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約
圖裏帕直接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和香水青年之間的距離。
“伊萬, 好久不見。”圖裏帕平靜地說道, “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談談取消訂婚的事。”
名為伊萬的青年卻似乎並不在意圖裏帕的直接, 他搖頭說道:“亞爾曼和法特的家族婚約是你祖父和我父親訂下的,我沒有權利取消。”
他說話的語速有些緩慢,似乎每說一句話, 都要先在心中想一遍。
安徒生隱約覺得, 他的丹麥語發音有些奇怪。
圖裏帕的臉上露出了厭倦的表情,他淡淡地說道:“我祖父那邊我已經跟他談過了,他同意我的選擇。你父親病重有一段時間了,現在亞爾曼家族的事應該是由你全權負責的。”
“我帶著祖父的信件, 請你轉交給你父親。”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封印著紅泥印章的信遞給了伊萬。
“你考慮清楚了?”伊萬接過了信,“伊迪絲從小就很喜歡你。你……”
“伊萬, 別再多說了。”圖裏帕打斷了對方的話,“我知道你對於家族聯姻的事情一直很不滿,當初你們從德國到了丹麥, 需要站穩腳跟所以才和我祖父約定好了後輩的婚事。”
“但是我聽說,伊迪絲最近跟施特林澤家族的後輩走得很近,和他們相比,我們家族就不算什麽了。”
伊萬皺了皺眉頭,他沒想到圖裏帕居然這麽直接。一些隻能心照不宣的事情就這樣被他擺在了台麵上。
他看向了旁邊的安徒生。
伊萬的目光在安徒生樸實的外套和手上看起來就很便宜的銀戒指上掃過,語氣裏帶上了顯而易見的高高在上:“你是誰?”
“他是我的朋友。”圖裏帕並不願意讓伊萬更多的注意到安徒生, 他簡略地介紹了幾句後, 繼續說道, “你現在是亞爾曼家做主的人, 你可以做決定,現在我需要你的承諾。”
“你想讓我在碼頭上做決定?”伊萬皺起了眉頭。
碼頭上人來人往,乘客們,下船的水手們還有各色小販和馬車來往,喧鬧又充滿了市井氣。
地上的雪早就被踩成了一地汙水,伊萬嶄新的小羊皮靴子上也沾上了點點的泥汙。
“就在這。”圖裏帕堅決地說道,“我代表法特家族,你代表亞爾曼家族,今天就把事情解決掉。”
“不行。”伊萬的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他上前一步,安徒生被愈來愈濃的香水味弄得鼻子開始發癢起來。
“我絕對不會在這樣的地方談論解除婚約的事!”伊萬飛快地說道,“圖裏帕,帶著你的名片帖,送到我在科瑟的家裏。到時候我會跟你談談這件事。”說完,看了眼圖裏帕有些發皺的旅行便服,補充道,“請穿上正裝!”
“我不會去的!”圖裏帕以安徒生從未見過的強硬態度說道,“我不相信你!在我家出事沒多久,你就派人來騷擾我,還用得是那種上不了台麵的手段。”
“不要否認。”
“後來在我離開歐登塞的路上,還遇到了三名歹徒,如果不出意料的話他們也是你派來的。”
“伊萬,我在登船前寫信給你約在碼頭見麵,就是因為碼頭上的人很多。”圖裏帕說,“隻有在這裏談判,我才不會被你的那些手下襲擊!”
圖裏帕的話讓伊萬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口說道:“不管你相信與否,那些人並不是我派出的。圖裏帕,伊迪絲一直很期待你們的婚禮。”
“不。”圖裏帕搖頭說道,“當初我祖父在我還未出生的時候,就訂下了和亞爾曼家的婚約。這是因為我祖父隻有我母親這一個女兒,我父親隻要不出意外,在十年後很有可能獲得爵位的。但是現在一切都完了,法特家至少在我這一代,是根本沒有封爵的希望。”
“伊萬,以你們家的條件,你可以重新選擇一位適合的人選。”
“你們從德國來想在丹麥站穩腳跟,需要的是跟有爵位的人聯姻,而不是我這樣的人。”
圖裏帕的話非常直接,直接到伊萬再也無法維持表麵的平和。
“好!”伊萬看到事情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幹脆地答應了下來,“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圖裏帕問道。
“你要和伊迪絲當麵說清楚。”伊萬說,“圖裏帕,解除婚約的事情到底是不名譽的,我還需要你登報說明,承認是因為你的過錯才解除了婚約。”
圖裏帕想了想,說道:“可以,但不能是在你家。”
“那就在新開的植物園裏?”伊萬飛快地說道,“那裏是仿造英國修建的室內植物園,裏麵種滿了世界各地的植物,是個幽靜的場所。如果你擔心我對你不利的話,我們就約在那裏,那裏既是公共場所又有足夠隱蔽到讓你們好好談談的地方。”
圖裏帕最終答應了下來。
兩人約好一周後的今天,在哥本哈斯的植物園見麵。
