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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可愛紅點

  一彎殘月斜掛在如墨的天空中,從半開的窗子透進來的夜風冷冷的。


  秦玖端起酒杯,將杯中殘餘的酒水一口飲盡,這才覺得身上暖和了些。她從玲瓏閣的三樓望下去,看到天一街上燈影憧憧,思及方才從這裏看到顏夙匆忙離去的背影,冷冷一笑,想必是和蘇挽香有關吧!


  其實她早在顏夙來之前,就到了玲瓏閣,但是卻並沒有去顏夙所說的聽雨閣,而是到了另一間雅閣內。她不知顏夙何以找她,但是猜也猜得到幾分。因為這個案子,涉及了白家之案,他恐怕也是懷疑自己和白家有牽扯。但是,打發他比打發顏聿要容易得多,因顏聿是和她合作的關係,知曉她做的很多事,但是顏夙就不知道了。其實,她原本是打算去見他的,但見他隻等了那麽一會兒,便急匆匆離去,顯然是要和她詳談的心思並不是那麽強烈。


  秦玖淡漠一笑,端起酒杯正要再喝,卻發現杯中再也無酒。她伸手想要倒酒,卻發現酒壺中早已空了,她才飲了一杯,這酒壺就空了?她眯眼瞧向對麵的慕於飛,問道:“怎麽,堂堂的玲瓏閣閣主竟這麽小氣,連杯酒都不讓喝嗎?”


  慕於飛皺眉搖搖頭道:“你不能再喝了!”


  秦玖輕顰淺笑道:“你怎麽和枇杷一樣,成了管家婆了。”


  慕於飛眉間染上了一絲憂色,恨恨地說道:“我隻恨當年沒有跟著你走,沒有時時跟在你身邊管著你,才讓你修習了補天心經。”


  秦玖眸光一黯,轉了轉手中空著的酒杯,斜睨了一眼枇杷,笑道:“這麽說,枇杷已經告訴你了?”


  慕於飛沉默著沒說話,看著秦玖言笑晏晏的樣子,他心中越發悲傷。


  “我已經派人到處去打探,一定能找到可以醫治的法子。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最適合的是靜養!”慕於飛皺眉勸說道。


  “宣離,你也知道靜養是不可能的!”秦玖目光微眯道,“我記得你說過,那夜試圖刺殺沈風的刺客是一個女子?”


  慕於飛知悉秦玖是要轉移話題,卻也沒辦法。他也知道如今這個狀況,想要勸秦玖放棄她所做的事情,讓她去養病,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他沉聲道:“是的。那夜,她就是事先藏在後園子的樹上,身上的衣衫是很寬大的夜行衣,我猜想她是為了要掩飾女子的身份。不過,那一日,玲瓏閣中常客很多,有一個外地的女子很可疑,事後便不見了。她化名竇思妮。”


  秦玖微微眯眼,伸指敲擊著桌麵沉思。那一夜的刺殺,她聽慕於飛詳細說了。很顯然,這是一個雙保險的刺殺。


  起先那個男刺客,武藝也算是一等一的,且還用了迷藥,如若能成功迷暈了紅綾,刺殺了沈風,後來這個刺客就不用再出手。但若是失敗了,那麽屋內人為了散迷藥的味道,勢必會打開窗戶,這便可以給窗外之人製造機會了。事實證明,這個計劃確實差一點就成功了,隻是他們沒料到秦玖事先給沈風穿了天蠶絲織成的護身衣。蘇青原本以為沈風死了,所以在公堂上才會那樣囂張。及至看到沈風出現,他才會那麽慌張。


  蘇青已經在牢中了,到底是誰,設計了這麽厲害的刺殺局?那個竇思妮,這麽挑釁的名字,絕對不是一個手下之人敢擅自做主叫的。


  “屬下已經派人到蒼梧山偷偷查訪了蘇挽香,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秦玖看著慕於飛,慢慢問道:“是不是無人見過兒時的蘇挽香?”


