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姘頭來了
(qk�q*秦玖得到榴蓮失蹤的消息後,腦中嗡的一聲,感覺心頭一陣抽痛,假若榴蓮出了事,她如何承受得住。
櫻桃和幾名隨從跪倒在地,連大氣也不敢出。這幾個隨從都是秦玖從素衣局挑出來的,要他們務必以自己的命護著榴蓮,可也許是因為長久以來榴蓮都是平安的,沒有什麽危險,他們竟降低了警覺,此刻都知自己犯了大錯,一聲也不敢辯解。
櫻桃跪倒在地上,黑眸中一片深沉的絕望之色。她朝著秦玖跪了又跪,一頭發髻全部散亂了下來,樣子狼狽不堪。
櫻桃的愧疚秦玖看在眼裏,可到了此時,再愧疚也無用。如今需要做的,便是找到榴蓮。既然那人將榴蓮劫走,並沒有當場殺了榴蓮,這就說明他們暫時不會對他下殺手,因為,當場狙殺顯然比劫走要容易得多。
“吳鉤,你去調動在麗京的宗中勢力,在今晚天黑前,我要得到秦大人的消息。”秦玖淡淡說道,語氣雖淡,但是卻有著不容人拒絕的威儀。
吳鉤答應一聲便出去了。
秦玖慢慢靠在椅子上,眼角眉梢有著掩飾不住的厲色。
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她已經知曉,對於慶帝,其實她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年輕時雄才大略,能察百姓之苦,也會知人善任,老了,便有些疑心漸重,對身邊的人不信任,否則,姑母也不會得到那樣的下場。他待人看似慈愛,但其實內心深處,很有些睚眥必報。不過,優點他還是有的,也不算糊塗到恩怨不分的地步,可為何就是不願意答應重審此案呢?秦玖想,這裏麵一定還有她所不知道的內情。
對於慶帝的反應,榴蓮失望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衝動之下出城去祭拜,以致遭到了這樣的不測,秦玖心中極是難受。這樣的意外,假若她早點想到的話,應該是可以避免的。
到底是誰要對蓮兒動手?
秦玖鳳目微眯了起來,這件事可以證明她在監牢中的猜測是沒有錯的。蘇青入了獄,但還有比他更厲害的人在背後下著這盤殘棋。
秦玖在府中等了一日,在天色漸黑時,終於得到了吳鉤帶回來的消息。
吳鉤帶來的是一封信,是他們在城郊搜索時,一個小孩子送過來的。小孩子問他:“你是天宸宗的吳鉤嗎?”吳鉤說:“是。”那小孩子才將信遞給他,並且告訴他,這信是交給他們天宸宗的秦玖門主的。此時,這信便放在秦玖麵前。信是牛皮紙的,封麵上沾染了點點鮮血。秦玖盯著那信的封麵,竟有些不敢打開。
任你再是算無遺策,也總有疏忽的時候。
榴蓮在朝堂上的表現,必定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那些不想讓白家之案重審的人,便要下毒手。
秦玖閉了閉眼睛,終於伸出顫抖的手打開了信箋。上麵隻有寥寥數字,說是讓她獨自一人在申時到城西的悅來酒肆,若是晚一炷香,便要剁掉榴蓮一根手指;若是帶了別人去,便要讓榴蓮身首異處。秦玖看完了信,原本吊在喉嚨口處的心才慢慢落了下來。還好,從信上看來,他此時還算安全。
秦玖看了下時辰,還有半個多時辰就到申時了,從這裏到城西,坐馬車要一個時辰,若是騎馬可以快點,但騎得慢了,怕也就趕不及了。
秦玖將信放在燭火上燒毀,佩戴上一個鏤空的香球,對枇杷交代了幾句。她一個人也沒帶,到馬廄牽了馬出來,縱馬出了府。
悅來酒肆位於城西入城的要道一側,臨著一片楓樹林。此時楓葉已經轉紅,從酒肆外便可看到林內一片火紅色。這處酒肆並不是客棧,隻是為來往客人提供酒菜的。酒肆不大,雖是天晚,但客人卻不少。
秦玖抵達酒肆時,隻差一炷香就要到申時了。幕後之人將時辰算計得很準,她連思考對策、找人商量、在路上和人搭話的工夫都沒有。她從袖中拿出帕子,將額頭上的汗水擦了擦,便在靠窗的桌子旁落座,要了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豆腐幹、一壺清酒。她一邊慢悠悠吃著,一邊暗自打量著店內客人。片刻後,一個腰間佩刀、臉上有刀疤的男子走到她麵前,粗聲說道:“九爺好興致,跟我走吧!”
