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安徒生這一覺睡了很久。


  在睡夢中, 他總是聽見一個聲音在自己耳邊不停重複著同樣的話。


  “漢斯~~漢斯~~”


  “你這個沒良心的負心漢~~”


  “你就這麽拋下了我~”


  這三句話被那個聲音翻來覆去念叨著不停, 猶如夏日裏毫不矜持的母蚊子們般圍在他周圍, 嗡嗡嗡響個不停。安徒生被吵得不得安寧,半睡半醒間竟像是被催眠般產生了一絲微妙的愧疚感。


  難道自己真的做了什麽能被罵為”負心漢“的壞事?


  迷迷糊糊中安徒生的鼻子有些發癢,像是有人用一根羽毛輕柔地來回在他鼻尖上掃過一樣。


  “哈秋!”他猛地打了個噴嚏。


  睜開眼睛的瞬間, 安徒生就對上了一雙藍色的大眼睛。那眼睛裏充滿了幽怨和紅血絲, 仔細看,眼角上還掛著好大一顆眼屎坨坨。


  安徒生受到了驚嚇,條件反射般地突然支起上身。


  “咕~”!眼屎怪物發出了細小的慘叫聲。


  他被安徒生突然撞飛了出去,要不是安徒生突然反應了過來迅速伸手接住了他, 拇指少年肯定已經撞到了衣櫃堅硬的木門上了。


  “太過分了!”拇指氣憤地使出了植物的力量。


  兩條(花精)手臂般粗大的藤蔓,出現在他的手中。拇指少年用力揮舞著藤蔓,像是揮舞鞭子一樣把無辜的空氣都抽打得發出了“啊啊”的響聲。


  “漢斯!你居然把我忘在了別人家的院子裏!我可是眼巴巴地一晚沒睡等你來接我的!”


  “真的很抱歉。”安徒生沒有任何可以用來辯解的理由。


  他昨天被石心帶回家後, 的確真的完全把拇指給忘記了。


  這讓他感到心虛又內疚:“你沒受傷吧達克他們為難你了?或者是法特鎮長家那邊發生了什麽變故?”


  “哼!”拇指用兒臂般粗大的藤蔓抽了安徒生的手臂一下,“守護者們那些充滿男人味的壯漢們圍著我,輪流不停的請我吃甜點。什麽酸奶啊法式長條硬麵包啊甜甜圈啊我簡直吃得腮幫子都疼了。”


  “後來我走的時候, 他們還送了我超級多的禮物,達克親自騎馬帶我回來的!你要是再把我丟下不管, 我都開始考慮加入守護者當吉祥物了。”


  拇指說完後, 還打了個飽嗝。


  安徒生在被藤蔓打到的時候, 立刻發出了略有些誇張的“哎呦”,捂住了其實一點兒都不疼的手臂。


  拇指少年撅了撅嘴扔下了藤蔓, 抱住了安徒生的胳膊:“哼, 疼了吧, 下次還敢這樣嗎?”


  “再也不敢了!”安徒生把拇指放在了自己的掌心,摸了摸他柔順的金色長發,“真對不起,昨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快天亮的時候我才回家。”


  他的語氣突然低落了起來:“石心殿下離開了。”


  “嗯,我收到了植物們的傳信。”拇指安慰般地用臉蛋蹭了蹭安徒生的手指,“昨天你走了以後,那家人的太太和兒子都醒過來了。可是後來發生的事,你肯定不敢相信。”


  安徒生想了想,歎了口氣說道:“法特鎮長其實就是芙拉瓦夫人背後的支持者是嗎?”


  “你怎麽知道!”拇指驚了。


  “我第一次去芙拉瓦夫人的大宅後,就覺得很奇怪。”安徒生說,“她本身既不是本地人也不是貴族和富商。但她的‘清潔’生意麵對得卻是那些所謂的‘上等人’。”


  “是誰介紹那些客戶給她認識的,又是誰能夠給她帶來那麽多貧困的年輕女孩子?”安徒生解釋道,“往這個方向排除一下,法特鎮長的嫌疑就很大了。”


  階級的壁壘像是一道巨大的石頭城牆,並不能輕易越過。能夠介紹上等人給芙拉瓦夫人認識,這就說明,介紹者本身就處於這個圈子裏。


  附近的貴族們不喜歡跟平民離得太近,而大多數富商們在平民中的口碑並不好,聲望不足。


  隻有法特鎮長,既在平民中頗有號召力又積攢了不少的財富。他平時一直熱衷於歐登塞各種慈善救濟活動,安徒生都能夠想象的到,當法特鎮長告訴那些貧窮又絕望的少女們,有一個絕好的工作機會擺在眼前時,她們該是如何的欣喜。


  她們會把這個工作當成是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又有誰能想到,這其實是個深不見底的火坑呢?

  “就因為這樣嗎?”拇指少年說,“雖然事實證明你說得沒錯,但我覺得你的推斷還是缺少證據。”


  安徒生搖搖頭,繼續說道:“時間對不上。”


  “時間?”


  “對,初雪的時候法特鎮長眼中進入了鏡子的碎片。但是從初雪到現在中間隻過去了六七天的時間!這期間時間太短了!如果斯蒂妮和法特鎮長素不相識,那麽她是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發現法特鎮長的情緒異常,從而取得他的信任誘惑了他呢?”