  慕於飛詫異地揚眉問道:“大人如何知曉的?”


  秦玖淡然一笑,“猜的,你繼續說。”


  慕於飛徐徐說道:“按照傳言,蘇挽香是自小就被蘇青送到蒼梧山慈安觀去養病,五年前從蒼梧山接回來的。也就是說,她在蒼梧山生活了十幾年,就算是再重的病,經常不出觀門,但是觀中的尼姑總該是有一兩個見過她的。奇怪的是,慈安觀中的女尼卻沒一個見過她兒時模樣的。我一打聽,發現觀中女尼大多是近幾年出家的,就連那些年老的女尼,也不是在慈安觀待了多年的,而是從別的觀中新來的。所以,她們都不識得以前的蘇挽香。”


  秦玖幽冷一笑,“慈安觀是蘇府的家廟,這觀中女尼的來去,自然是蘇府做主的。如此看來,這觀中女尼是進行過一次大清洗,如今這些女尼,隻認識現在的蘇挽香,不認識以前的蘇挽香。”


  “現在的,以前的,這麽說,這個蘇挽香並不是蘇挽香?”慕於飛沉聲道。


  秦玖點點頭,“真正的蘇挽香,那個自小體弱多病的蘇家三小姐,恐怕是已經病死了,現在這個隻不過是蘇青找來的一個同盟。”


  枇杷和慕於飛齊齊抽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五年前從蒼梧山慈安觀回到蘇府的蘇挽香就已經不是真正的蘇挽香了?”枇杷問道。


  秦玖沒說話,而是眯眼沉思著。五年前,她尚在京師,卻從未聽說過蘇挽香的任何消息,也沒有見過她這號人物。

  “宣離,我記得你說起過,蘇挽香是從兩年前在京師嶄露頭角的?”


  慕於飛點頭道:“不錯,是在兩年前的祈雪節上。”


  秦玖慢慢靠在了椅子上,唇角浮起一抹幽冷的笑意。一個五年前就回到了京師的人物,卻從來沒有露過麵,而是在兩年前才開始露麵。這隻能說明一件事情,這個假的蘇挽香並非五年前回來的,而是兩年前才回來的。那麽,為何說是五年呢?隻怕是為了消除人們的懷疑。為何要打這樣一個時間差?


  秦玖皺眉,心中忽然一沉。這個假的蘇挽香,隻怕是三年前白家之案的關鍵人物。


  “九爺,假若蘇挽香是假冒的,那麽,她便是蘇青的同盟了。隻是,要找一個同盟,什麽樣的身份不行,為何一定要扮作他的女兒呢?假冒一個人,不是很麻煩的一件事嗎?”枇杷有些不解。


  慕於飛淡淡說道:“蘇挽香因病極少露麵,假冒她還是很容易的。”


  秦玖靠在椅子上閉眼沉思,誰能想到蘇挽香竟會是假冒的呢?屋內,有馥鬱的香氣流動,很是靜氣凝神,隻是裸露在外的肌膚卻隱約有些癢意。


  “什麽東西這麽香?”枇杷忽然說道。


  慕於飛掀開窗簾,看到窗台上不知何時放了幾盆曇花,一笑道:“是曇花開了。”


  秦玖睜開眼睛,隻見窗台上放著一盆花木,隻因沒有開花,她並未注意到這是什麽花。此時看去,可不是曇花嗎?幾朵花苞已經在夜色之中悠悠綻放,隨著輕風擺動著,那潔白高貴的花朵兒便輕輕顫動著,將陣陣花香送入屋內。


  秦玖極喜歡曇花,隻可惜,她卻沒有那個福氣欣賞曇花。


  她五歲時,有一次,父親的同僚送了一株曇花,父親將花放在了她的臥房中。隔了幾日,正值曇花盛開,她身上起了許多小紅點,又癢又疼。父親召了宮中的禦醫過來瞧,都以為是她身上有熱毒,服了許多藥也不見好。後來,曇花過了花期,她身上的紅點就自動好了。父親母親這才曉得是曇花惹的禍,自此,家中再無曇花。


  “這花當真漂亮!”枇杷和慕於飛趴在桌上欣賞曇花。


  秦玖卻發覺自己手臂上越來越癢,掀開衣袖一看,可愛的小紅點又起來了。她忍住想要用手去抓的衝動,慢慢將袖子放了下來,蹙眉道:“宣離,把曇花搬出去吧!”