秦玖卻坐著沒動,冷冷眯眼道:“蓮兒真的在你手中?”
那漢子不耐煩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物事,啪一聲扔在了桌上。
這是一個繡著大白鵝的香囊,秦玖認得出來,是尚楚楚繡給榴蓮的生辰禮物。她麗目一眯,伸手將香囊拿了起來,冷聲道:“走吧!”
酒肆外有一輛馬車,那漢子點住了秦玖的穴道,在她頭上罩了一個黑布袋,便駕著馬車在官道上疾速前行。秦玖雖被點了穴,但意識還是清明的。她感覺到馬車似乎離開了平坦的官道,在山路上行走。但因馬車繞來繞去,她並不曉得在朝著哪一個方向走。秦玖覺得馬車在路上兜了很久,才終於停了下來。
刀疤男過來將馬車車簾掀開,將秦玖的手反剪著綁住了,這才點開了她被封的穴道,粗聲對秦玖道:“到了,你下來吧!”
秦玖伸了伸幾乎麻木的腿,慢騰騰地從車上走了下來。下麵早有人等在了那裏,見她下來,上前便押著她向前走去。腳底下的路高低不平,秦玖猜想著這裏可能是山中。她猜得不錯,待到有人將她頭上的黑布袋摘了下來,眼前驀然一亮。
秦玖的目光迅速在四周掃了一圈,發現這裏竟有幾分熟悉之感,細細一想,便想起來了。這是當初她和顏聿被山賊擄上來的那個山寨,正是在這裏,她遇到了那個不會彈琴的壓寨夫人,將她的一首《木蘭花》彈奏成了豔曲。
地方雖是老地方,但當秦玖的目光掃過中間為首的黑衣人陰冷的目光時,她便知道,這裏的人早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幫山賊。當年的山賊,早已離開這裏,這處寨子看得出廢棄了很久,原本擺在屋中間的桌椅都散了架,桌腿和椅子腿淩亂地散落在地麵上。
秦玖抬眼便和為首的黑衣人對上,為首的這個黑衣人,頭上和臉上罩著黑巾,隻露出一雙泛著冷光的眼睛。
“閣下費盡周折將秦某人帶了過來,不知有什麽要事?”秦玖靜靜問道。她不動聲色地動了動手腕,發現縛住她手腕的是混合著精鐵的繩索,既堅又韌,根本就無法掙開,若是強行運功,恐怕在掙斷繩子前,自己的手腕先會斷了。秦玖暗中打量周圍的形勢,見這大屋內加上為首的黑衣人和帶她過來的刀疤男,一共有十一人。這些人都是一色的黑衣,臉上罩著黑巾,腰間佩刀。方才進門時,因被蒙著眼,看不到周圍的情況,但秦玖憑著聽力,感覺到進門處至少還有三個武功高強的人。
那為首的黑衣人也並不廢話,朝著身後一揮手。他身側的兩人便轉身走了出去,片刻後,押著榴蓮走了進來。
秦玖一看到榴蓮,眼中便一熱。
他依舊穿著今日上朝時的官服,但此時卻已經被鮮血染得不成樣子了。榴蓮的頭垂得很低,顯然是昏迷著的。兩個黑衣人像拖死狗一樣將榴蓮拖到秦玖身前十步遠的地方,一把將他扔在地麵上。
秦玖心中猛然抽痛,在來之前,她便知曉這些人抓了榴蓮,雖暫時不會對榴蓮下殺手,但想必榴蓮還是會受些折磨。但真的看到榴蓮這個樣子,秦玖還是差一點失控。她緊緊攥住手,才控製住自己要上前的衝動。榴蓮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這些人既然將榴蓮打成了這個樣子,她更加確定,這些人將榴蓮劫來,又將自己引來,就是打算將自己和榴蓮置於死地的。
為首的黑衣人注視著秦玖,慢條斯理道:“秦門主,沒想到你果真敢來,倒是讓在下真心佩服。如此看來,你和秦大人關係匪淺啊,怕不僅僅是侍從和主子的關係吧?”黑衣人的聲音陰冷而令人恐怖。
秦玖心中清楚,在這些人眼中,自己和榴蓮恐怕已經成了死人。但是在殺死自己和榴蓮之前,這些人恐怕還想從他們身上多挖一些消息,譬如,她和榴蓮的關係。抓住這一點,她倒是可以拖延一些時間,想到這裏,秦玖漫不經心一笑道:“原來閣下是想知道我和秦大人的關係,就為了這個,至於將秦大人打成這樣嗎?你若真想知道,走過來些我告訴你。”
秦玖的巧笑嫣然和滿不在乎,讓那人怔了怔。但他卻並未挪步,隻是陰沉地看了秦玖一眼,一揮手對身側的黑衣人冷聲吩咐道:“秦大人睡得倒是好香,用浸過鹽水的毛刺鞭子好好伺候秦大人,將秦大人叫醒!”
