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深處
又一次坐上了馬車。
安徒生和圖裏帕都沒有說話。
馬車飛快地朝前行駛著, 厚厚的墨綠色絲絨窗簾遮住了車窗, 讓人無法判斷出形勢的方向。從逐漸變得顛簸的路況來判斷，安徒生知道馬車已經離開了平整的棧道。
克魯索伯爵坐在他們對麵, 麵色嚴肅, 背挺得筆直，比起貴族來更像是位威嚴的將領。他的手放在了一柄寬劍的劍柄上，而劍身則插入了他雙腳間的馬車車板中。
隻要安徒生和圖裏帕有任何異動，克魯索伯爵會立刻發動攻擊。
安徒生嚐試著凝聚起精神力，可隻要一有精神力被凝聚起來, 他的後頸處就會立刻發出一陣鈍痛。疼痛像是牙痛一樣, 從骨子裏發出，無法驅散，讓人根本沒法集中精神。
圖裏帕坐在他身邊, 身上並沒有戴上控製他行動的東西。
但在上馬車之前, 克魯索伯爵的手下拿走了圖裏帕那滿是機關的手杖，地上的金屬盒子被收好後就地掩埋了, 順便被一起埋下去的還有圖裏帕口袋裏各種小發明。
“你要帶我們去哪裏！”圖裏帕滿腦子的疑問, 率先開口問道。
“海上。”克魯索伯爵睜開眼，“在一切完成之前不能放你離開。”
“你抓漢斯幹什麽？”圖裏帕說，“他隻是個窮學生，雖然他有點兒不同尋常的力量，但你……”
“我帶走他的原因他自己很清楚。”克魯索伯爵打斷了圖裏帕的話, “從剛才我和他的對話中, 你應該也有了自己的判斷。”
圖裏帕被他的話弄得愣住了。
安徒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開口說道：“我隻想知道，你是否背叛了他？”
“我和你不同。”克魯索伯爵冷淡地回答讓安徒生皺起了眉頭。
他是什麽意思？
他覺得自己背叛了石心？
所以才這麽毫無顧忌地對自己下手？
“請別誤會。”克魯索伯爵說，“以他的性格做出任何事情我都不會覺得奇怪，哪怕他愛上了沼澤綠滑仙女。”
沼澤綠滑仙女？
安徒生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位渾身綠色頭部是□□模樣，背後長著一雙翅膀的仙女的樣子。
克魯索伯爵看起來想當不喜歡自己啊……在他心中，自己和沼澤綠滑仙女差不了多少。
“他拒絕了那邊的要求？”安徒生覺得這應該不太可能。
從情感上來講，任何一個人都不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戀人！可是從理智上來看，安徒生知道自己的想法隻是奢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石心會為了自己，一個普通的男學生，而拒絕大國公主的聯姻？
這簡直是比童話故事還要不可能的結果。
如果石心真的這麽做了，那麽安徒生肯定自己絕對活不過三天！
“他沒有拒絕，但也沒有立刻答應。”克魯索伯爵說，“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所以……你是讓我勸他答應？”安徒生感到糾結又茫然，如果他敢開口勸石心的話，估計不用三天，三秒鍾就足夠石心弄死自己很多次了。況且……自己真的想要放棄嗎？為什麽要逼他做這種事情……
“不。”克魯索伯爵把寬劍從地板上拔出，劍身反射著車燈的光芒，顯出了上麵深淺不一的劃痕，“無論他怎麽選擇，我都會遵循誓言，永遠站在他身邊保護他給與他支持！但問題是，他現在的實力並不完整，我不想因為這個讓他無法做出他想要的抉擇。”
克魯索伯爵的回答大大出乎了安徒生的預料。
他的意思是……隻要是石心做出的決定，哪怕是拒絕聯姻，哪怕是跟英國和德國再來一場戰爭，克魯索伯爵都會堅定地支持他。
他唯一在意的是，因為缺失了半塊石頭讓石心的力量有所削弱。
克魯索伯爵不想讓石心因為實力削弱而做出違心的選擇。
安徒生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他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麽看起來一本正經到有些古板的克魯索伯爵居然會跟石心那種性格的人成為朋友！這位伯爵大人，骨子裏也流淌著瘋狂的血液。
有這樣的王儲和重臣，國家的未來真的沒有問題嗎……
“我明白了。”安徒生歎了口氣，“我會把石頭還給他，但我說服他接受是你的事情。”
他的語氣很平靜，表情更是平靜，可是安徒生知道——自己開始害怕了。當初在淚雨森林中，石心和自己訂下了三年的約定，安徒生後來明白了。
三年後等自己成年了，無論是精神力還是身體都會變得更加強大。
那時候取出石頭並不會造成多大的損害。
可是現在……不說自己的身體狀況了，到了海上，周圍敵我難辨，如果出了什麽事情的話……
安徒生又歎了口氣，本以為還能拖上四五十年再跟死神大人見麵的。對方業務繁忙，又身份尊貴，那時候說不定能忘記自己這號人。
