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負傷
由嬤嬤綰好發,洗漱梳妝完畢,舒棠來到飯廳與賀嘉遇一同用早飯。
剛受到了雨露滋潤且有人撐腰,使得今天她的麵色尤為細膩粉嫩,神色也很輕快愉悅。
眼下入了秋,皇帝移駕行宮,隨王公貴族們共賞秋景,騎馬狩獵。
這樣一來京中有弘親王監國,免了群臣的早朝,賀嘉遇才得以空閑,能在府裏多陪一陪舒棠。
他打算先休息幾日,隨後帶著舒棠去郊外宅子散心,騎騎馬摘摘花,看看風景。不然她本就鬱鬱寡歡,再整日悶進宅院裏不透氣,豈不是要把身體搞壞了?
舒棠與他側對而坐,舀起一勺牛乳羹往嘴裏填。
將香軟甜嫩咽下,她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望著他,期待的問:“你要帶我去哪兒玩呀?”
舒棠與其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不同,沒出閣前她是自由自在的小鳥,帶著丫頭小廝出門遊玩是常有的事,所以才在京中留下不好的風評。
自從嫁入丞相府,其一是記著爹娘以及教引嬤嬤再三囑托過的遵守婦道。
其二,也是因她在意賀嘉遇,才願意為他改變自己,不想繼續東逛西逛招人口舌,讓大家說丞相夫人是個不著調的,到時候丟的可是賀嘉遇的臉,她不願意那樣……
好在夫婦之間的遷就和體諒都是相互的,舒棠為賀嘉遇犧牲了自由,他都懂,所以才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帶她去放放風。
此刻他被那對晶亮的大眼睛看得心裏亂糟糟,無所不應的回答:“都依你,夫人想去什麽地方,咱們就去什麽地方。”
舒棠眉毛眼睛都在笑:“那我要去……騎馬射箭。”
“好。”他寵溺輕拖著尾音讚同。
“摘果子采蘑菇。”
“好。”
“啃西瓜吃燒雞放風箏抽陀螺……”
“好好好。”賀嘉遇笑得更盛:“這樣,吃過飯你仔細想想,然後列一個單子,我們按著單子執行如何?”
“好呀好呀!”舒棠歡呼:“終於能出去玩嘍!”
話剛說完,她忽的想起一件事,略微壓下情緒問:“那個,不是我煞風景……你消息比我靈通,最近有沒有聽說邊境來信呀?也不知道爹娘他們處境怎麽樣了。”
“這倒沒聽說。”賀嘉遇如實所述,隻是見她眼中神采減半時,還是慌亂了一下,忙出言寬慰:“京都到邊境路途遙遠,又帶了許多家丁女眷、隨身錢財衣物,肯定不能快馬疾行。如若照這個速度,現在能抵達暄城都是快的,安頓過後再寫信傳回京恐怕得些時日,咱們暫且不要操之過急。”
她放下碗筷:“不會有事吧?”
“有府裏的親衛和宮中禁軍隨行,定不會有事。”他說得很篤定:“那些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野路子根本不是對手。即便遇到大有來頭的,見到官印和禁軍自會主動避讓,不會找麻煩,這是規矩。”
相較前些日子,舒棠的情緒看上去穩定多了。
雖然還是有心事,但肯說肯笑就是好兆頭。
畢竟從小沒與家人分離過,冷不防全走了,下輩子不知道還能再見幾次麵,難過不是那麽快就能消減的,要隨著年歲慢慢衝淡,在嗬護中逐漸走出來。
她垂下頭,自我檢討:“阿遇,對不起,這些日子是我任性了。”
“因自小的經曆與別人不同,我和爹娘兄長的感情很重,難以割舍,所以他們離京,我才這樣難以回神。”
“但我似乎忘了,除了女兒和妹妹的身份,我還是你的妻子,是丞相府後院的主人,我不該……不顧一切的讓你們跟著我煩心。”
“我和月時霽時聊過了,好像這世上大多數女子都是這樣的,要麽顛沛流離從小與家人失散,要麽在家中養到及笄嫁人。”
“與娘家離得近還好,能回去看看,有遠嫁的自此操持夫家,雙方聯係都很少有。”
“從前吵鬧,是我不理智。我已經是大人了,以後一定學著堅強穩重,當好你的賢內助,不耍小孩子脾氣。”
一番平心靜氣的自我檢討,賀嘉遇凝視著她,打心眼裏覺得自從經曆過這些事後,她懂事多了。
雖然是強逼著自己去成熟懂事,目前也初見成效,但見到她委屈屈的說:我是大人了我會堅強的。邊說邊吸鼻子用大眼睛盯著你,怎麽看怎麽心疼……
於是他搖搖頭,撈起她的手,柔聲細語哄小孩一樣:“棠棠,你知道我為何心悅於你嗎?”
