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陷害
“嗯!”舒棠聽聞重重點頭,抬手擦掉了麵頰上斑駁的淚痕。
勉強扯開嘴角對他笑笑,本意是表示自己很堅強,讓他安心。無奈心思深沉時,即便強迫自己笑,最後反倒哭不得笑不得,一副糾結無比的模樣。
賀嘉遇嗤的一聲低笑,又心疼又覺得有趣,溫暖的手掌覆上她小臉,拇指撫了撫,寵溺夾雜無奈的數落她:“瞧你,笑得比哭還難看。”
舒棠嘟著嘴一頭紮進他懷中,環抱住他的腰,閉上眼試著從驚魂未定中慢慢平複下來。
因為有他在,她總是心安的。
哪怕麵對這樣足矣翻覆天地的變故,隻要他說放心有我,不知為何,舒棠自然而然就會生出對他的深信不疑。
賀嘉遇對她的寵愛,由最開始她心中困惑不解,經過時光和大是大非的打磨,逐漸變為毋庸置疑。
兩人坦誠說開了近十年前的淵源,又有接二連三的事接踵而來。而患難中淬煉出的情感,總是比平淡裏要更加堅不可摧。
其實原本這種事賀嘉遇不必管的,像其他那種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的夫婦,彼此間沒有感情,對妻子母家的事完全可以不上心。
即便有相處比較好的,興許為著麵子能出去奔走,找找門路說幾嘴人情。
更甚還有怕連累自家,急著撇清關係的。
可……當做親身發生的事來費盡周章,想盡一切辦法去解決的,除了賀嘉遇應該再沒有旁人了。
他身為文臣,一國丞相,平日裏並不結交武將。
沒那個必要,同時也不被允許。
曆來帝王就最忌諱臣子間結黨營私,至於朝中第一重臣,若是與武將相交甚好,那不免就會惹得猜疑和多心。
這也是賀嘉遇傾慕舒棠許多年,卻一直不敢有所作為的原因。
丞相是除皇上外唯一的至高無上,傲視群臣,而大將軍是舉國兵將的統領者,在這方麵鼎力天下。所以一旦這兩者有什麽瓜葛,若想聯手將這天地換一番景象,簡直不要太輕而易舉。
為了避免平添罪名,賀嘉遇身居高位數年,一直苦苦煎熬,進不能,退不甘……
後來聽聞舒棠心許徐衍,還與永安侯府定了婚期,他悔不當初,竟開始憤恨起自己這一身份。
眼見著舒棠與他同處京中,偏明著接近她也不可,與舒家結交趁機熟悉她也不可,最終才讓別人搶得先機。
不過後來猝不及防發生了一係列的變動,徐衍、舒瀾、舒棠……侯府,大將軍府,攪和在一起相當亂套。
他嚐到了與畢生所愛錯過的滋味,當時遇到那麽好的機會,決心不再畏縮,這才鬥膽進宮,給皇上講了個故事。
賀嘉遇和當今聖上是從小到大的交情,甚至連坐上皇位都有他的一份功勞,兩人情誼深厚無話不談,所以對於他進京後受為難又被救的遭遇,皇上也是知情的
在講了那個故事,和他這些年種種的癡心遠望,內心煎熬之後,賀嘉遇才說,那個姑娘就是大將軍府的舒棠……
皇上在觸動之下決心為他做主,先是由著永安侯的請旨,給徐衍舒瀾賜了婚,緊接著又下旨,成全了舒棠和賀嘉遇。
自此,在賀嘉遇的僥幸和冷汗中,朝中兩大重臣這才有了瓜葛。
不過除了嶽父舒文淵之外,他和任何一員武將都說不上話,平時來往皆無。
所以在當下這種狀況中,一時求援無門,隻好臨時結交籠絡,試圖更多掌握邊境戰況的內幕……
——
時光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流逝,轉眼間太陽西沉,夜幕降臨。
在日夜倒轉中,丞相府的燈燭接替太陽繼續驅散陰霾。大片大片的光芒照得府內猶如白晝,後院遠處繁茂的樹叢中,發出聒噪的陣陣蟬鳴。
書房,賀嘉遇坐在桌案前,燃著屋內的燭火,埋頭苦尋。
京中的,邊境的,皇宮的……大大小小無數關於此事的消息,此刻如山一樣厚厚摞在眼前。
他蹙著眉一封封細讀,有用的與無用的分別左右擺開,時不時還提起筆記幾個人,幾件事,以及他認為重要的細節。
舒棠捧著盞茶走進去,見到他苦惱且專心致誌的神情,不敢打擾他,一言不發地站到他身邊。
眼見著偌大一塊長方桌案上,被堆得都沒地方放茶盞了,真是前所未有的大陣仗,連他素日裏處理政事都沒這麽忙。
那可是舉國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宜啊!先經他手匯集,處理一些基本的,再挑揀出些緊要的遞給皇上,可即便那樣,也沒有現如今眼前堆得多……
舒棠慚愧又溫暖,在側後方目視著他。
賀嘉遇抽出神掃了她一眼,隨後又連忙將視線回到密報上,一刻不敢停歇。
他抬手將紙張按原有折痕疊起,放在右手邊,口中問道:“天色不早了,回去睡吧。”
“知道你擔心,你看,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嗎,這麽多密報,總能找出些蛛絲馬跡。”
“你先去歇著,別嶽父沒什麽事,反倒先把你身體給熬壞了。”
舒棠聽到他開口,這才湊近過去,遞上茶盞:“我擔心父親,可我也心疼你……”
“這麽多,得什麽時候才能看完呀?夜裏又暗,眼睛會壞的!”