秦玖鳳目一眯,懶懶笑道:“閣下若想知道什麽,但問我便是,我必知無不言。”
黑衣人冷哼一聲,“雖是知無不言,隻怕不會是實話。”說著狠狠一擺手。身側侍從答應一聲,手中鞭子高高舉起,便向榴蓮身上抽去。
皮鞭有質感的抽響聲衝進耳膜,秦玖看到榴蓮的肩頭宛若炸開了一般,鮮血猝然湧了出來。那一瞬,她眼前不由自主一黑,心頭處湧起一陣錐心的疼痛,比抽在自己肩頭還要難受。第二鞭高高舉起,眼看著即將落下。秦玖很清楚,這樣的鞭打,榴蓮根本無法承受第二鞭。
她目中冷光一閃,足跟一擰,腳尖一鉤,位於她身前不遠處的一根椅子腿便被她足尖鉤了起來,她一用力,那斷開的椅子腿便朝著施鞭人刺了過去。噗一聲沉悶的輕響,椅子腿正刺入那人胸口處,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口處忽然多出來的椅子腿,手中的鞭子軟軟地垂落而下。
與此同時,秦玖身子一個疾旋,裙袂飛揚間腿已經疾速踢出,踢在押著她的黑衣人身上。那人沒料到秦玖雙手被縛,竟還敢出手,這一腳正中心口,他疼得俯下身的一瞬間,秦玖縱身躍起,雙足夾住他的頭用力一擰,那人便軟倒在地。與此同時,秦玖已經飛身躍出,擋在了榴蓮身前。
秦玖出手隻是一瞬間,便解決了鞭打榴蓮和押著她的人,這屋內還有九人。為首的黑衣人喝了聲彩,拍著手道:“九爺真是好身手,不愧是采陰補陽得來的。”
“你再胡說一句試試?”冷不防一道虛弱的聲音從秦玖身後傳來。
原來趴在地下奄奄一息的榴蓮,或許是方才那一鞭子將他抽醒了,也或許是被這一句話刺激到了,他竟是手中持著一根棍子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這根棍子是方才秦玖踢出去的椅子腿,被他從死人身上抽了出來,尚且淌著血。
那黑衣人哈哈一笑,“有趣!你們兩個倒是感情深厚,莫非是姐弟?”
秦玖向後退了幾步,擋在榴蓮麵前,淡笑道:“你猜得不錯,沒見我們都姓秦嗎?我們就是姐弟,親姐弟,那又怎麽樣?”
黑衣人目中凶光一閃,冷聲道:“我不管你們是不是親姐弟,總之今日,你們兩個都得——死!”說完一擺手,其餘八人手中持刀慢慢圍了上來。
秦玖的目光冷冷掃過徐徐走來的幾人,笑問他:“蓮兒,你怕不怕?”
榴蓮抹了下唇角的血跡,瞪著秦玖吼道:“你不該來的,你為什麽要來?你還真當我是你弟弟?你不知道我私底下是怎麽罵你的嗎?妖孽、下賤、無恥,我要死也不想和你死在一塊兒,你滾!”
秦玖一愣。
榴蓮眼眶都紅了,“趕緊給我滾!”
秦玖溫柔一笑,“我不可能丟下你的!放心,我不會讓你和我一塊兒死!”她足下一運力,將榴蓮踢到牆角,那裏擺著一張桌子,榴蓮骨碌碌便倒在了桌子下麵。與此同時,那八個人已經揮刀向秦玖攻了過來。
其實,這些人根本就沒有將雙手反剪被縛的秦玖放在眼裏,就算是武藝再高,雙手被縛,無疑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但是這些人卻忽略了一件事。倘若是使劍或者用刀的人,手被縛住,勢必不能出手。但秦玖用的是繡花針和絲線,隻要雙手的手指還可以靈活運用,就不會有很大的問題。雖然繡花繃子沒在手中,但秦玖衣袖中卻有絲線和繡花針。秦玖方才一直沒有用手,就是為了突然出擊,以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看著幾人到了近前,揮刀向她砍來。
秦玖身子一偏,手指一動,幾根絲線從衣袖之中飛了出去。帶著繡花針的絲線徑自避過刀劍的鋒芒,直取那幾人的咽喉。有人眼疾手快,見到眼前銀光一閃,忙改變刀勢,回招去護住自己的咽喉。有人來不及閃避,繡花針正中咽喉,秦玖手指輕輕撥動絲線,繡花針沿著咽喉上的血管滑動,便將喉管劃破。
八個人有四個人受了傷倒在地上,但秦玖身上也有閃避不及所受的刀傷,但傷口很輕微,於她而言,並無大礙,但相對於殺手而言,便是損失慘重了。其餘四個人見狀目露凶光,大喝一聲,就要衝上來。秦玖微笑著站在桌前,並沒有動。她知曉自己袖中絲線不多,不可輕易使用。
黑衣人頭目忽然冷喝道:“住手,讓我來會她!”