伊萬又說了幾句後,就帶著他的仆從們離開了。他坐上了附近的私人馬車,安徒生發現那輛馬車出乎意料的華麗,可是上麵卻沒有懸掛任何的貴族徽章。
等到伊萬走後,圖裏帕這才長長地歎了口氣。
“終於解決了。”他釋然般地說道,“漢斯,他雖然性格有些極端,但是卻還算是個守信的人。既然他答應了,那麽我解除婚約的事情算是成功了。”
“我還沒來及問你,你是怎麽知道的?”圖裏帕疑惑地說道。
“因為之前在你家,古爾堡上校審問那位潑糞人時,我碰巧聽到了一兩句。”安徒生解釋道。
那天他趕著回家時,經過了襲擊者的身邊。
就剛好聽見了幾句話。
【我收了錢……鎮長家出事,對方的哥哥……退婚……】
雖然這是幾個詞語,但是隻要稍微一聯想,就能輕易的推斷出到底是怎麽回事。
“圖裏帕,你要登報說明嗎?”安徒生擔憂地問道,“這樣一來,你可真的沒辦法再封爵了。”就算是以後圖裏帕成為了了不起的大醫生,也會因為這個汙點,封住他進入上流社會的通道。
更別提這樣的事會對他今後的擇偶範圍產生多大的影響了。
幸虧這裏不是英國,否則圖裏帕可能連“紳士”這樣的稱呼都會被禁止。
“那些東西不是我追求的。”圖裏帕淡然地說,“我父親為了追求爵位,迷失了自己,導致了法特家的悲劇。其實我母親和祖父母從沒有因為他的出身而嫌棄他。”
“漢斯,你不用擔心我,能否成為貴族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安徒生看圖裏帕神色如常,這才點頭說道:“無論你怎麽選擇,隻要你覺得可行,我都支持你。不過……”他說,“據我觀察,那位伊萬似乎對你的態度很奇怪。”
在剛才的談話中,伊萬的眼睛幾乎都沒有離開過圖裏帕的臉。
特別是最後,當圖裏帕答應了在植物園會麵時,伊萬的嘴角甚至浮現出了一抹笑容。
這讓安徒生覺得不妙。
“不用理他。”圖裏帕解釋道,“他的目的就是想要讓我主動提出退婚。我祖父雖然是個很小的貴族,但如果我們這邊不願意的話,對他也是件麻煩事。”
“可是他們跟施特林澤家有牽連,還是小心些為好。”安徒生說出了心中最擔憂地地方,“你真的要去赴約?”
這場“約會”在安徒生看來,可謂是極其危險的。
那個什麽植物園他們之前並未去過,可伊萬卻明顯十分熟悉那裏。
“他達成了自己想要的目的,還有什麽理由對我動手?”圖裏帕說道,“他想要攀上施特林澤家族,就要先和我解除婚約,現在我答應了,下個禮拜隻是去把這件事徹底解決一下而已。”
他頓了頓,輕歎道:“我不喜歡伊萬,他是個不擇手段的人。但是伊迪絲卻是無辜的,我是需要當麵好好說清楚。漢斯,我可不能做個隻用一封信就甩掉對方的壞男人。”
安徒生看到圖裏帕心意已定,知道自己是無法改變他的決定了。
不過至少從那位伊萬身上並沒有散發出任何能量波動。
對方和他的侍從們至是普通人。
“走吧。”安徒生看著不遠處的馬車驛站,“我們按照原計劃先去哥本哈斯,我和拇指會在暗中保護你的。”
圖裏帕看著安徒生,突然露出了個溫柔的笑容。
“我知道。”他說,“我知道你會保護我的,漢斯。”
兩人對視一笑,準備搭乘最快的馬車去哥本哈斯。走到驛站門口的時候,安徒生突然回頭看了一眼。
一輛馬車從他們身後不遠處飛快跑過。
安徒生皺了皺眉頭。
那是伊萬之前乘坐的馬車。
他居然沒有走,還在附近監視圖裏帕嗎?
安徒生突然看到,在馬車經過的地方,一朵薔薇花正靜靜地躺地上。薔薇的花瓣被撕得四分五裂,散落在了泥濘的路麵上。
它被馬車碾過,原本美麗的顏色此時變得肮髒不堪。
安徒生想起了伊萬別在外套口袋中的那朵薔薇花,心中不詳的感覺越來越明顯。這朵花很明顯就是被伊萬丟掉的,而圖裏帕最喜歡的花朵,正是薔薇。
“漢斯?”圖裏帕拉了拉安徒生的衣角,“咱們乘雙人馬車,還是多人馬車?”
“雙人馬車,最快的。”安徒生說。
現在不是計較金錢的時候,多人馬車雖然能省錢,但一同的乘客魚龍混雜。安徒生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哥本哈斯,雙人馬車既快速又相對安全很多。
“好。”圖裏帕不知道想到什麽,他舔了舔嘴唇,目光飛快地掃過了安徒生緊皺的眉頭,聲音裏去帶上了幾分笑意。
兩人腳邊的影子突然微微扭曲了一下,接著恢複了正常。
正藏在安徒生口袋中的拇指突然身體一抖,他有些驚訝地發了一會兒呆,這才喃喃自語道:“沙都先生的氣息?他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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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到一朵薔薇,
荒野的小薔薇,
那樣的嬌嫩可愛而鮮豔,
急急忙忙走向前,
看得非常歡喜。
薔薇,薔薇,紅薔薇,
荒野的小薔薇。
——歌德《野薔薇》第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