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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番外一:許你來世

  顏聿勒住了馬,回首遙望。


  密林重重,雲霧繚繞,已經遮住了那處山坡,任他望穿了秋水,也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自從知悉秦玖被林昭媛帶出宮後,他便確定她是來找連玉人的。那時候,他心中既憂且急,星夜趕路,幾乎沒有睡過好覺。


  當再次看到她時,這些日子一直被壓抑的情感再次迸發。當她為了助他和連玉人鬥在一起時,他心中升起了一絲奢望。當他擁她入懷時,她牽住了他的手,她的手那麽軟、那麽柔,那一刻,這奢望便被放大了。可最終的結局,卻還是以失望而告終。或許,這一次將是徹底的絕望。


  他終於下了決心,撥轉馬頭,向山下奔去。隻是,奔了沒幾步,他卻忽然再次勒住了馬,看了看天色,對緊隨其後的聶仁道:“聶仁,天色不早了,留一部分人在這山林間找一找,看有沒有天宸宗餘孽隱匿在其中。”


  聶仁打了一個呼哨,笑道:“王爺,日光這麽好,離天黑還早呢,就算是有天宸宗餘孽,也是些小魚小蝦,成不了什麽氣候。王爺這樣磨蹭著不走,是不是要等九爺下山啊?”


  周勝笑嘻嘻地說道:“王爺既然不放心,便回去看看吧。”


  顏聿擰了擰眉,手中的鞭子揚了揚,挑眉道:“讓你們去就去,哪來那麽多廢話!”


  聶仁和周勝咧嘴笑了笑,派人自去搜查。


  天色確實不算晚,但因山中林深,氣溫極低。他不想即刻就走,能多找一個理由在這裏多待一會兒也是好的。至少,他要看著她先離開。


  密林之中有窸窣的聲音傳了過來,顏聿皺了皺眉頭。


  周勝道:“難不成真的有天宸宗餘黨沒有除掉?”


  就在此時,他們遙遙看到白耳從林中躥了出來。


  一個士兵在後麵追著白耳,邊追邊喊道:“哎呀,鐲子,鐲子。王爺,屬下發現雪地上遺落著一隻鐲子,本要交給王爺的,不想被白耳銜走了。千萬可別摔了,那鐲子看樣子很珍貴。”


  顏聿眯眼,果然看到白耳口中銜著一個東西。顏聿冷聲道:“白耳,過來。”


  白耳聽到顏聿的喊聲,乖乖地躥到了馬背上。


  顏聿一眼看到它口中銜著一隻玉鐲,伸手取了過來。


  玉鐲靜靜躺在他的手心裏,外麵是纏繞的金絲,裏麵碧色蕩漾,金色和碧色相互輝映,美到極致。


  顏聿認出了這是他母妃送給秦玖的那隻玉鐲,隻是現在卻看不出一絲被摔碎過的痕跡。


  周勝探頭瞧見,伸手要來拿,被顏聿一把拍開了。周勝嘖嘖兩聲,“這鐲子確實不是凡品,看裏麵那碧玉的水頭,就知道很值錢。”


  “你懂個屁。”聶仁斜了他一眼,“值錢的不是鐲子,是外麵的金絲。你沒看出來那金絲纏繞的形狀是什麽嗎?這邊,是並蒂蓮,那邊,是比翼鳥。看到了嗎?這肯定是定情的鐲子,值錢的是感情。”


  “比翼鳥,並蒂蓮?”周勝咧嘴笑了,伸著脖子看了看鐲子,“什麽是並蒂蓮、比翼鳥啊?”


  聶仁敲了敲他的腦袋,哼道:“粗人就是粗人,你有沒有聽過這首詩——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哦,”周勝恍然大悟,“聽過,聽戲裏唱過。哪個姑娘這麽手巧,將鐲子雕琢成這般模樣,我若是收到這樣的定情信物,估計會高興得睡不著覺。”


  聶仁瞥了眼顏聿的臉色,眨眼道:“是啊是啊!”