秦玖等的就是他,她可以感覺到,這人武功一定不弱。黑衣人頭目走到秦玖近前,慢慢抽出手中的刀,便向秦玖斬了過來。秦玖隻覺得眼前刀影閃爍,並不知哪一道是真的。她疾速後退,身上還是不可避免挨了一刀,若非她轉身轉得快,這一刀便刺在要害處了。秦玖還未曾喘息,第二刀又已經逼了過來。
秦玖知曉雙手被縛,行動不便,怕是根本躲不過,她手指微動,袖中飛出無數根絲線,似一張網般擋住了重重刀影。
榴蓮生怕秦玖躲不過第二刀,從地麵上拾了一把刀,便向黑衣人頭目手腕刺去。高手對決,最怕第三人偷襲。那人被榴蓮刺中了手腕,冷哼一聲,刀影頓時消失。他陰冷的目光掠過榴蓮,眼角一個示意,秦玖知道不好,快步上前,想要擋在榴蓮前麵,卻被快刀手攔住了,其餘四個人走了過來,榴蓮手中持著刀和四個人打鬥,他又受了傷,很快便被幾人擒住,將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走!快走啊,別管我!”榴蓮嘶聲喊道。
這個時候,秦玖若是獨身逃走,還是有可能的,但秦玖卻沒動。
“將手中的絲線全部掏出來扔在地麵上,老子沒興趣再和你們玩了。”黑衣人頭目冷冷說道。
秦玖手指微動,將團成一團的絲線和繡花針扔在了地麵上。她算了下時辰,枇杷應該快來了,隻要她再拖延一會兒。秦玖望著黑衣人頭目妖嬈一笑,“我猜想,你今日是要殺了我們吧。你的主子一定還想讓你們探聽點消息,如果我猜得不錯,是指的秦大人的身份吧?”
“在下忽然不想知道了。”顯然,那個消息是殺他們之前順便打聽的,若是殺了他們,是什麽身份,關係其實也不大了。黑衣人頭目踱步到秦玖麵前,陰沉沉一笑,“秦九爺這樣的女子,在下這輩子還沒玩過呢!”
秦玖斜睨著他,懶洋洋一笑,“說實話,像你這樣的殺手我也沒玩過呢!”
榴蓮看著秦玖衝著黑衣人頭目笑得春光燦爛的模樣,他心中悲傷逆流成河,臉上淚水縱流成河。以前,他每當看到秦玖對男人這樣笑的時候,總是會嘀咕一句無恥或者下賤。但是這一刻,他隻覺得心頭震痛得無法呼吸。他趴在地麵上,臉頰貼著地麵,脖子上架著明晃晃的刀,惡狠狠喊道:“滾你媽蛋,有種殺了老子!殺了我吧!殺了我!”
一向不怎麽大聲說話、更沒罵過髒話的書呆子榴蓮,他連聽到這樣的粗話都會捂著耳朵,這次卻忍不住爆出了粗口。第一句出來後,第二句便也接著出來了,滔滔不絕如江河決堤。
榴蓮是想將黑衣人頭目的注意力吸引到他這裏,奈何人家對他的言語攻擊似乎沒有興趣。
黑衣人頭目注視著秦玖道:“聽說你為了采陰補陽有過很多男人,姘頭倒真是多啊!隻不過這種時候,卻一個也不能趕來救你!”
秦玖鳳目一眯,忽然笑道:“誰說的,那不是來了嗎?”
黑衣人頭目自然不信,門口處還有他手下三個高手守著,若是有人來,不用秦玖提醒,早有人給他發信號了。所以,他根本就沒有回頭看,隻是怪笑道:“沒想到九爺也會用這種低級的伎倆,你的姘頭雖多,但真正疼你的怕是沒有,不如讓我來疼疼你!”