舒棠又呆又乖的搖搖頭,聽他繼續說道:“除去你救我的那份恩情,其實傾慕於你,更多的是喜歡你的性子。”
她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嫌棄皺眉:“噫,看起來蠻正經的一國丞相,沒想到你背地裏竟然喜歡這種調調的……”
“你理解到哪去了?”他臉一黑:“倒不是說我非喜歡離經叛道的女子,換種說法,這種為非作歹換到其他人身上,亦或是誰刻意效仿,我絲毫不為所動。”
“乖張俏皮也好穩重端莊也好,都隻是單一的一種性格。我從不被任何一種單一的性格所吸引,所以這些年一直沒有成婚。直到從試圖報恩時,背地裏留意你,這才一點點真正的認識你。”
“說你脾氣臭,有時候又格外的乖,說你瘋,卻從未逾越任何底線。會哭會笑,會吵會鬧,有時候膽小到看到隻蟲都要咋呼起來,但有些時候……遇到滔天困難和波折,又會麵不改色的堅強應對。”
“也不怕你生氣,其實在娶你過門後,有不少女子覺著摸清了我的口味,上趕著來我麵前顯。”
“她們學你學的很像,卻永遠都成為不了你。因為你的情感很豐富,愛憎分明,能讓我感受到活著一喜一怒的生氣。”
“雖然傳聞惡劣,但人很好,講得通道理。比真正仗勢欺人的紈絝子弟正直,比木訥的像副軀殼的大家閨秀有靈氣……就像今日,誰都想不到那個頑劣的舒棠,竟會願意為了我,做出改變,怎麽能讓我不歡喜不感動?”
賀嘉遇一字一句告訴她:“所以,就繼續做這樣的你自己,不需要為任何人改變。隻要你開心,一切,由我來遷就你。”
舒棠的手在他火熱的掌心裏不自在的曲了曲:“你……你說的還是我嗎?活了快二十年,我咋沒發現我有這麽好?”
“當然好,是最好的!”他笑眯眯:“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至寶。”
她害羞,嗖的把手抽走,眼睛也不看他,開他玩笑:“真的嗎?那我虧了呀!讓你撿了個便宜!”
賀嘉遇見她終於有了些從前的影子,趁著這股熱乎氣兒,繼續加柴:“我知道近日因為一些事,讓你難過了,但你放心,有機會我會同你一起去邊境探望的。而且……你的親人還有我,我永遠都不會離開。”
二人四目相視,舒棠被他的情真意切所觸動,恍然間鼻子一酸。
正當夫妻倆情感升華的時候……外麵鬼鬼祟祟怯怯懦懦溜進來一個身影,打破了美好的氛圍。
素竹猶豫再三,想著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既然大人都發話了,今日還剛巧在府裏,她若無動於衷,得到什麽後果就純屬是自找的。
抿抿幹澀的唇,硬著頭皮跪在舒棠跟前,把正在用飯的她搞得一愣。
“夫人。”素竹的聲音如若蚊蠅:“奴婢前來領罰。”
舒棠撂下筷子,皺起眉。
其實關於領罰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在綰發時舒棠聽嬤嬤說起過。
隻不過當時她就是當樂子一聽,心裏挺甜挺解氣的,同時也知道那是玩笑話,既巧妙解決了惡人先告狀的風波,又給素竹一頓切實的教育,除此之外別無他意,更不想有什麽後續。
可主子畢竟是主子,有些事在主子心裏是玩笑,能隨便說一說就過去,但在下人心裏就得按章程去辦。
素竹苦著張臉,往昔在下人中間的跋扈蕩然無存,咬咬牙,埋頭道:“背後非議主子是奴婢的錯,若夫人還存著氣,盡管責罰奴婢便是。”
舒棠無奈看了賀嘉遇一眼,心想,你就會給我找麻煩!
