸騰了，一股淩厲的氣勢從石心身上散發而出。
”你再說一遍！“石心的聲音充滿了壓迫感。
安徒生有些害怕。
他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石心。
但他沒有退縮。
“你聽得很清楚。”安徒生挺直了腰板，瘦小的身體站在高大的石心麵前，顯得那麽單薄, “試著相信別人一次, 也請你試著相信自己一次。”
“相信？”石心的聲音裏突然帶上了一絲嘲笑, 像是聽到了這個世上最可笑的笑話一樣，“你很了解我？你知道我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想要成為什麽嗎？你對我一無所知！”
“別告訴我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害怕。”安徒生並沒有被石心的氣勢壓倒。
他像是堅韌的小草, 就算麵對狂風驟雨依舊頑強地堅持著自己的立場。
“你不敢相信是因為你怕這一切都是石頭的影響。你怕到了石頭合二為一的那天, 你曾經的感覺都會消失。”安徒生感到了石心越來越陰冷的氣息, 有些害怕, 可他依舊勇敢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怕了，所以你幹脆用輕浮的言語來掩飾自己。”
“你怕我對你的關心都是因為石頭，你怕以後我們會成為陌生人！你害怕了！”
石心嗤笑了一聲。
他用冰冷嘲諷的語氣說道：“我不需要你的關心，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別說得我會害怕失去你……的友誼似的。”
“你覺得你是誰？”
安徒生握緊了雙拳，倔強地看著石心：“我隻是我自己！沒錯，我家裏是窮苦的普通人，我沒有淵博的學識和聰明的頭腦，也沒有出色的外表和優雅的談吐！”
“我一直記得你當初用一枚金幣買下我的生命，在你心裏，我隻是個貪財又愚蠢的窮鬼。”
“可這並不代表我不能擁有自己的感受！也不代表，我的友誼和我的心都是廉價的便宜貨。”
“謝謝你讓我知道，原來你根本就不需要這些！”
說完這一切後，安徒生突然覺得精疲力盡。
他再也沒有任何話想要對石心說了。
他也不會再癡心妄想能夠和石心成為朋友。
身份，地位，家庭，成長環境，所有的一切加起來都猶如深淵般難以跨越。
安徒生的心底曾經藏著一絲希望。
他偷偷幻想過也許有一天，他能夠跟石心成為好朋友。他們可以敞開心地聊天，說說發生在自己生活裏那些有趣開心的事，也可以天南地北瞎扯一通。
石心會嘲笑他的糗事，安徒生則會不客氣的還擊。
當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們什麽都不用說，隻要靜靜地在一起看星星也很好。
等他的實力更強一些，懂得的東西更多一些時，他能夠站在石心身邊跟他一起對抗那些凶猛狡猾的敵人。當他擊敗了壞人後，安徒生會用最帥氣的姿勢對石心說：“看，我可是變得超級厲害了哦！”
他們將會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將會是並肩作戰的夥伴。
也許在更遙遠的未來，石心會願意拿掉他的麵具。他會願意告訴安徒生，是誰在他身上留下了那些可怕的傷痕，又是誰讓他的心變得那麽冰冷。
安徒生覺得隻要足夠努力，那天一定會到來。
現在他卻在腦子裏狠狠地嘲笑著自己的異想天開。
安徒生垂下眼簾看著地板。
其實地板也根本看不清，他的眼裏充滿了淚水，周圍的一切看起來都是模模糊糊的。他用力咬著嘴唇，努力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他不想被石心看到自己哭的樣子。
木質窗戶的台子響起了輕輕的“吱呀”聲，窗戶被打開了，外麵的冷風一下子吹了進來。
石心離開了。
滾燙的淚水順著安徒生的臉頰滾落了下來，他嘴唇上被咬破的傷口碰到眼淚後，有一種細微的疼痛感。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臉上都是淚，鼻涕也流了下來，鼻頭和眼睛肯定都紅了。
他不想去擦眼淚，也沒有必要。
去他的，反正都這樣了，怎樣都無所謂了吧。
以後再也見不到石心了。