賀嘉遇其實勻不出空閑喝什麽茶,但這是她給的,不忍心拒絕,更不忍讓她一直端著,連忙接過來,麵無表情的粗略喝了一大口。
茶略微有些發熱,不燙卻也不溫,剛剛好,他猛地喝掉大半盞,隨即將茶放到一邊。
舒棠怕給他施加壓力,卻止不住擔心,瞧瞧他,又瞧了瞧桌案上,弱聲問了句:“查到什麽了嗎?”
賀嘉遇手上拿了封新的密報,頭也不回的對她招手:“來。”
她不明所以的湊過去,趴在紙上看了看,又看看密報,什麽都沒看懂。
賀嘉遇見她一臉茫然,沒頭沒腦的四處瞎看,隨手一拉,將她抱在自己的一側腿上。
雖然是很認真的事情,極其一絲不苟的表情,口中也莊重嚴肅,可……莫名的,坐大腿的舒棠就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好看而筋骨分明的手隨便一指:“這一側,都是有可能派上用場的消息,這裏,是我一個下午外加小半夜得出的總結。”
食指在桌案平攤的紙上點了點,他告訴舒棠:“據手底下的人以及今日現結交的武將所說,海將軍鎮守邊境時,外邦騷亂的手段還屬正常,可自從舒將軍到邊境後,那群人突然就變得神通廣大起來。”
“先是對陣中輕而易舉破了我軍大陣,後又知曉我軍的主力在何處,放著弓兵營和主力糾纏消耗,另一邊大規模攻占其他城池,暘城和嶢城便都是這樣丟的。”
“單是這樣也就罷了,就連丟了兩城,退身暄城修整時,大軍在什麽位置駐紮,糧草存放在何處,這些,敵國都了如指掌。”
“被偷營後舒將軍帶兵遷離,可邪門的是,無論駐紮在哪裏,都毫無意外的被偷襲……”
“所以棠棠,從最開始時我們都想錯了,也許‘通敵叛國’,不僅僅隻是京中為戰敗編造的謠傳,而是有人付諸了行動在前線。”
“這並不是子虛烏有空穴來風,而是事實,是真的有人與敵國串通!出賣情報,最終令我朝慘敗!”
舒棠頓時不悅,在他懷中側過臉:“怎麽?你想說我爹通敵叛國?”
“那自然不是。”賀嘉遇攬緊她的腰,臉上分明愁到皺著眉,卻還要哄她:“說舒將軍通敵,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舒家幾代為官,皆忠廉非凡,且嶽父如今已是大將軍,統領全軍,權勢地位非常人能比,他沒道理那麽做。”
舒棠欣然讚同:“對啊,我爹過去參與過的大大小小戰事,你們同為朝臣,不用我說你也清楚,他盡心竭力,不是單一個忠誠勇猛能概括的!”
“就算不提那些,隻說官職,他現今已經為武將之首,地位尊崇,放著好好的大將軍不做,通敵對他來說又有什麽好處呢?”
賀嘉遇用眼神暗示她看桌案上的推算,見她眼珠來來回回掃了好幾番,這才開口問:“都看到些什麽了?”