她擺擺手:“我不會罰你,起來吧。”
“我性子直,喜歡當日事當日畢,有仇有怨從來不隔夜。既然昨日罰過訓過了,你也知道錯了,這事就算翻過去,永不再提。”
“前提是有一點,這次是這次,下次是下次。昨日我可以不再計較,但往後要是再犯,我不會再這樣手下留情。”
素竹埋下的上半身緊緊貼在地上,雙掌交疊扣地,俯著首,如蒙大赦:“謝夫人寬恕,奴婢再也不敢了。”
給了幾顆定心丸,把素竹打發走,舒棠轉臉看到偷著笑的賀嘉遇。
她立刻飛上一拳直奔他的肩膀:“在那笑什麽?還不都是你惹出來的!”
“沒想到你看似脾氣溫和,風度翩翩,私底下竟這麽暴戾!我打人你不罵我也就罷了,居然還讓我接著打!你腦子裏裝得到底都是什麽呀?”
“是你啊。”他接的理所應當。
在舒棠的白眼中,賀嘉遇緩緩搖頭,從笑到麵頰發酸中抽神,為她解釋:“我了解你的秉性,肯定不會如她告狀所說那般。就算真的打了人,肯定也是事出有因,後來一問底下人,果然如此。”
那日麵對素竹的惡人先告狀,賀嘉遇凝神許久。在沒了解事情始末的時候,他下意識就選擇站在了舒棠這邊。
他向來以公正無私聞名,但在涉及舒棠的事上,卻總會有種莫名的盲目維護。
在對素竹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鐵了心的選擇包庇舒棠,不管她到底是對是錯,哪怕真的錯了,惡意撒氣在丫頭身上,他頂多會私下教育她,告訴她這樣不對不好,但絕不會在一眾下人麵前道她的不是。
況且,賀嘉遇根本不覺得舒棠是那樣的人。
而後找其他經事人一問,果真是素竹先嘴壞,還搶先訴委屈告狀……他那刻就隻恨舒棠打得少,若換做他,直接把人扔出去才能算完。
帶著忿忿不平回到房中,本以為自家那小姑娘會因著此事鬧開。或是跟他嘮叨訴苦,或是惡狠狠數落素竹的不是,再不然先有遠離家人,後有受下人非議,直接哭出來也不是沒可能。
結果她端坐在桌邊,映著燭火臨摹名師帖,一筆一劃認真得很。
燭火暖黃映照她的輪廓,光影上下悅動,將她塑得更加如若仙子。
他走過去輕輕湊到她身邊,告訴她太晚了,別把眼睛熬壞了。
而她握著筆,側過頭看到他,抿嘴一笑,撂下毛筆勾上他的脖子。
那晚,她什麽都沒說,一如往常那樣,將委屈、坎坷、困難、詆毀……統統咽進肚子裏。
此刻時隔一夜,在已經身體力行表達了珍視和寵愛後,他在飯桌上問她:“為什麽昨天不告訴我呢?哪怕和我講講發生的事也好。”
舒棠咬著湯包含含糊糊,瞟了他一眼:“不是什麽大事,若真有了不得的事,我會和你說的啦……”
他又問:“既然那麽氣,為何輕易放過她。”
“人人都長著嘴呢!喜歡我的討厭我的,我總不能挨個去割他們的舌頭吧?”她唆唆手指:“我就做我自己,愛喜歡不喜歡,就算討厭我也不會改的!”
“至於編排我,聽不到就是罵他們自己,聽到了,打回去,自己解氣這事就算完了。我這人就是這樣,頭腦簡單沒心沒肺,卻很快樂。”
拿起另一隻湯包,她抽空抬眼看了他一下:“還沒說你呢?為什麽突然這麽殘暴?”
“哪裏是殘暴啊!”賀嘉遇嘁了聲:“知道你定不會繼續責罰她,留給你恩威並施呢。”
舒棠笑了,剛想誇他。
這時一個身披軟甲的七尺親衛軍在飯廳外停住了,抱拳說道:“大人,邊境急報。”
聽聞邊境二字,舒棠手一抖,包子裏的肉汁與餡頓時“啪嗒”掉在碗裏,她咬著一片麵皮抬起頭。
跟在桌旁伺候的丫頭緊倒騰兩條小腿,上前取過信箋,雙手奉上遞給賀嘉遇。
展開信箋,蒼勁有力的字跡赫然於上。
舒棠站起身,向後踢開凳子,湊過去看急報上的內容。
賀嘉遇一邊將信箋揉皺,往手心裏一團,同時斜攬過她抱在懷裏,溫熱的掌敷上她的眼睛。
在掌心中,舒棠的眼睛睜得很不可置信,久久不能回神。
因為,她見那信箋其中有幾個句子,幾個詞,那樣的紮眼。
暄城,王爺遇刺,危在旦夕,受召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