秦玖眸中寒光一閃,唇角的笑意擴大,懶洋洋說道:“誰說的,老娘的姘頭若不疼我,我怎麽會生下你這麽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那人沒料到方才還笑意盈盈的秦玖忽然出言罵他,臉色頓時一變,惡狠狠瞪了一眼秦玖,正要發飆,就在此時,一道勁風襲來,他的手腕驀然被什麽東西射中了。他低頭一看,竟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弩箭。
看上去很小巧,並不起眼,但是射在他手腕上時,就好似有什麽東西鉤住了他的血肉,一抽一抽地疼痛。他驚愣地回頭,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門口,不相信有人竟然能悄無聲息地解決了自己手下那三個高手,又悄無聲息地進了門。
秦玖方才說話時,就已經曉得是枇杷到了,因為她瞥見黃毛從窗邊飛過。她臨來之前,腰間掛的那個香球是鏤空的,裏麵盛的卻不是香料,而是黃毛最愛吃的一種香米。秦玖在出悅來酒肆上馬車前撒了些在地上,在馬車上,刀疤男點了她的穴道,所以也沒派人在車內盯著她,每走一段路,香球內的香米粒便會順著馬車的縫隙落在地麵上。
黃毛到了,枇杷自然也到了。
秦玖側首望向門口,眼前一花,卻是黃毛衝著她撲了過來,斂起翅膀落在她肩頭,瞪著黑豆眼說道:“九爺,要香米,再給點香米!”
“吃了一路還沒吃夠,難道我平時都沒喂飽你嗎?”秦玖掃了一眼黃毛,目光移向門口。
很驚異地發現,來的這些人,她都不認識。
站成一排的是六個男子,他們身著一色的黑色夜行衣,和殺手的衣衫很類似,但不知為何穿在他們身上氣勢卻和殺手完全不同。
他們不像是殺手,而是像殺神,似乎一切都在他們掌控之中。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拉開了一張勁弩,看上去並不大,但那弓上麵奇奇怪怪的裝置卻讓人覺得這種弓箭非比尋常,射程和力道絕對比一般的弓箭威力大。
六個人,或站立,或半蹲,或蹲下,姿勢雖不同,但皆是箭在弦上,弓開滿月,似乎隨時都會離弦而出。且每個人姿勢不同,瞄準的方向不同。瞬間,屋內的每個殺手都感覺到自己已經被籠罩在箭影之下。
很明顯,射在黑衣人頭目手腕上的箭就是這幾個人其中的一個射出去的,但是此刻看去,這些人手中的弓弦上皆有箭,顯然是射出後又換了箭。他們的箭囊不是負在背後,因箭短小,箭囊斜掛在腰間,一伸手指便可以換箭。
站在六個人前麵的是一個男子。
男子身著墨朱色錦織便服,在屋內燭火的映照下,這近乎黑色的深紅,在端莊沉穩之中呈現出一絲豔麗。他頭頂未戴王冠,而是簪星曳月,墨發半披,說不出的倜儻灑脫。
人並不白,而是十分健康的小麥色,五官是完美的,身材是修長的,氣質是邪魅的,笑容是無害的。他逆著刀光劍影,立在那裏如閑庭散步般閑適。
這個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純粹動人的陽剛和邪魅。
秦玖一愣,然後忍不住撇嘴,看了一眼自己肩頭上的黃毛。
黃毛沒領來枇杷,倒領來了顏聿,讓她挺意外的。她掃了一眼顏聿,在心內嘀咕了一句:沒有溫文爾雅的氣質,臉上就不要掛溫和無害的笑容,這樣讓人更覺得可怕好吧,別人會被嚇到的好吧!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顏聿,瞬間奪去了一室的光華。
黑衣人頭目也被顏聿初來的氣勢嚇了一跳,但隨即就鎮靜了下來。他這邊的人數明顯比顏聿那邊多,何況他們手中還有一個秦非凡。
“既然嚴王大駕光臨,在下就不客氣了!”黑衣人頭目捂著尚且還在淌血的手,陰沉沉說道。
“好說,本王也不會客氣的。”顏聿說得輕淡,不知為何,秦玖卻從他話裏聽出了金戈鐵馬的霸氣。
黑衣人頭目瑟縮了一下,眯眼掃見榴蓮還在自己手下之人的佩刀之下,冷笑著說道:“嚴王大人,你想要從我手裏救走這兩個人,卻不是那麽容易,你的箭再快,總快不過我們手中的刀。”
顏聿負手輕笑,眉頭輕挑,慢悠悠道:“既然你自詡自己的刀快,那我們比試比試如何?你說砍,我說射,看看是你手下的刀快,還是本王手下的箭快!”
黑衣人頭目冷冷一笑,他就不信了,架在榴蓮脖子上的刀會比顏聿的箭還要慢。而且他也不信,顏聿會拿榴蓮的命開玩笑。
“好,那就一言為定!”