  慕於飛和枇杷回首瞧了一眼秦玖,望見她緊蹙的眉頭,愣然道:“大人不喜曇花?”


  秦玖摸了摸開始發癢的臉,知道臉上也不能幸免,苦笑道:“但凡美麗的東西,都是帶毒的。”


  兩人這才注意到秦玖臉上的紅點,頓時明白了。


  慕於飛忙命人將曇花搬了出去,枇杷打開窗子,將屋內的花香用扇子向外扇動。片刻後,室內再無花香。


  秦玖靠在椅子上,忽然問道:“宣離,當年,我義妹白繡錦也受到了株連被賜死,我記得是絞殺的對吧?”


  慕於飛一愣,不知她為何忽然問這個,低聲慢慢說道:“是,女眷全部是三尺白綾絞殺。”


  “大人為何忽然問這個?”慕於飛問道。


  秦玖不語。她想起方才在顏聿麵前說自己是白繡錦時,提到了是三尺白綾,如此便對上了。想起義妹白繡錦,秦玖心內忽然冒出來一個可能,假若這個猜測是真……


  她的手微微一顫,隻覺得心神俱寒。


  月華隱隱,星輝淡淡,花廳內寂靜無聲,隻聞院內泉水的叮咚聲,聽上去卻反讓人感到更加寂寞。


  顏聿坐在花廳內,凝視著外麵的花木,默然不語。方才秦玖在時,顏聿推落在桌下的杯盤碗盞還是一片狼藉,因為沒有他的命令,無人敢過來收拾。此刻,顏聿便在一片狼藉中坐著,烏木般的黑發上沾了幾片葉子,他似是沒有發覺。


  此時的顏聿與以往任何時候的他都大不相同,沒有了那慵懶的笑容,沒有了一貫的從容,有的隻是深入骨髓的冷魅。四大美人遙遙看著,最終還是昭君慢慢地挪了過來,低聲勸他去屋內用晚膳。


  顏聿負手起身,率先入了屋。晚膳早已擺上了桌,貂蟬和玉環已經溫了又溫,見顏聿進來,西施忙遞上了錦帕,為顏聿淨了手。


  “玲瓏閣可是有回信了?”顏聿問道。


  “有了。”昭君慢慢說道。


  顏聿猛然抬頭,問道:“怎麽樣?”


  昭君淡淡道:“我們是遵照王爺的吩咐,在安陵王走了後放的曇花,可是九爺沒什麽異樣!”


  顏聿睫毛一斂,一聲不響地開始用飯,隻是無論吃到什麽,都無滋無味。


  貂蟬忍不住道:“王爺,有句話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顏聿眼尾一挑,狹長冷魅的眸瞥了一眼貂蟬,淡淡道:“說!”


  貂蟬躊躇了一下,鼓足勇氣道:“奴婢四人覺得,王爺您愛上九爺了!”

  昭君、玉環和西施連連點頭稱是。


  四人早已感覺到顏聿對秦玖不同,但因顏聿對白素萱執念太深,並不敢提。


  顏聿放下手中的瓷碗,冷靜地問道:“何以見得?”


  貂蟬道:“王爺,您每天說的話裏,提到九爺的次數越來越多。”


  顏聿眉梢輕挑,毫不猶豫地說道:“那是本王最近和九爺合作越來越多,自然提到她越來越多。”


  玉環接著道:“王爺,您每次和九爺見麵,越來越照顧她的感受。”


  顏聿側顏如玉,語若輕風淡雲,“那是本王天生就會憐香惜玉!”