  顏聿盯著手中的玉鐲,待到聽到聶仁提到比翼鳥和並蒂蓮時,腦中嗡的一聲,心髒似乎在這一瞬停止了跳動,身子晃了晃,幾欲站立不住。


  他再細細看了看,果然是真的,金絲纏繞的形狀正是並蒂蓮和比翼鳥。


  他的心在一瞬間的停止跳動後,好似重新活了起來一般,跳得分外猛烈。他猛然撥轉了馬頭,朝著身後的密林奔了過去。


  碎雪飛揚,濺碎在他臉上,冰涼刺骨,可他的心卻是燙得如同火燒。


  他回到方才和秦玖分開的山坡上,唯見空山寂寂、白雪皚皚,伊人卻早已芳蹤渺渺。


  聶仁和周勝緊隨其後,命將士們再次將天宸宗搜查了個遍,卻未發現秦玖的蹤影,不過倒是抓到了另外一個人。


  那人身材瘦小,雖穿一身男裝,但一眼便可看出是女子。到了近前,士兵掀開她頭上的風帽,露出一張蒼白俏麗的臉來。


  顏聿覺得這張臉有些熟悉,很快便認出,她正是以前在秦玖身邊服侍的荔枝。


  “王爺是在找九爺吧?”荔枝輕聲問道。


  顏聿眸光犀利如刃,凝注在荔枝臉上。天宸宗已滅,但荔枝臉上倒看不出多少悲戚。


  “你知道她去了哪裏?”顏聿淡淡問道。


  “奴婢並不知九爺去了哪裏,但卻知道蘇挽香早已易容去找顏夙了,九爺應當是去追蘇挽香了。”荔枝輕聲說道。


  顏聿冷眸微眯道:“荔枝,你是天宸宗之人,按說應當向著蘇挽香,何以會將這件事告訴我?”


  荔枝淒然道:“奴婢的確是天宸宗之人,可這世上真正對我好的人,卻隻有九爺。奴婢在她身邊服侍那段日子,她明知我是宗主派過去的細作,明月山莊那一夜,她並沒有將我趕盡殺絕,而是放走了我。我欠九爺一命。”

  顏聿皺緊了眉頭,說秦玖去了邊疆,他是相信的。因為就算沒有蘇挽香,秦玖她最可能要去找的人,也是顏夙。


  秦玖抵達北疆時,已經是隔天夜裏。


  夜正深沉,空中有細小的碎雪飄落,呼嘯的朔風裏,血腥味極濃。自從經曆過明月山莊那次戰事,秦玖對於戰場也算是熟悉了,知曉這裏曾經曆過大戰,想必離大煜的軍營不會太遠。


  以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如若可以,她絕不會來此地。可她很清楚,天宸宗戰敗後,蘇挽香定會來找顏夙。她精通易容,旁人很難識破她。


  秦玖並未刻意隱藏行跡,故很快便被大煜軍中的哨卒發現。他們將她當作北燁國的探子,帶到了副將麵前。


  軍帳內火燭明亮,爐火燃得正旺。副將謝滌塵抬眸看到秦玖,臉色乍然一變,對著押解秦玖的士兵揮了揮手,冷聲道:“都出去吧,沒本將的命令不許進來!”


  秦玖解下厚重的狐裘鬥篷,將碎雪抖了抖,挪到火爐近前,將自己凍得僵疼的手指伸到爐邊暖著。黃毛從秦玖的袖子裏鑽了出來,自行飛到謝滌塵的桌邊找酒喝。


  謝滌塵看著這一人一鳥,心中湧出一股說不出來的複雜感覺。他並不知秦玖就是白素萱,心中多少有些怨恨是她害得顏夙如此,自然對她沒什麽好感。但是,顏夙曾命令他不能對秦玖有任何不敬,他雖不知王爺為何如此容忍她,卻不能違抗他的命令。


  “九爺不在京中享福,怎麽跑到這冰天雪地來受苦?您這是代表太子殿下來督軍,還是來助我們作戰的?”謝滌塵略帶譏嘲地問道。


  秦玖目光清冷地望了一眼謝滌塵,伸出依然冰冷僵硬的手指捂住嘴,輕聲咳嗽了幾聲。她並不理謝滌塵的譏諷,而是靜靜問道:“王爺怎麽樣?我聽說他在上一戰中受了傷,可要緊?”