舒棠眼睛離不開那張紙,邊看邊在腦中快速思慮,最終得出一個結果:“我覺得有兩個可能,要麽背後之人在京中,直截了當是衝著我爹去的,剛巧在他趕到後,緊接著就發生這些事。”
“要麽,背後之人早便藏身在邊境,已經通了敵,叛了國,一切商討好之後,等著我爹過去給他當擋箭牌!”
賀嘉遇一笑:“那京中是誰,邊境又是誰?”
“反正我第一個是懷疑林知憶的,她在京中,能打探到邊境的戰報,而且謠言最早就是在宮中開始流傳。”
“我二人深仇大恨你死我活,上次沒害成我,這次想一股腦給我來個狠的!”
“但鑒於她身為公主,沒那麽大手段不說,也不可能另我朝陷入不利,那可是兩座城池啊!她就算是再恨我,也不至於傻到如此地步。所以從最開始的篤定,慢慢的,我也有些動搖了。”
舒棠八字手摩挲這下巴:“至於邊境……”
她眼睛一亮,醍醐灌頂:“對!對了!海戎!”
“不是說他最早駐紮在邊境嗎?五城都是他的管轄地,而且他職位也沒到頂點,隻不過區區一個安南將軍。”
“你想啊賀嘉遇!你仔細想!”她來了勁頭,激動地在他腿上動來動去:“論便利,他駐紮邊境,和外邦往來十分輕鬆,論利益,此事若成了,敵國許他更高的官職,金銀地位美女……這誰不動心啊!換做是我,我也動心啊!”
“美女你動心做什麽?”賀嘉遇眉頭一緊。
舒棠白了他一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允許你喜歡美女,我就不能喜歡了?我也喜歡啊!”
他幽幽道:“原來你竟是這麽好收買的人嗎……”
話音還沒落,就遭到舒棠迎頭一拍:“你給我打住吧,這兒想著怎麽救我爹呢!火燒眉毛了,你扯什麽美女!”
拍得並不重,所以賀嘉遇笑著搖搖頭:“海將軍可是舒將軍的學生。”
“還丞相呢,又天真了不是?”舒棠又故作老成起來:“世間親生父子反目的還少嗎?更何況是學生?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和利益相比,這點感情又算得了什麽?”
賀嘉遇又說:“滿朝皆知,舒將軍對海戎,有知遇之恩。從一個窮鄉僻壤逃荒來的野小子,被帶進軍中,一路連提到三品,他視舒將軍為親父,甚至有一次他還為舒將軍親身擋箭。”
“你看。”他在左手邊一摞紙張中尋到一封密報,展開來給舒棠看:“就連這次遇襲,海戎也是親自帶隊斷後,非要讓舒將軍先撤離,現已身負重傷,被抬著四處遷營,生死難料。”
“你覺得如果此刻我們以他之名,在皇上麵前為舒將軍辯解,會有說服力嗎?”
舒棠卻不以為然:“那可是通敵叛國啊!一旦落了罪名,不僅會處死,還會株連九族,與之相比,受點傷不值一提。”
“能做出叛變之事的都是些什麽人?心狠手辣毫無人性!所以事後從某種程度上,故意反其道行之,做對自己不利的舉動,從而免遭懷疑,這不是在正常不過了嗎?”
賀嘉遇看著自家倔強的丫頭,無奈至極:“你說的都對,這個海戎也的確有嫌疑,可證實他罪名是個很漫長的過程,而眼下謠傳迫在眉睫,我們根本耗不起。”
說完,舒棠轉過頭仔細盯著他瞧了好半天,終吐出一句:“你真的是丞相嗎?就你這腦瓜子怎麽當的丞相啊?”
他卻牽嘴一笑:“正因為是這種腦袋,才能當得了丞相!”
看著她不解,賀嘉遇靠在椅背的身子向前動了動,將她往懷裏又攬緊了一下,隨後挑出一封密報,與其他不同的,在那紙張之上有著奇特的壓花。
“這是方才丞相府的人拿過來的,要看看嗎?”
她挑眸:“是關於……幕後之人的?”
“是,也不是。”他回答的模棱兩可。
舒棠托腮:“什麽意思呢?”
“這裏麵寫著一個能頂罪,卻不一定是幕後真凶的人,不然你來猜猜?”賀嘉遇食指與中指並著,將紙張夾在其中。
“給點提示。”
他一字一句:“和你有著顯而易見仇恨的人,曾經還鬧得滿城風雨。”
盯緊那張紙,舒棠想來想去,最終猶豫的問:“永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