  昭君繼續說:“王爺,您希望九爺是白素萱,那是因為您真的愛上了秦玖,又不想背叛對白素萱的感情,所以才希望她們兩個是一個人!當九爺告訴你她不是時,您才會如此失落、傷心。”


  “本王什麽時候失落,什麽時候傷心了?你們看到我傷心失落了?”顏聿咄咄問道。


  四女齊齊沉默,暗自在心中說道:你方才明明就是在傷心失落!

  一向不多話的西施淡淡一笑道:“王爺越是不承認,便越是證明是真的。若是真的沒有,王爺何必解釋?!”


  顏聿握杯盞的手僵住。是啊,他何必向這四個丫頭解釋?

  昭君歎息,“王爺既然不承認,那有些話奴婢也就不好說了。”


  “但說無妨!”顏聿慢悠悠地喝完了最後一口粥。


  “方才,九爺去了玲瓏閣,不久安陵王也去了,然後他們兩個就……”昭君欲言又止。


  顏聿心中咚地漏跳了一個節拍,剛喝到口中的最後一口粥停在了喉中忘記了下咽。


  “就怎麽了?抱在一起了,親在一起了,還是睡在一起了?你倒是說啊!”貂蟬問得很認真。


  昭君瞥了貂蟬一眼,垂下睫毛,慢條斯理地說道:“這種事情,你自行想象,我一個姑娘家不好說出口。總之,九爺出玲瓏閣時,臉上、手臂上全是紅色的點點。”


  “啊?”貂蟬一驚,“那是被蚊子咬的吧?”


  玉環掃了貂蟬一眼,“看來你不會自行想象,紅色的點點自然可以是蚊子咬的,也可以是人咬的。”


  貂蟬疑惑,“人咬的?”


  顏聿猛然放下了手中的碗,一把抓住昭君的手,驚喜地問道:“真的有小紅點?”


  “是啊!”昭君淡淡說道。


  顏聿霍地站了起來,唇角上揚,綻開一抹笑意。這笑意是如此耀眼,比之室內的燭火還要璀璨幾分。他揚眉對四大美人道:“賞你們四人,一人一塊金錁子。”說完,他起身走了,看他出去的方向,卻並不是回廂房歇息,而是出了府。


  貂蟬不解地說道:“怎麽九爺被咬了,王爺還這麽高興?”


  秦玖頂著一臉小紅點從玲瓏閣裏出來,乘坐馬車回府。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稀少,秦玖聽著緩緩的車輪聲,有些懨懨欲睡。有枇杷和慕於飛攔著,她今日酒飲得並不多。但是奔波了一日,畢竟有些倦怠,何況,她如今身子本就不好。


  外麵有枇杷守著,秦玖便靠在車壁上睡了過去。這一睡便睡得很沉,及至醒來,她發現四周一片寂靜,而自己依然是在馬車中。


  她以為已經到府中了,便掀開了車簾。外麵卻並不是她居住的府邸,而是一處窄小的巷子口。


  秦玖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向小巷中走去,夜風乍起,涼意透過單衣,熨帖在皮膚上,並不讓人覺得冷,就是一種沁心的涼意。巷子裏栽種著數株高大的桂樹,風中挾著桂子的香味,鬱鬱的甜香,令人迷醉。


  三四朵纖小的金色桂花隨風飛舞著撲在了秦玖的衣衫上。


  秦玖終於知曉她現在是在什麽地方了。


  這是麗京城中的一片民宅,不在錦繡坊,是平民的居處。這裏環境相對於錦繡坊要清淨許多,沒有大宅院,有的隻是這樣的一個挨一個的小院落,雖說不大,但都收拾得整潔精致。


  她側首借著朦朧的月光,看到小巷一側那個精致的小院落。院落的白牆上依然爬滿了綠色的爬山虎,將白牆變成了綠色的圍牆,從半開的柵欄裏可以看到院內栽種的瓜果和石榴樹。石榴已經過了開花的季節,枝葉間結滿了大石榴,有的已經繃開了口,露出了晶瑩紅潤的籽兒。