安徒生坐在了地板上，他靠在牆角，肩膀因為哭泣而微微顫抖著。
不對……三年後石心會來取回石頭的，那以後他們將徹底不會再有交集。
想到這裏，安徒生覺得心髒處痛得厲害，那是一種真實的疼痛感，他的心像是被什麽撕裂了一樣。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就算曾經跟朋友鬧翻，他也從沒有這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你哭得真醜！”
安徒生猛然抬頭，透過淚水，他發現石心正坐在窗台上看著他。
“你是我見過最蠢的人了。”石心看著哭得一塌糊塗的安徒生，聲音依舊很冷，但卻夾雜了些別的情緒在裏麵，“你為什麽會這麽蠢？”
他跳下了窗台，把安徒生提了起來，用自己華貴的長袍擦了擦安徒生滿臉的眼淚。安徒生感到自己的臉被那些寶石刮得生疼，下意識地扭過了頭。
石心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轉頭跟自己對視。
“別的美人哭起來像是沾上晨露的水仙，你哭起來像隻青蛙，不僅眼睛全腫了，還會冒出鼻涕泡！”
安徒生說不出話來，他覺得石心今天是下定決心要逼死他了。
想到這裏，安徒生心一橫，自暴自棄地拉起石心的長袍翻了個麵，用柔軟光滑裝飾著手工華貴繡花的內襯用力使勁擤了下鼻涕。
“！”石心差點跳了起來，他甩掉了長袍，用力抱住了安徒生，“你再把髒東西弄到我衣服上試試。”
安徒生的臉埋在石心的胸口，淚水很快就打濕了石心的外套。
石心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掏出了手帕，仔細地擦幹淨了安徒生的臉。
安徒生的兩隻眼睛完全腫了起來，他之前哭得太厲害了，現在心裏還是很難受，卻有些哭不出來了。他的眼睛疼得厲害，被石心盯著，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丟臉和羞恥。
下一刻，一個冰冷柔軟的東西印在了安徒生紅腫的右眼上，冰冷的觸感讓他的心跳似乎都停住了。
那是……什麽……
在右眼處停了幾秒後，冰冷的東西又移到了他的左眼上。
眼睛上的疼痛並未緩解，可安徒生卻發現自己心髒處傳來的疼痛竟奇跡般地停止了。
“去斯拉格爾斯學院吧，去哥本哈斯，去德國，去倫敦，去世界各地看看……”安徒生感到石心下巴處的皮膚正貼在他的額頭上，那不是霧氣，不是麵具，而是真實的人類皮膚的觸感。
石心脫掉了麵具。
安徒生沒有抬頭，他甚至不想再探尋麵具後的臉是什麽模樣了。
玫瑰就算變成了綠色改名成了不要臉草，可對於喜愛玫瑰的人來說，這一切都不重要，它依舊是玫瑰，依舊美得誘惑依舊香氣醉人。
石心的人類名字他的真實長相，對安徒生而言再也不重要了。
他就隻是石心。
“你跟我一起去嗎？”安徒生的聲音有些啞啞的。
“我會去找你。”石心脫掉了麵具，聲音卻沒有改變，這應該就是他真正的聲音，“你不明白今天你到底說了些什麽，你也並不了解真正的我。”
“去外麵廣闊的世界看看，你會有精彩的冒險，會結識很棒的朋友，你會長大會讀很多書會越來越懂得這個世界。會有很多人喜歡你，也會有很多人討厭你，人們會稱讚你，會責罵你，你會開心會難過。你會遇見一見如故的知己，會碰到不用言語就完全懂你的人。”
“等你經曆了這些，等你對自己更加了解後，再想想今天你說過的話。”
“現在我什麽都不能給你。”
“但我能給你選擇的機會。”
安徒生知道石心是在說一些重要的事情，也知道石心是在鼓勵他變成一個優秀的人。可他隱隱覺得在這些話裏，似乎還隱藏著更深的含義。
他努力記下石心說的每一個字。
他感到，此時此刻的石心不僅僅脫掉了臉上的麵具，就連他一直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心，似乎也敞開了一絲縫隙。
“我們是朋友嗎？”安徒生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知道自己是個傻瓜嗎？”石心用力抱緊了他，來回揉著他柔軟的頭發，“以後放聰明點，別再因為一個完全不了解的人就哭成這樣了。”
安徒生沒來由地感到了一陣心慌，他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他的嘴唇擦過了石心的臉。