秦玖知道顏聿是要救榴蓮,但這種方式,真的萬無一失嗎?她看了顏聿一眼,卻見他轉首朝她悠然自得地笑了笑,那笑容裏有一種讓人信服的魔力。這一刻,秦玖選擇了相信顏聿。
“看到我手中這個玉佩了嗎?”顏聿伸手從腰間解下一個玉佩,衝著黑衣人頭目晃了晃,“本王將這個扔出去,在落地那一瞬間,你喊砍,我喊射,我們的人同時出手如何?”
黑衣人頭目皺了下眉頭,將方才射在自己手上的箭頭折了下來,淡笑道:“王爺的玉佩多值錢,摔了太浪費,用在下的吧!”
“好說,你倒是謹慎,生怕本王使詐,也好,就讓你來扔!”顏聿懶洋洋道。
那人將手中的箭頭扔了出去,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箭頭上麵,就在箭頭即將落地時,他高聲喝道:“砍!”顏聿喊的“射”在黑衣人頭目之後。
那人覺得自己這邊贏定了,殺了這個秦尚書,再殺秦玖,最後再殺顏聿。
意料之中的慘叫響了起來,他冷笑著回頭,卻驚駭地瞪大了眼睛。
原本持刀押著榴蓮的人,咽喉上插著一支白翎箭,雙目圓瞪,手中的刀軟軟落在地麵上。而被押在地麵上的榴蓮,此時已經被一個年輕的男子救了過去。
那個男子正是枇杷,秦玖見狀,早已攜著黃毛,悄然退到安全的地方觀戰。
黑衣人頭目不可置信地看著顏聿。顏聿伸出一隻手,在他前麵晃了晃,慢悠悠道:“不是本王使詐,而是你太笨。你知道戰場上是怎麽發號施令的嗎?不是喊出來,而是用信號。看到本王的手了嗎?本王的手就是令旗,本王指哪兒,箭就射哪兒。”
黑衣人頭目一想,的確發現在喊射之前,顏聿的手指動了一下。
“你這是使詐!”黑衣人頭目怒聲說道。
顏聿似笑非笑地勾唇,“是又如何,你又沒說不許使詐!你要不要見識一下!”顏聿說著,右手三指微屈,食指和拇指指點著前方,動作極快、極輕,點了七下。
七道勁風從黑衣人頭目身畔掠過,接著便是七聲倒地的聲音,連慘叫都沒有發出來,他餘下的七名手下便倒地身亡了。可見,方才守在門外的人,也是這麽被殺的。
快!準!狠!箭箭射中氣管,令人無法發出慘叫。
黑衣人頭目身子不可遏止地抖了一下,腳步不自覺向後退了幾步,眼珠瞪著,驚恐地望著顏聿的右手,生怕他冷不防抬起來對準了自己。
顏聿若無其事地玩著自己右手中指上的碧綠色的扳指,一會兒舉起來,一會兒揮揮手朝著秦玖肩頭上的黃毛打招呼,笑得純良無害。黑衣人頭目又退了兩步,一扭頭就要咬向自己的衣領,作為死士,衣領上浸的都是劇毒,若是任務失敗,便隻有自盡。
顏聿的食指輕點,一箭呼嘯著朝黑衣人頭目射去,恰射在他麻穴上,他身子一僵,頓了一下。顏聿冷笑著五指分開,手指變幻著輕點。
隻聽得嗖、嗖、嗖、嗖、嗖,五支白翎箭朝著黑衣人頭目同時飛去,分射他身上五處大穴,封住了他的退路。其中兩支箭射中了他的膝蓋,黑衣人頭目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上。
顏聿長眸微眯,靜靜地與他對視片刻,忽而唇角輕勾,懶懶笑道:“說吧,到底是誰派你來的。你要是說了,本王會給你一個痛快。否則的話,你看到這些箭了嗎?若是幾百支箭射在你身上,讓你鮮血流幹而亡,是不是很有趣?”
黑衣人頭目覺得一點也沒有趣,他伸出未受傷的手,抹去了額頭上的冷汗,抬頭看到眼前不遠處對準自己的一支支白翎箭,在燭火下閃著幽冷的寒光,他慢慢閉上眼睛,低聲道:“我說!我的主子是一個老嫗。”
顏聿頗感興趣地挑眉,“她叫什麽名字?”
