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追光
「我會殺了他。」霍嚴黝黑溜圓的雙眼時現狼的野性，「理想存於夢中。」
「所以我從來不做夢。」安潔重新露出笑容，她的笑容自信而又從容。
他們兩個仇人相逢，雙方雖沒有表達出復仇的意願，心底到底有層隔膜。
既然有隔膜存在，又因種種原因無法遂心愿復仇，尤其對於安潔來說，多看霍嚴一眼便覺得噁心。
自然而然地想遠離眼前這位，留著圓寸的衣冠禽獸。無用的話題以雙方的沉默戛然而止。
黑暗的環境下，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腳步聲若隱若現，讓房間凝滯的空氣有了流動。
還是白池離去的那個通道，身影由遠及近逐漸清晰，十幾個人行動遲緩，排縱隊走出通道。
霍嚴笑著走上前去，表現出對來人的尊重，「歡迎。」
藉助設置在機械座椅區域，房間唯一的光源散發出去的白光，勉強照亮白池和來人的樣貌形態。
留著圓寸、笑容真誠、身高一米八左右的霍嚴，身體下俯，撐起的手肘上搭握一隻深褐色，布滿黃斑的手。
他小心攙扶隊伍頭首，視力衰退，行動不便的老人，引導其走向光源的邊緣。
老人身後緊隨的一列縱隊，他們有拄拐前行，有彎腰前行，有腰板綳直掃視黑暗中的一切。
但總歸來說，精神遠沒有年輕人充足。
靠在機械座椅旁，看到這一幕的安潔站直了身子。
這些都是半條腿已經邁進黃土的老人！
霍嚴攙扶首頭老人站定，他抬頭看了一眼安潔，輕笑一聲：「小潔，先給爺爺奶奶們倒杯水喝。」
安潔先拋去私人恩怨，根據霍嚴剛才燒水發出的聲響，在黑暗中摸索，透明的水杯就安放在燒水壺旁。
有的老人拿不穩杯子，安潔就站在旁邊幫忙扶穩，喝完后就直接將杯子收了回來。
來來去去跑了好幾趟，途中安潔不忘敲擊純白色的牆壁，根據聲音判斷牆壁的厚度。
不是像『審判室』那種估不出距離的厚度，這個房間牆壁的厚度很正常。
她再想趁著倒水的機會，多敲兩面牆，得到了霍嚴最直白的警告。
「不要亂動東西。」霍嚴安頓好老人後，隨即轉身向牆邊的安潔走去。
安潔握成拳頭，伸出來準備敲牆的手停在半空，她猛然想起那塊屏幕一直亮著。
想了想，向後退了兩步，和牆保持距離，以減少霍嚴和隱藏在屏幕後的人的疑心。
霍嚴在原地停下，示意安潔過去。
「等一下，爺爺奶奶會依次幻化成光。」霍嚴拿起之前的實驗筆記，「你用追光部的能力去追上他們。」
安潔心生疑問，但也沒有多問。
霍嚴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實驗筆記，目光掃過微光區域的老人們：
「劉靈靈奶奶。」他看到一人舉起了手，露出溫和的笑容，「願天堂永安。」
聽到后一句話，安潔心中的疑問被逐漸放大，她剛要開口詢問，便看到一縷聚集的光芒直衝向前方。
於此同時，微光處的劉靈靈消失了。
「不要辜負劉奶奶。」霍嚴低沉的嗓音傳來。
顧不得思考，安潔抓住體內流動的電流，和念動口令一氣呵成。
周圍的場景不再是上次的『靜止』狀態，一望無際的留白將她包裹其中，彷彿下一秒就要墜入沒有盡頭的白色深淵中。
光在不遠處直行，留下一條尾巴，安潔下意識伸手邁步，去追趕即將逃出視野的光芒。
她彷彿釘在白色深淵，雙腿失去了知覺，無法動彈。但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告訴她，她正在奔跑。
漸漸地，光逐漸向她靠近，她奮力向前一抓——事實上，只有她的手指能動，手指碰到了光的尾巴。
光快速遠離，消失在視野中。
耳邊嗡地一聲，安潔的身形由透明變回實體。微光處，劉靈靈永遠消失了。
安潔伸出的手微微顫動，她無聲地吸了口氣，緩慢地收回手臂。
她感覺自己在殺人。
「如果，我追上那道光，會發生什麼？」安潔努力平復心情。
霍嚴沉默了兩秒鐘，「理論上，臨界大門將會開啟，你會和光一起消失。」
安潔心情複雜。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因為此事影響了心情，因為她和那些老人一樣是受害者。
但一點點的愧疚還是侵襲她的心靈，上天時不時在提醒她，她優柔寡斷的性格一直潛在深處。
她為自己因為愧疚，居然尤其想和光一起消失感到恐懼。
「平復一下心情，馬上開始第二次實驗。」霍嚴神色如常的看了一眼安潔。
「下一位，趙明忠爺爺。」霍嚴再次神色溫和掃視微光處。
「願天堂永安。」
相同的事情再次發生，安潔沒有追到趙明忠幻化成的光，接下來的實驗也是如此。
霍嚴按照手中的名單挨個點名，被點到名字的人很平靜，他們毫不留戀地在安潔眼前化成一道道轉瞬即逝的光。
「下一位，劉亮爺爺。」
「願天堂永安。」
「下一位……願天堂永安。」
……
直到微光處的老人們全部消失，安潔也沒有追上他們依次幻化成的光。
親眼看著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以這樣荒謬的形式消失，安潔早已見慣了死人，變樣的情感依舊微弱震動她的靈魂。
霍嚴放下實驗筆記，走到黑暗處給安潔倒了一杯水，伸出去遞水的手剛抬起，安潔倏地抓住她的手腕。
手臂用力，本就不想反抗的霍嚴被拽得向前踉蹌一步，他意識到安潔接下來很可能攻擊他。
安潔死死掐著他的手臂，霍嚴伸出另一隻手，還沒來得及阻止，安潔已經迅速地揪住了他的衣領。
看得出，她原是想掐住他的脖子，因為顧忌『區域』，所以改為抓住衣領。
「這也是你的迫不得已嗎？」安潔狠厲地問他。
霍嚴嘴唇蠕動，看著她想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安潔揮起拳頭，黑暗中疾奔而來的腳步聲和呵斥聲喚醒了她的理智。
「別動手，他能讓你見藍安。」白池從黑暗中沖了出來。
情緒太過激動，她竟然沒有聽見紅色跑車駛入的聲音。
安潔緩緩鬆開了霍嚴的衣領，後者也收回準備進行格擋的手臂。
實驗過程中一直保持沉默的機械聲音響起：
「霍醫生，你和安潔的恩怨最好儘快處理，這樣不利於實驗的進行。」
機械身影沒有感情的繼續說道：「還有白老師，回去好好教育你的學生，打架鬥毆是要扣學分的。」
說完，屏幕黯淡了。霍嚴看了一眼安潔，沉默地撿起因安潔衝過來，摔碎了的水杯。
白池額頭上有細細的汗珠，彷彿對剛才那件事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