  那一年,她和顏夙無意間逛到了這裏,便被這處院落吸引,其實,主要是被院子裏居住的阿翁阿婆安逸的生活所吸引。這對老夫婦沒有子女,但互相扶持,活得很歡樂。老翁親自將院內自家種的瓜果摘下來招待他們兩個吃。阿婆摘了幾個大石榴送給了他們,說是石榴多子。彼時的她並沒有聽出阿婆話裏的其他含義,顏夙卻是知道的,也不提醒她,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欣喜地接過石榴,吃得滿嘴流汁。


  後來,他說:“你若喜歡這裏,日後,我便將這裏買下,送與你可好?”

  她說:“好啊!我覺得這裏的夜晚特別寧靜,我們以後就叫這裏清夜苑可好?”


  他說:“好啊,我們也栽一院子的石榴樹。”


  她說:“為什麽?”


  他朝著她微笑,“石榴多子啊!”


  她這才醒悟那多子的含義,瞬間紅了臉,羞惱地打了他幾拳,他笑嗬嗬地受著。


  那一夜,那個涼秋的夜晚,那桂樹的花香,石榴的甜美,還有他熱吻的餘溫,以及清夜苑,便都烙在了她心裏。


  可是,她和他其實也都明白,清夜苑不過是他和她心中的一個夢。以他和她的身份,他們永不可能在這裏像那對老夫妻一樣,過著那樣安逸的生活。


  秦玖再次看了一眼清夜苑,轉向枇杷,蹙眉問道:“怎麽想起帶我來這裏了?”


  枇杷淡淡道:“隻是為了讓你忘記。”


  秦玖淺淺一笑,“我早已忘記了。”


  她再次望向了院子裏。院內是二層的白牆青瓦小樓,此時,從二樓的窗戶中,透出白亮的光芒來。


  三年了,那對老夫妻還活著,還依然幸福地生活在這裏,秦玖想到這裏,心中還是歡喜的。她最後一次抬頭望向窗戶,卻見窗紙上映出了一男一女的身影。看上去卻是一對年輕的夫婦,秦玖心內剛升起的歡喜頓時消散,原來這座院子已經換了主人了。


  秦玖沿著小巷走了出去,在巷口時,她再次回首望了一眼,便讓枇杷駕著馬車離開了那裏。


  風裏,桂花醉人的香氣依舊。


  那一男一女的身影卻清晰地在腦海裏閃現。她認得出來,那男的是顏夙,至於那女的,應該是蘇挽香吧。想必在另一個巷口,一定停著安陵王府的馬車。


  枇杷駕著馬車左拐右轉,片刻後便行駛到了朱雀大街上。


  秦玖靜靜坐在馬車中,車輪軲轆聲和清脆馬蹄聲,在這樣蕭條的夜裏,聽上去竟有一種空靈的意境。因方才那一覺,此時她毫無睡意。她掀開車簾,凝視著外麵的夜色。


  大街上行人稀少,因夜色已深,平日的喧鬧吵嚷全都銷聲匿跡,街道兩側栽種著花樹,月色之下隱約看得見青石板路麵上,有飛花落紅淩亂散落其間,豔麗中透著難掩的頹敗。


  秦玖眯眼,聽到馬車後麵隱約傳來馬蹄聲。從進入朱雀大街不久後,後麵就一直有馬蹄聲傳來,是有人遠遠跟在他們馬車後麵。


  因不日便是中秋佳節,所以近幾日取消了宵禁。但此時夜已深,街上行人還是極稀少的,所以這馬蹄聲聽起來便有些詭異。


  秦玖懷疑是有人對她不利,因她早就料到,一旦動了蘇青,顏夙必不會饒過她的。但因今日在公堂上顏夙的表現出乎她意料之外,她覺得顏夙還不會對她動手,所以有些放鬆警惕了。當然,白家之案露出了冰山之角,牽動的可不光是顏夙一黨。此時這後麵突兀響起的馬蹄聲,也有可能是別人,但無論是何人,多半是針對她來的。