“鐵……拐……”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顏聿湊過去想要聽清,卻見黑衣人頭目突然目露凶光,縱身躍起,揮刀朝顏聿胸前砍去。
秦玖沒想到這人雙膝受箭,還能突然暴起襲擊。她一驚,本能地向前挪動腳步,但意識到自己衣袖中已經沒有了絲線,心中頓時一慌,但足下卻沒有停止,而是更快地衝了過去。
顏聿也沒有躲閃,就在黑衣人頭目即將砍中他時,一支支白翎箭射中了他全身要位:咽喉、左胸、眉心,每一支射中的都是致命之處。
閃著寒光的刀在距離顏聿身前寸許的地方停住,以悲壯的姿勢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落地聲。
那把刀揮動過程中帶起的冷風蕩起了顏聿的發絲,鬢邊、額前的發絲被拂起,又慢慢回落到顏聿的臉上。
他慢慢轉身,望著秦玖。他唇角含著的一絲笑意一點點擴大、加深,成為一個豔絕人寰的笑容。就猶若一朵花,從最初的含苞待放,到慢慢舒展花瓣,終至盛放的絕麗。
秦玖停住了腳步,她竟然忘記了顏聿那邊還有弓箭手在,看來是她白擔心了。她盯著顏聿臉上令人窒息的笑容,暗罵一句:沒事笑得那麽騷包幹什麽,會晃瞎人眼的好吧!至於這麽高興嗎?
顏聿並不知秦玖心中腹誹,麵朝著她張開了懷抱,兩條修長的手臂優雅地伸著,那種架勢似乎可以將天地盡攬在懷裏。麵對著顏聿張開的懷抱,秦玖心頭怦怦亂跳兩下,她斂下了睫毛,猶若扇麵一般的睫毛在臉上映出一道淺褐色的陰影,遮住了她眸中的情緒。
對於顏聿忽然多了幾個這麽厲害的手下,說不定還有更多,她表示很驚訝。想起當日在秋募會上,他說自己手下沒高手,讓她去和顏夙比武就有些氣惱。
她也不看顏聿,也不理顏聿,轉身朝著榴蓮走去。
顏聿看著自己張開了半天卻依然空蕩蕩的懷抱,有些失落地垂下手臂,眸中閃過一絲黯淡。他近乎無賴般地大步跟在秦玖身後,低聲問道:“讓我看看你,傷到了哪裏?疼不疼?”
秦玖依然不說話,隻是快步朝榴蓮而去。
顏聿覺得自己很受傷。
這種情況下,正常的戲碼不應該是女子感激涕零地投懷送抱?若是運氣好點可能還會有個香吻,運氣再好點,可能還會以身相許嗎?怎麽到了他這裏,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有也就算了,還甩給他一個冷冰冰氣呼呼的背影?
不過想到剛才黑衣刺客攻擊他時,秦玖似乎很擔心的樣子,他心情又好了起來。顏聿亦步亦趨地跟在秦玖身後,看到她的手腕還反剪縛在身後,忙攔住她,“我給你解開手腕!”
這次秦玖倒是站住了,顏聿低下頭,小心翼翼將綁住她手腕的繩子解開了。繩子勒得太緊,秦玖白皙的手腕已經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青痕。不過,這點青痕相對於秦玖身上被刺客劃的那一刀輕多了。
顏聿眉頭皺了起來,秦玖不以為然地甩了甩胳膊,客客氣氣道:“多謝嚴王大人了。”
顏聿頗失落地咳嗽了聲。
六個弓箭手此時已經收起了弓箭,整整齊齊站在門口處盯著顏聿,看到顏聿的樣子,臉上神情都有些怪怪的。在自己屬下麵前丟麵子什麽的,貌似很丟人。
榴蓮平躺在一側的桌子上,身上傷痕累累,此時已經昏迷了過去。黃毛飛到榴蓮身上,見到榴蓮閉著眼睛不說話,伸嘴啄了啄榴蓮的臉,見榴蓮還不醒,又要去啄榴蓮的耳朵。
秦玖一把抓住黃毛的翅膀將它拽了過來,她伸手掀開榴蓮身上的衣衫,看到他胸前隆起的一道道鞭痕,心中一痛。
枇杷在一側道:“刺客下手挺狠,不過好在都是些皮外傷,不會有性命之憂,隻是他身子弱,需要休養段時日。”
秦玖又檢查了榴蓮身上的其他傷口,看到確實如枇杷所言隻是皮外傷,這才放下心來,點點頭道:“帶他回府吧!”
枇杷點了點頭,不過看著榴蓮身上的傷有些為難。
顏聿用眼角一掃自己那六個弓箭手,意思是說,趕緊將這個傷不太重的礙事的榴蓮弄出去。幾人會意。一人將大屋內散落的板凳腿拾起來,一人出去尋了些藤條進來,一人叮叮當當敲打了幾下,做成了一個簡易的軟床,又一人將衣衫脫下鋪在上麵,將榴蓮抱起來放在上麵,餘下一人是在旁邊指揮的,分工明確,辦事神速。
及至秦玖和枇杷反應過來,四個人已經將人抬上軟床,前後左右護著,抬著榴蓮出了屋。
枇杷看了眼顏聿灼灼的目光,低頭說道:“九爺,我先出去了!”