  謝滌塵淡淡挑眉道:“原來九爺是來探望王爺的,那倒有勞九爺費心了。王爺命大,隻不過受了點小傷,將養幾日就會好的。”


  “那便好!”秦玖垂下睫毛,那日聽連玉人說顏夙受了重傷,她極是惦記。既然無事,那麽她此番來,還是不見他的好。


  在帳內坐了會兒,她身上終於有了絲暖意,隻臉色依然蒼白而毫無血色,就連對她無甚好感的謝滌塵都忍不住道:“九爺似乎身體不好。”


  連日的奔波,她隱隱有了絲倦意,她強打精神道:“我來這裏的消息,暫時不要告訴王爺。有些事想必謝將軍還不知道,蘇挽香已經從京中天牢逃脫,正在來此的路上,也或許已經先我一步來了。我來此,便是為了抓她。還請謝將軍為我找一身士兵的服飾,我要隱在軍中將她找出來。”


  “九爺要抓蘇挽香,何須這麽麻煩。我軍中守衛森嚴,哪能什麽人都能隨意混進來。”謝滌塵皺眉道。


  秦玖轉身坐到一側的椅子上,懶懶問道:“謝大人,你認為京中天牢的守衛怎麽樣?”


  謝滌塵頓時啞然,天牢自然守衛森嚴,可蘇挽香不還是逃了出來?


  “她會易容,不可不防!”秦玖冷冷說道。


  謝滌塵正在躊躇,帳門忽被人一把推開,謝滌塵的二弟謝濯塵快步走了進來。他臉色灰白,神色焦急,看樣子是出了大事。看到秦玖,他先是一愣,但似乎無暇顧及她,快步走到謝滌塵麵前,附耳說了句什麽。


  謝滌塵臉色劇變,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喝問道:“你說什麽?你是幹什麽吃的,你不是一直守在王爺身邊嗎?”


  “我方才因事出去了一次,回來後就聽說王爺被藥童帶出去尋軍醫了。可是,軍醫和藥童卻說根本沒有見到王爺。我已派人在附近尋找了,如今外麵風雪很大,連腳印都埋住了,到如今還沒找到。哥,你說,王爺他是不是出事了?”如此冷的天氣,謝濯塵額頭上還冒出了絲絲冷汗。


  秦玖一聽便明白了怎麽回事,顏夙不見了,那個帶顏夙走的藥童顯然便是蘇挽香假扮的。她怎麽也沒想到,顏夙這麽容易就被蘇挽香帶走了,她原本想不驚動顏夙便將蘇挽香抓走的。


  謝滌塵在帳篷內連兜了三個圈,負手站在秦玖麵前道:“九爺,這麽說來,那藥童便是蘇挽香假扮的了。”


  秦玖點了點頭,問道:“此處地形如何?”


  謝滌塵道:“軍營後麵是一處山坡,繞過山坡,後麵便是玉雪山的支脈,恐怕她是帶著王爺躲到山裏了。濯塵,帶人去搜山。”


  秦玖忽然說道:“謝將軍少安毋躁,若是派人搜山,被蘇挽香發覺,這麽黑的夜,她若是存心躲起來,很難找到,不如讓鸚哥兒去吧。”


  秦玖將仍舊在飲酒的黃毛抱了起來,撫摸著它身上的白羽,低聲道:“黃毛,夜寒風高,尋找王爺的重任就靠你了,去吧!”


  黃毛啄了啄秦玖的手心,展翅飛了出去。


  如此寒夜,蘇挽香帶了顏夙出去,到了隱蔽之處,肯定會生火取暖,假若有了火光,就逃不過黃毛的眼睛。假若派人大張旗鼓地搜山,蘇挽香聽見動靜定會將篝火熄滅,屆時便再難找到了。


  謝滌塵在帳內根本就坐不住,不停地踱著步,可見心中擔憂至極。秦玖蹙著眉頭耐心等待,可心中同樣平靜不下來。

  “方才你說王爺受了點輕傷,如此怎麽會被蘇挽香輕易帶走?”秦玖冷聲問道。


  謝滌塵這才說了實話,“王爺在上次大戰中被冷箭射中,原本並不礙事,隻是那箭是有毒的,傷口極難痊愈。王爺體內的毒沒有完全祛除,一直處於昏迷狀態。軍醫說,還要再將養數日才能好,濯塵夜裏一直守護他,卻不想出了這樣的岔子。”