現在看來要做好不小心死掉以後靈魂被翻來覆去折騰得很慘的心理準備了。
“你們說的石頭是什麽？”圖裏帕開口問道。
“耶林石。”克魯索伯爵依舊沒有笑容，語氣卻緩和了一些，“皇室寶物。”
果然真的是耶林石。
安徒生聽到了確定的答案，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那塊石頭被一分為二，其中半塊在漢斯的體內？”圖裏帕的臉色有些微妙，不著痕跡地看了安徒生與馬車車墊接觸的部位，“真是貴族的惡趣味！”
安徒生摸了摸自己的手心，他能隱隱感覺到石頭的存在。是啊，可不是貴族的惡趣味嗎？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和石心見麵後發生的種種，安徒生不由地點頭說道：“當時我痛得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圖裏帕臉色微變，小心地問道：“他……這麽粗暴？”
想起插入自己體內的細劍，雖然石心把極其珍貴的教皇原版贖罪劵用於自己療傷，但當時真的很痛，安徒生輕聲說道：“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那時候我們是第一次見麵，我不知道他是誰，當時害怕極了。”
“第一次見麵他就……強迫了你？”圖裏帕握緊了拳頭。
“也算是因禍得福吧。”安徒生想了想，“雖然當時很痛恨害怕，但這也讓我成為了超凡者，沒關係的，我已經不介意了。”
“漢斯，你總是這麽善良。”圖裏帕陰沉的臉色並沒有因為安徒生的話而變好。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安徒生閉上眼睛努力聚集著精神力。
圖裏帕眉頭緊皺，時不時看向克魯索伯爵幾眼。
而克魯索伯爵，這位表情嚴肅的古典美男子。他閉上眼睛，似乎是在休息，但握住劍柄的手卻沒有片刻的放鬆。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徒生突然抽了抽鼻子。
他聞到了海的味道。
他們已經離碼頭不遠了。
“你為什麽說我背叛了他？”安徒生突然開口，打破了車廂內的安靜。
克魯索伯爵沒有睜開眼睛，平靜地說道：“有謠言說你和沙都私奔到了迷霧世界，這對殿下的聲譽造成了一定影響。”
“私奔？”安徒生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在迷霧世界和暖風領的領主曖昧不清，雖然你拒絕了他的求婚，但很多人看到，你……”克魯索伯爵緩緩睜開眼睛，斟酌了下語句，接著說道，“你和眾多外貌出眾的年輕穿著不得體的男士們當眾親密。”
“你說的是艾麗莎的哥哥們！”安徒生忍不住為自己辯護道，“他們中了惡毒的詛咒！”他把事情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什麽當眾親密！那隻是他們表達感激的擁抱！”
克魯索伯爵不置可否地說道：“如果有天你發現殿下和別人有了這樣的傳聞，和別人感激擁抱，希望到時候你也能保持客觀和平靜。”
“……”
怎麽感覺，這位克魯索伯爵在替石心鳴不平啊。
沒過多久，馬車就停了下來。
下車前，克魯索伯爵讓兩人穿上了黑色的防風鬥篷。一條白色的小船停在岸邊，黑暗中，船頭的吊燈散發著淡藍色的光芒。
船上沒有船槳，克魯索伯爵帶著安徒生和圖裏帕上了船後，小船就徑直地朝前飄動了起來。安徒生被夜風吹得臉頰有些發涼，深吸一口氣，滿滿的是海水特有的味道。馬車被克魯索伯爵的手下牽走，幾位士兵留在岸上處理他們來到過的痕跡。
絲絲水汽海水中飄出，緩慢又持續地飄向安徒生，最終被吸入了他一直掛在脖子上的深海珍珠之中。
越是靠近大船，就有越多的小型木船在附近巡邏。
安徒生甚至感到了，在水中還有一些非人類的氣息傳來。
被所有大船包圍在中間的那艘船，體積最大，船身上掛著代表著奧爾登堡皇室的徽章。船上到處都是燈，士兵和巡邏的神秘生物也最多。
那裏應該就是王儲所在的地方了吧……
安徒生安靜地看著那艘華麗的戰艦，他所乘坐的小船安靜地滑過水麵，最後停在了最尾端的一艘中型船隻旁。
“我們到了。”克魯索伯爵低聲說道，“有人在船上等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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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十五歲的時候。”老祖母說，“我就允許你浮到海麵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