枇杷說著,便領著自己帶來的人出去了。
一屋子人瞬間走得幹幹淨淨,隻餘下她和顏聿。
秦玖掃了一眼顏聿,笑吟吟道:“嚴王爺,我們也走吧!”
聽到這熟悉的嚴王爺,顏聿的長眸危險地眯了起來,不是答應要喊他玉衡了嗎?
“過來,先把傷口纏住。”顏聿手裏揚著一塊布條,用溫柔的聲音、命令的語氣說道。
秦玖轉過身,從自己裏麵的內衫上撕下一塊布條,手腳麻利地把傷口纏住了,然後回過身,衝著顏聿一笑道:“好了,我們也走吧!”
顏聿目光一黯。
女人太強悍了,不好,真的不好!
兩人出了大屋,沿著山路向下而行。這座山並不如何高峻,但卻林木茂盛,無邊無際鋪展,被風一吹,起起伏伏。
夜色已深,月傾空山,秦玖在一處高坡處駐足,任風揚起衣袂飄飄。
“方才那刺客說主使人是一老嫗,王爺覺得可信嗎?”秦玖問道。
顏聿點了點頭,“他應該沒有說假話,隻是可惜,最後沒有說出那人的名字來。鐵……拐……這聽著不像是名字,倒像是一個綽號。罷了,我會派人去查的。”
“我已經聽說了今日在朝堂上的事情,恐怕白家之案順利得以重審困難重重,此事王爺怎麽看?”
顏聿抱臂斜斜倚靠在樹幹上,眯眼盯牢了秦玖的眼睛,淡淡說道:“王爺倒是沒什麽認為的,但是玉衡倒是有點想法!”
秦玖唇角一勾,“那玉衡可否告知一二?”
顏聿笑吟吟跨前一步,眸中神色一肅,“我覺得,他對白皇後應該有心結。隻有解開了這個心結,白家之案才有重審的希望。”
秦玖聞言,臉上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意。這笑意好似臘月裏冰雪之中綻放的寒梅,有著宿命的寒冷。這一點,她也曾猜測過,如今顏聿說了出來,證明不是隻有她一個人是這樣想的。
慶帝不願意重審,除了不願意承認當年是他錯了,定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心中還有個不為人知的證據,讓他認為白皇後不是冤枉的。
這就是慶帝的心結。
“你覺得這個心結會是什麽?”秦玖扭身問道。
顏聿盯著秦玖不說話。
秦玖揚了揚眉,將聲音放軟了,低聲道:“玉衡,你覺得這個心結會是什麽?”
顏聿這才微笑著說道:“我當初之所以能從封地回到麗京,是因為他病重,若非身體極差,他不會輕易召我回京。後來,他身體漸好,雖然如今仍然離不開藥物,但和那時相比,卻是好得多了。他重病時,正是白皇後執政之時,你不覺得這裏麵可能會有問題?”
秦玖一愣,繼而有些了然。顏聿說得不錯,這裏麵肯定是有問題的。慶帝重病,得利的是白皇後,有人若是想在這方麵做文章,嫁禍姑母,假若對方再有了所謂的證據,那麽定會讓慶帝相信。
秦玖唇角慢慢浮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意,隻是雙眸之中,卻浮起一抹冷。她思量片刻,心中便有了計較。蔡供奉在宮內多年,若要她查慶帝重病那段時間所用的藥物應不是難事。
“玉衡,多謝你!”秦玖是真心感謝顏聿。
顏聿似乎對秦玖這句謝謝並不滿足,深深凝視著她,一襲黑紅色衣衫迎風翻飛,讓秦玖忍不住想起當年在這裏和他初遇的情景。那時,她以為他不過是他偶遇的一個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怎麽也沒有料到,後來,她會和他有那麽多的糾葛,更不會想到,有一日,她還會和他在這裏重聚。他的強行逼婚,曾經讓她恨他厭他至極,到了如今,她竟也不知自己對他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此時,麵對著他灼灼的目光,她嫵媚一笑,走上前去,將自己的手送到他的大掌裏。
兩人雖不是第一次牽手,但是秦玖主動卻是第一次。
顏聿黑眸中漣漪瀲灩,他甚為愉悅地輕笑,反手握住她的溫軟的小手,兩人並肩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