  秦玖甚是擔心,顏夙如今這種狀況,那豈不是任由蘇挽香擺布了。


  等待的時間是如此長。當黃毛回來時,秦玖以為過了很久,其實也不過才幾炷香的工夫。


  謝滌塵留在營中,以防北燁國偷襲時軍中沒有主將。秦玖和謝濯塵則帶人隨著黃毛去尋顏夙。


  天空黑漆漆的,軍帳前掛著的氣死風燈照亮了漫天飛舞的雪片,雪比之秦玖方才進來前更大。夜寒雪大,路極難走,秦玖一路走來,不知咳了多少回。寒夜奔波會加速筋脈的斷裂,秦玖知道,自己的時日是越來越短了。


  黃毛帶領他們來到一個山洞前,這裏極其隱蔽,很難發現,也幸虧黃毛是從高處飛來,瞧見了從上麵縫隙透出來的燈光。


  秦玖和謝濯塵一進洞,就看到了洞內逶迤的血跡。


  山洞中間燃著一堆篝火,順著血跡看進去,便看到了顏夙。他躺在地麵上,身上穿著厚厚的棉服,但是鮮血還是從胸前滲了出來。借著篝火跳躍的火苗,可以看到他的臉,他臉色蒼白,睫毛低垂,雙眼緊閉,唇角邊還有一抹血跡,顯然已經昏迷。


  這一瞬間,秦玖竟然害怕得不敢再挪步。她害怕她一旦走過去,便看到他沒有氣息的臉,觸到他冰冷的手。


  “秦玖,你竟然找了來?”山洞深處的黑暗之中,蘇挽香抱著幾根幹柴走了過來。方才她在那裏蹲著撿柴,秦玖竟未注意到她。


  “蘇挽香,你想要做什麽?”秦玖冷聲問道。


  蘇挽香目光冷颼颼地盯著秦玖,忽然換了一副笑臉道:“我隻想帶他走,隻要能讓我帶他走,我自此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安陵王想要去哪裏,還由不得別人帶。你要帶他走,可曾問過他?”秦玖冷冷說道,舉步就要向顏夙走去。


  蘇挽香丟下手中的幹柴,攔在秦玖麵前道:“你別過來,你若是再前行一步,我便……我便和他同歸於盡。”


  篝火的火苗跳躍著,映出蘇挽香一雙閃著幽光的眼睛。這雙眼睛無疑是美麗的,隻是眸中閃耀著的嗜血的癲狂讓人望之生畏。


  謝濯塵帶領士兵一擁而入道:“蘇挽香,王爺當初對你那般維護,你卻恩將仇報。假若你要對王爺不利,今日必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秦玖揮手攔住了謝濯塵,她知道,此刻的蘇挽香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蘇挽香目光閃了閃,謝濯塵的話觸到了她內心深處。顏夙確實曾對她百般維護,也曾對她情意拳拳,隻可惜,那都是因為他將她當作了另一人而已。她盯著秦玖的目光越發怨恨,倘若不是她……或許,她如今已和顏夙過上了雙宿雙飛的神仙日子。她慢慢退回到顏夙身旁,將手中的劍橫在顏夙脖頸上,“你們若再前進一步,看我敢不敢動手!”


  謝濯塵大怒,秦玖卻笑了。


  “蘇挽香,我記得你說過,我此生注定失去所愛,悲涼而死。沒想到,這詛咒倒應到你身上了,你要親手殺掉自己所愛之人,然後再自縊而死嗎?這樣悲涼的結果,當真不是你的行事風格。可就算你殺了連城,依然改變不了他不愛你的事實。你就算和他同歸於盡,他心中也依然想的是我。蘇挽香,你明明恨的是我,何以不敢過來和我決鬥?我們之間的恩怨,到了此刻也該了結了。”秦玖非常清楚,蘇挽香恨的是她,她故意激怒蘇挽香,為的就是讓她放過顏夙。


  這番話說完,秦玖劇烈喘息了幾下,又故意用帕子捂著嘴咳了許久,讓蘇挽香相信她和連玉人決鬥後受了內傷,不放過這個和她決鬥的機會。其實她原本也不用故意這樣的,因為她的臉色已經說明了真相。最後,當她拿開素帕時,瞥見素帕上有一縷鮮血。這倒不是她裝的,她心中微微沉了下,匆忙將帕子折住收了起來。她故意這般遮掩,更篤定了蘇挽香的猜測。