  “枇杷,讓車夫到前麵路口向右拐,你出去看看是何人在跟蹤。”秦玖蹙眉,鳳目一眯,綻出絕麗的肅殺之氣。


  馬車再行到前麵,便是一個路口。秦玖一交代完,枇杷便從馬車中躍了出去,轉瞬間,身子已經一躍上了街道旁民房的屋頂,在灑滿夜露的青瓦上停駐。


  片刻後,便有幾人騎著馬奔了過來,馬上幾人倒是沒有刻意掩飾行蹤,但是,很顯然是跟著秦玖的馬車的。馬車駛得慢,他們也便慢下來,馬車駛得快,他們也便快起來。


  枇杷皺了皺眉頭,在幾匹馬奔馳而過後,從屋頂上遙遙追著幾人而去。前麵又到了一個路口,秦玖命車夫將馬車停在路邊。她掀開車簾,輕盈的身子帶著入骨的優雅,從馬車中躍了出來,向後掃了一眼,隻見那幾個人騎著馬也停在了路邊。她的目光迅速從幾人身上掃過,身子一擰,整個人猶若幻影般飄了過去。她手中的繡花繃子隨風一揚,幾道絲線便直直射了出去。


  夜色深深,冷月淡淡,那幾人隱約看見一個苗條纖細的身影淩空躍了過來,飄落在麵前不遠處。她紅裙飛舞,在暗夜裏輕舒雲袖,幾道亮光便閃了過來。


  幾人眼力何等銳利,忙閃身避過。秦玖哪裏肯放過他們,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派來刺探、跟蹤自己的。而正在此時,枇杷從後麵也趕了過來,兩人前後夾擊,打算將這幾人活擒。


  就在這時,夜色之中,聽得一人似乎是低低笑了一聲。


  微朦的月色下,秦玖隱約看見一道卓絕的身影從馬上一躍而下,站在她麵前不遠處。秦玖一怔,很快便辨出那人是顏聿。她詫異地挑眉,懶懶靠在馬車邊,淡笑著說道:“這深更半夜的,王爺鬼鬼祟祟跟在我馬車後麵做什麽?”


  顏聿微微一笑,一雙幽幽的墨瞳,穿過重重夜色,靜靜地落在秦玖身上。


  “假如我說我喜歡上九爺了,跟在九爺馬車後麵是要保護九爺,你信嗎?”顏聿挑眉說道,近乎邪美的麵容在月色下越發令人迷醉。

  秦玖正色道:“我信!”


  “真的?”顏聿低聲道。


  “假的!”秦玖撲哧一聲笑了,“我猜你是去那兒的吧。”


  “那兒,哪兒?”顏聿慢悠悠問道。


  秦玖抬手綰了綰發髻,一指前麵的路口道:“那兒啊。”


  顏聿順著秦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已經到了緋衣巷口,拐進巷子裏,便到了無憂居。這麽說來,秦玖莫非是來無憂居的。這剛剛私會了顏夙,轉瞬就來無憂居了,倒是挺忙的。


  “這麽說,九爺是來無憂居的?”顏聿眯眼問道。


  “是啊!王爺不是嗎?既然碰上了,我們一道去吧!”秦玖邀請道。


  顏聿一笑道:“也好。說起來,本王也有段日子沒去了。”


  兩人一道去了無憂居,要說一男一女做伴一道來逛妓館,這在無憂居也還是頭一遭。崔媽媽見到兩人來了,忙命人去傳盼馨和蘭舍過去伺候。


  後院湖畔的閣樓中,遠離了前廳的喧鬧聲,很是幽靜。兩人方在屋內坐下,盼馨與蘭舍便一前一後到了。


  盼馨扭著身子坐在了顏聿身畔,笑微微說道:“王爺這麽久都沒來看盼馨,是不是王爺不喜歡盼馨了?”