冰冰的，軟軟的。
突然之間，安徒生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的嘴唇有些麻麻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握住，他既然害怕又期待，既煎熬又有些喜悅。
他覺得，自己的心裏多了什麽東西。
有什麽，伴隨著越來越大的心跳聲破土而出。
“我……”他說，“我好像……”
石心鬆開了他，灰色的霧氣層層疊加重新籠罩住了石心的臉。他冰冷的手指撫過了安徒生的嘴唇，阻止了那即將說出的話語，他的動作很輕，輕柔地像是吹過水麵的微風。
“時間會改變一切。”石心說，“輕率說出的言語和一時衝動的決定，就像用沙子堆成的城堡一樣，無論再如何精巧華麗，隻要外力輕輕一碰就會整個坍塌重新化為沙塵。”
“你還太小，幾乎什麽都不懂。”
“隻有經曆了磨難和痛苦，在時光的流水衝刷過你的心靈後，你才能分清修建城堡的材料，到底是抓不住的沙子還是堅硬的岩石。”
安徒生聽出了告別的語調。
他急忙問道：“你要走了嗎？”
“我要回哥本哈斯。”石心說，“我會讓沙都給你送信，拇指從未出現在我身邊，沒有人會把他跟我聯係在一起。”
安徒生聽明白了石心的意思。
“我能跟你一起走嗎？”他懷著小小的希望，輕聲問道。
石心沉默了一會兒，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心中放著一顆巨大的珍珠。珍珠上泛著柔和美麗的光芒，仔細看去，珍珠表麵刻滿了充滿神秘氣息的咒語。
“這粒珍珠中藏著一座小島，島上有美麗的叢林和花朵，還有各種小鳥和可愛的動物。這是我的私有物，你會在這座島上悠閑度日，遠離一切危險，就像是生活在童話中一樣富足快樂。”
安徒生看了一會兒那顆珍珠，問道：“你左手上有什麽？”
石心伸出了左手。
一顆很小的黑色寶石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中。
“這顆黑寶石是我在路邊撿到的。”石心說，“我不知道它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它也許價值連城也可能不值一文，可能是某種神秘物品，也可能就是塊普通的黑瑪瑙。它充滿了無數的可能性。”
“現在，你想要選哪個？”
石心看著安徒生等待他做出選擇。
安徒生沒有猶豫，拿起了那顆黑寶石。
他小心地把寶石握在手心，輕聲說道：“與其當籠中的金絲雀，我更願意成為能在森林裏自由歌唱的夜鶯。”
石心收起了珍珠。
他用一縷銀色的細線穿過了那顆黑瑪瑙，戴在了安徒生的脖子上。
“不錯的選擇。”石心往後退了幾步，“其實你也隻能當夜鶯，沒有哪隻金絲雀會有一雙腫泡眼的。而且仔細想想，你充其量隻能算是隻麻雀，離夜鶯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安徒生摸了摸脖子上的黑寶石，“謝謝你的寶石，以後我如果有了美麗可愛說話溫柔一點兒都不嗆人的女朋友，她一定會喜歡這個禮物的。”
“不客氣。”石心笑了幾聲，“好好練歌啊麻雀，等我婚禮的時候，我會請你來當領唱的。”
“這顆瑪瑙我會當成傳家寶，給我的兒子和孫子！”安徒生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那時候我應該已經有了七八位前妻了。”石心麵具上霧氣形成的笑臉顯得格外得假，“還有數不清的小情人。”
“請問……”一道細弱的聲音從窗外響了起來，“兒孫滿堂先生和小情人無數先生，你們還要談多久？我找賣蘑菇的小男孩有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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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咳咳，那個珍珠是不是很值錢啊？（搓手）
石心：騙你的，珍珠裏怎麽可能有小島？
安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