  蘇挽香的目光掠過弱不禁風的秦玖,再看了眼謝濯塵和那幾個士兵,冷冷笑了聲,“也好,你既然找死,我焉有不成全之理。”


  秦玖淡笑著亮出了手中的繡花繃子,蘇挽香撤回了橫在顏夙脖頸上的寶劍,慢慢指向了秦玖。


  兩個女子皆亮出了兵刃,眼看著一場廝殺在所難免。


  就在此時,誰也沒想到,躺在地麵上的顏夙驀然騰身躍起。


  蘇挽香此刻的注意力完全在秦玖和謝濯塵身上,根本沒有防備已經昏迷許久的顏夙。顏夙以掌為刀,狠狠劈向她的後心。蘇挽香來不及躲閃,匆忙中持劍回護,但是顏夙根本沒有躲避的意思,手掌依然朝著她後心劈落。


  昏暗的山洞內鮮血飛濺。


  蘇挽香被顏夙一掌劈中,踉蹌著向前撲倒,口中噴出鮮血來。


  謝濯塵和士兵們一擁而上,將蘇挽香擒住。


  顏夙被蘇挽香的劍刺中,於是在他的箭傷一側,又多了一個傷口。


  秦玖快步走了過去,伸臂將搖搖欲墜的顏夙扶住了。她扶著他慢慢坐在地麵上,將他的棉服掀開,從士兵手中接過金瘡藥,為他敷藥並包紮好傷口。

  顏夙握住秦玖的手,輕笑道:“我能再見到你,真好!”


  秦玖眼中一熱,含笑道:“說什麽呢,你自然會見到我。”


  “你的手怎麽這麽涼?”顏夙忽凝眉問道。


  “外麵下那麽大雪,我又不是火爐子,還真給你暖不了手了。”秦玖調侃道,看到顏夙的臉色蒼白,她從士兵手中接過來一件棉衣,緊緊裹住顏夙。他剛從昏迷中醒來,身體虛弱,又對蘇挽香傾力一擊,若不好生歇息,恐怕對重傷的身子不利。


  “王爺,這女子劫持軍中主帥,是不是現在就殺了她?”謝濯塵問道。


  “罷了,就讓她得到她應有的懲罰吧,從哪裏來的還到哪裏去,押往天牢吧!”顏夙淡淡說道。


  “顏夙,你不能這樣對我!”蘇挽香扯著嗓子喊道。


  顏夙慢慢轉首,篝火跳躍中,他一張臉皎如清月,但眉目間的冷色卻如三九飛雪,清寒入骨。


  “那我該如何對你?”他慢慢問道。


  “顏夙,你終究是愛過我的。當你以為我是白素萱時,你心裏以為自己愛的還是白素萱,可其實你日日麵對的終究是我這個人,是我蘇挽香這個人。你也曾送給我花燈,你也曾送給我芍藥衣,你也曾為了我,要殺了傷害我的人,你敢說,你對我蘇挽香一點也沒有動心嗎?你是愛我的,顏夙,你是愛過我的。”


  顏夙唇角揚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如果你一定要問,那我便告訴你。假若我真的愛你,那一段日子,麵對你時,我就不會常常想起過去的素素,我也不會常常拿你和過去的素素比較,更不會以失憶了人便會變為由來安慰自己。”


  “你胡說,不是這樣的!”蘇挽香不甘心地喊道。


  顏夙慢慢閉上眼睛,唇角溢出一抹譏嘲之色,“在你殺了那麽多人之後,在你害得素素生不如死之後,你還奢望我曾經愛過你?”


  謝濯塵一揮手,士兵們押著蘇挽香從洞內退了出去。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蘇挽香嘶啞的聲音越來越遠。


  秦玖心情有些沉重,她雖有些不忍心,可終究知道這是蘇挽香應得的懲罰。


  轟的一聲炸響,秦玖心中一驚,隱約猜到了什麽。謝濯塵從外麵匆忙而入,道:“王爺,屬下不知那女人身上藏有琉璃彈,她將自己……炸死了。”


  顏夙沉默不語,看了秦玖一眼。


  秦玖歎了一聲,“葬了吧!”