  歐登塞的冬日本來就極其寒冷,再加上最近下雪,就連普通人沒事都不願意外行走,更不用提那些老爺們了。斯蒂妮在外麵偶然碰到法特鎮長的幾率極低。


  拇指所有所思地說:“如果他們因為芙拉瓦的事早就認識了,就說得通了。”


  “沒錯。所以我推測遠在初雪之前,法特鎮長還沒有喪失心智的時候就跟芙拉瓦夫人有所往來了,這樣他認識斯蒂妮也並不奇怪。也許以前的他,擁有幸福的家庭和從年輕女孩們身上榨取的財富,生活美滿並不會受到血女巫的誘惑。”


  “可是碎片進入他的眼睛後,法特鎮長就想要更多的東西了。對法特鎮長有所了解的斯蒂妮,也會立刻發現他的改變。”


  拇指握緊雙手,藍色的眼睛裏閃著崇拜的光芒,直直地盯著安徒生。


  “怎麽了?”安徒生被拇指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幹嘛這樣看著我?”


  “小漢斯,我覺得你認真思考的時候簡直太迷人了!”拇指少年告訴安徒生,法特鎮長家裏後來發生的事情,其實跟他推測得差不多。


  法特鎮長的兒子圖裏帕醒來後,告訴守護者,自己的父親有很大可能跟發生在芙拉瓦夫人大宅裏的雪人屠殺案有關。


  他說從去年開始,家裏突然富裕了很多。法特鎮長在外工作的時間變長了,有時候回來還會帶著滿身的香味。


  “但是他對自己妻子兒子的態度卻沒有變,一直非常溫柔。可是直到今年冬天的某天,法特鎮長叫他們一起出去看雪後,回來就像變了個人。”拇指說到這裏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安徒生歎了口氣。


  法特鎮長在初雪後就變得喜怒無又極度敏感。家人無意中的一個眼神,一句話,都會讓他多想。


  他甚至對一向疼愛的妻子破口大罵,前天還帶回了一位打扮妖豔的黑發女孩在家留宿。圖裏帕看不過去,跟父親發生了爭執,竟然被發怒的法特鎮長打斷了雙腿。


  接下來的事情對他們而言就是一場噩夢。


  這位曾經慈愛的父親,溫柔的丈夫,就如同最冷血的陌生人一樣。不顧妻子有身孕,兒子受傷的事實,給他們灌下了氣味難聞的湯水。然後在他們身體無法動彈可是意識卻無比清醒的時候,用冰冷的雪,一點一點的從頭到腳把他們埋了起來。


  拇指少年說到這裏,忍不住擦了擦眼睛:“那位腿長腰細皮膚好的圖裏帕小帥哥真的太可憐了,當時他說出這一切後,那種強忍淚水要哭不哭的樣子,看得我的心都在顫抖。”


  “法特鎮長完了。”安徒生搖搖頭,“守護者們帶走了他嗎?”


  “是的。”拇指說,“聽說法特夫人的父母今天就來接她,他們也無法在這個鎮子上呆下去了吧。”


  是啊,雖然對外不會公布任何關於血女巫的事情。


  但是法特鎮長企圖謀殺自己妻兒的罪名卻是實打實的。


  芙拉瓦夫人院子裏死去的那些女孩們,他們的家人需要一個凶手來發泄自己的怒火。法特鎮長會成為他們的目標,雖然他的家人是無辜的,但是再留下來有很大的可能會被遷怒。


  “他們院子裏的小雪人呢?”安徒生突然問道,“圖裏帕還未出生的弟弟的靈魂被困在了那個小雪人中。昨晚你有看到死神學徒去帶走他嗎?”


  “沒有啊。”拇指仔細回想了一下,“我早上走的時候,還看到了那個雪人。說來有些奇怪啊,小雪人離屋子的距離好像更近了一些。”


  安徒生皺了皺眉頭。


  小小雪人裏的靈魂,他準備等到晚上再去看看。


  “漢斯!下來吃飯!”瑪利亞的聲音從屋外傳了進來。


  拇指少年打了個哈切:“我先補個眠,等你吃完飯了再叫我。”說完後,他就鑽進了安徒生還沒來得及整理的被窩中。


  安徒生轉頭看到了在自己的書桌上,那隻美麗的玫瑰被放在了花瓶中。


  他走到玫瑰前,輕輕摸了摸它柔軟的花瓣:“早上好。”他低頭溫柔地吻了下玫瑰,“我很好,你今天好嗎?”


  “咳咳。”拇指少年的聲音隔著被子傳了出來,“那個漢斯啊,玫瑰它剛才有說話。”


  “它說了什麽?”安徒生好奇地問道。


  “它說……”拇指發出了低低的悶笑聲,“它說‘莫挨老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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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徒生:再見,我的野驢。


  (玫瑰:見個屁!)

  安徒生落下了晶瑩的淚滴。


  (玫瑰:哭個屁!)

  安徒生:早安。


  (玫瑰:早個屁!)

  安徒生:你今天好嗎?

  (玫瑰:好個屁!莫挨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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