  顏聿瞥了一眼秦玖,低低笑道:“怎麽能不喜歡呢,你看本王想你都想瘦了。這叫什麽來著,為伊消得人憔悴,是不是?”


  “既然想盼馨,王爺怎麽不來看盼馨?”盼馨坐在顏聿身畔,靠在他身上嬌嗔地說道。


  盼馨今日打扮得極是惹眼。


  烏發梳成垂鬟,發髻上簪著步搖,豔麗。


  描眉畫眼,妝容靚麗、嬌媚。


  一襲碧落裙,一雙繡著金邊撒了玉蘭花的白絲履,俏麗。


  盼馨早曉得顏聿對秦玖有些心思,如今聽說兩人一道來了,忙費心打扮了一番。衣衫上還灑了淡淡的花露,香味撲鼻。秦玖覺得今日的盼馨和往常溫婉的樣子不太一樣,且她一坐下來,就勾住了顏聿的胳膊,還將頭靠在他肩頭上喁喁細語,哧哧嬌笑。


  蘭舍走到秦玖身畔椅子上坐定,垂下眼,抿著嘴不說話。


  秦玖含笑道:“有段日子不見,蘭兒越發出塵了。”


  蘭舍這才抬眼看了一眼秦玖,賭氣道:“九爺你也知道你有段日子沒來看我了?”


  秦玖鳳目一眯,格外細長嫵媚,她笑靨如花道:“蘭兒這是生氣了?”蘭舍這裝得也太像了吧,活脫脫一閨中怨婦。


  秦玖不得不伸出手,拍了拍蘭舍的肩頭,又伸出纖美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臉蛋,逗著他道:“我也一直想著你呢,你沒看我和嚴王爺一樣,也瘦了嗎?”


  “王爺是想盼馨想的,九爺就不知道是想誰想的了。”蘭舍噘著嘴道。


  秦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自然也是想你想的。”


  顏聿眼眸微眯,突然懶懶說道:“九爺,我們再來玩一局葉子牌如何?”


  秦玖眯眼笑道:“王爺如此說,我也有些手癢了。”


  “不過,這次還是要設賭。”


  “王爺要賭什麽?”秦玖笑吟吟問道。


  顏聿靠在椅子上笑得壞壞的,“九爺還記得上次在這裏我們賭的那一局吧?”


  秦玖自然記得,上一次,她和顏聿在這裏玩葉子牌,賭約便是輸的那個人任憑贏的人擺布。那一次是秦玖贏了,她帶了顏聿去的帝陵。而今夜,顏聿如此好興致,不知要賭什麽。


  “我自然記得。”秦玖嫵媚一笑,“記得王爺那夜輸了。”


  顏聿定定說道:“還是那個賭,九爺覺得如何?”


  秦玖皺眉,似笑非笑道:“王爺當真要賭這個,不怕輸了?我這次要擺布王爺可不像上次那般簡單了。”


  顏聿低低笑了笑,“九爺這樣子,是怕了嗎?若是怕了,那就改個賭,本王若是贏了,就讓蘭舍陪本王一夜吧。都知道蘭舍被你包下了,本王連下手的機會都沒有,這一次九爺就給本王個麵子,以蘭舍作賭可好?”


  秦玖眯眼,似笑非笑道:“我可做不得蘭兒的主,且蘭兒是我的人,我怎麽舍得讓他陪王爺。”


  顏聿眸中閃過一抹精光,頗不舍地瞧了一眼蘭舍,不動聲色地挑眉道:“既然九爺舍不得,那真是太遺憾了。如此,那便還是上次那個賭約吧。”


  盼馨微笑著洗好了葉子牌,分發到秦玖和顏聿手中。


  秦玖拿著手中的牌一看,皺了皺眉頭,她手中的牌雖不是特別好,但要贏顏聿還是有把握的。但兩人玩了片刻,秦玖便發現顏聿的牌技和上次相比,明顯不在一個水平上。


  她記得上一次她贏得很輕鬆,這一次恐怕不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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