  大雪下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清晨,雪已經及膝。


  這是今冬北疆最大的一場雪。趁此機會,北燁國發動了最猛烈的也是人數最多的一次進攻,顯然,北燁國也不想再將戰事拖下去。


  顏夙的傷勢依然嚴重,昨夜被蘇挽香擄走後,又受了寒氣,天未明便開始發熱,是絕對不可能出戰了。


  這次戰事,便由謝滌塵和謝濯塵率軍出戰。因為沒有主帥出戰,士氣到底弱了些,大煜軍隊連番衝殺,都無法衝開北燁國的攻勢。


  秦玖也清楚,若是這一戰敗了,將對大煜國極其不利。戰事再拖下去,會越發難以取勝。


  麵對著敵軍淩厲的攻勢,謝滌塵決定鋌而走險,帶領數百名驍勇精兵殺入敵營內部,擾亂敵兵陣形。他手舉著戰牌,高呼道:“將士們!”


  還未曾有人呼應,隻見眼前白影一閃,手中一空,戰牌被人奪去。


  眼前之人,銀白色戰袍隨風飄蕩,寒鐵戰甲閃著幽冷寒光,這戰甲是主帥顏夙的戰甲,可那人卻不是顏夙,而是秦玖。


  她脫下了絹絲裙裳,披上寒鐵戰衣,盤起了如雲墨發,戴上了頭盔,用撫弦刺繡的纖纖玉手執起了嗜血長刀,嫵媚之色盡斂,隻餘冷傲英氣。


  她朝著謝滌塵嫣然一笑,“謝大將軍,我會代替將軍完成任務,但卻有一個請求,將軍務必答應一事。昭平對謝大將軍依然有情,當初之所以與將軍和離,也是因不得已的誤會。將軍若還對公主有情,就請回京後向昭平提親。切記!”


  在謝滌塵尚且怔愣之時,秦玖已經一勒戰馬,舉著戰牌高呼道:“將士們,殺蠻賊,安邊疆,隨本帥衝!”


  一聲厲喝,十人應答,繼而百人呼應。


  顏夙的戰袍,顏夙的頭盔,近者曉得不是顏夙,但較遠者皆以為是主帥親自上陣,一瞬間應者如雷,聲聲震天呐喊,震動四野。


  謝滌塵眼看著秦玖率兵如同一支支楔子般深入了敵軍之中,耳畔還回蕩著她方才那句話。


  回京後,記得向昭平提親。


  她怎麽曉得昭平對他依然有情?她如此衝殺進去,可知道這是一條死路?他想,她應該是知道的。


  他是無計可施才鋌而走險,想要帶領這些精兵殺入敵營內部,以亂了敵軍陣形。這衝殺,靠的是驍勇之氣。這是死路,但唯有這條死路,才是大煜的求生之路。


  作為將領,他可以去赴死,可是她一個女子怎會有如此大的勇氣?

  不得不說,在這一刻,謝滌塵終於被秦玖震撼了。她,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

  秦玖帶領的數百人雖然衝開了敵軍的攻勢,但是殺入敵軍中的士兵卻陷在了包圍之中,不斷地有士兵死傷,卻也不斷地有士兵替補了上來。


  那抹銀白色的身影奔到哪裏,士兵們便追隨到哪裏。


  這一廝戰很快便破開了北燁國整齊的隊形,形成了一場亂戰。


  謝滌塵和謝濯塵率領著後麵的兵將及時攻了過來。


  秦玖很慶幸,她這條殘命在最後一刻還派得上用場。這樣也好,這一條命,死得也算值得。


  秦玖不知道自己衝殺了多久,她隻知道自己的力氣在一點點地散盡,也隱約感覺到,身上一陣陣好似血管爆裂的疼痛不斷地蔓延開來。


  她明白自己這一陣衝殺,又加速了經脈爆裂。就算此刻能安然而退,也不用等到連玉人所說的那麽久,她便會全身經脈盡斷而亡。況且,她根本不可能安然而退。


  就在此時,又一陣衝殺聲傳了過來,秦玖眯眼望去,看到黑壓壓的黑甲軍衝了過來。這不是顏夙的軍隊,但顯然是大煜的援兵,這一股軍隊全力推進,將北燁國殺得東奔西逃、哀號遍野。


  就在這時,一把長刀閃著幽冷的寒光向著秦玖揮了過來。


  秦玖看著這揮來的刀,她已經無力躲閃了。


  她隱約聽到有人說:“是閻王爺來了!”


  大雪早已經停了,日頭高高掛在天上,白花花的日光灑下來,在刀刃上暈開無數個光點。那利刃帶著風聲轉瞬就到了秦玖麵前,四周的聲音和廝殺聲都聽不到了,四野好似寂靜一片。


  在這最後一刻,秦玖想的是,閻王爺來了?

  果然是她快死了嗎?


  隻是為何勾魂的不是黑白無常,而是閻王爺?地府裏的閻王爺難道也管勾魂嗎?眼前的白光忽然被人擋住,淩厲逼人的殺氣鼓蕩而來,一把長槍挑開了正砍向秦玖的大刀。


  眼前黑影一閃,秦玖看到了顏聿的臉。


  依然俊美,依然邪魅,隻是他那雙一貫帶著魅惑笑意的黑眸中卻深邃如海,那裏麵奔湧著滔天的怒氣,讓人忍不住心驚。


  在這一刻,秦玖笑了。


  一身黑衣的他,此刻看上去還當真像勾魂的閻羅王啊。


  她覺得很歡喜,因為在最後一刻還能再見他一麵,真好。


  她也覺得好心痛,她原本想躲開他,不讓他看到她最後的樣子,不讓他心痛,可還是沒躲過。


  “玉衡,要好好活下去!若有來世,我一定會嫁給你!”她低低說道。


  日光明麗,秦玖在光影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大煜大敗北燁國,接下來一些議和的事情,顏聿都沒有參與,他日日都守在秦玖身邊。


  秦玖摔倒後,就再也沒有醒來。在戰場上,她明明受的隻是皮外傷,可是她卻依然宛若活死人般昏迷著。她的全身經脈時而好似充血般顫抖,時而微弱得好似遊絲,隨時都有斷裂的危險。


  顏聿已經派人四處去搜尋楚鳳冷的下落,卻遲遲沒有消息。


  這一日,聶仁忽然帶了荔枝過來。她看到昏迷中的秦玖,忽然直挺挺跪倒在地。


  “王爺,荔枝說曉得九爺為何會這樣。”聶仁道。


  “你說!”顏聿抬起頭,布滿了血絲的眸盯住了荔枝。


  “奴婢覺得,九爺或許是修習了補天絕脈大法。補天絕脈大法和補天心經練法幾乎相同,而這種功夫平日若是不用,根本無法察覺。所以,奴婢認為九爺一定是修習了補天絕脈大法,否則,九爺不會那麽輕易擊敗宗主,因為宗主練了絕魂功。但九爺勝過了宗主,而此時卻昏迷不醒,經脈欲斷,這和使用過補天絕脈大法後的症狀是一樣的。這種功夫隻能使用一次,而後果便是在一個月內,經脈寸斷而亡。”


  顏聿聞言,麵上戾氣橫生,手指摳住了桌麵,指骨幾乎要攥裂。


  她當時笑意妖嬈地對他說,要想擊敗連玉人,需用女人的魅力,這一點隻有她能做到。


  他當時並不太相信,可事實擺在眼前,她畢竟勝了連玉人,由不得他不信。可到了如今,他方知曉,她是用了補天絕脈大法。


  “王爺,九爺她本可以不用的,倘若早就想用,她去了天宸宗數日,怕早就已經殺了連玉人了。她曾刺殺過連玉人,可是她並沒有用補天絕脈大法,可見,九爺並不想以死搏殺。可是,在王爺受傷後,她卻用了,可見九爺對王爺一片真心,求王爺一定要救救九爺。”


  “你們都出去!”顏聿神色平靜地對聶仁和荔枝道。


  聶仁和荔枝憂心地退了出去。


  室內瞬間隻餘顏聿和床榻上毫無生機的秦玖。


  他撲倒在秦玖身前,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他想起她對他笑著低語:“要好好活下去。”


  她明知道自己將要死了,卻要他好好活下去。


  她還對他說:“玉衡,若有來世,我一定嫁給你!”


  他仰起臉,悲涼的眸光滑過她蒼白的容顏。


  他說:“素素,我不要來世,這一次,就算到了陰曹地府,我也要抓你回來。”


  “素素,我的淚珠兒……”這一聲哽咽,猶如失去伴侶的孤獸,嗚咽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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