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宮宴
無月之夜,天際亦無星群,隻餘幾朵閑散的層雲懶懶漂浮著,被底色晃得透出些許微紅。
恰逢年節之際,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喜慶非凡,更甚者還通宵達旦飲酒推牌,可算是借著辭舊迎新好好放縱一番。
清冷了好幾個月的固城王府此刻終於恢複熱絡,聚集滿人氣兒。
從小就在這方土地吵吵鬧鬧的兄妹二人又回來了,雖說中途發生過一點不愉快,但自家人始終不會徹底隔心。把話說開,事也算逐漸平息過去。
王府後院,時隔多日未見,賀嘉遇就像想將她吞掉似的,狠狠盛在眼睛裏瞧。
舒棠的氣息還沒全然喘勻,臉頰染上緋紅,縮著身子窩在棉被裏,隻露出雪白光滑的肩膀,以及若隱若現的鎖骨輪廓。
抬眼,正對上某人熠熠生輝的雙眸,頓時將她麵頰灼得更為火熱。
她羞臊怒瞪了他一眼:“真死相!”
“你更死相。”賀嘉遇覺得她這副小樣子實在太好笑了,不由故意學著她反嗔一句:“不然又怎能讓人傳出風流韻聞呢?”
“哼!”舒棠噘嘴嘴,鬱悶又生氣:“都說了是用來搪塞他的借口嘛!你怎麽還瞎當真!”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到葉初堯,當時我就在想……你說,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才能有資格頂替我父親,成為新的三軍統帥?”
“我父親操勞大半輩子,近乎所有的好時光都貢獻給了朝廷,收複疆土,鎮壓敵寇。我不敢說他有多功高,但至少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做的全是拿命換百姓太平,保君主安枕的事。”
“現今父親年紀大了,確實該退身後方頤養天年,但……再怎麽也不該是這種方式啊!關起門來說句忤逆的話,皇上這樣做完全是在羞辱忠臣,多讓人寒心!”
“所以我才一直對葉初堯抱有敵意,看不慣他。”話至此處,她側過身來麵向賀嘉遇,微皺著張小臉:“你要知道,當你越是看不慣一個人,在人群當中,你就越是會比旁人更在意他,留意他。”
舒棠瞟了下賀嘉遇的眼睛,又垂下頭避開,咬咬嘴唇支支吾吾:“我,我當時還不是好奇心太盛,一直盯著他來著,哪成想被發現了!”
“好家夥!那我能說我是因為我爹,從而看他不順眼嗎?”她解釋的認真且用力:“為了避免矛盾,我腦子一亂,嘴一快,就直接那麽說了……過後想想,影響確實不太好。”
賀嘉遇嘀笑皆非,卻還偏故作正色,假意開解她:“激起官場矛盾不是件小事,到時候別說葉家,就連皇上知道了都會對此不悅。你岔開話題,避重就輕是對的,隻是說辭荒唐了些。”
“不過也無妨,反正有徐衍和我的事在先,你貪戀美色的名聲早已流傳在外,這樣說可信度極高,大家不會懷疑你的。”
“賀嘉遇!”她盯著麵前人一本正經的樣子,明明很正統,但怎麽看怎麽覺得是在嘲笑她。
舒棠一頭紮在他身上:“我跟你拚了!”
他終於繃不住勁,輕笑出聲,雙臂接住迎麵而來的溫香滑嫩。
將那小身子擁入懷中,他裹著一團棉被抱緊她,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
小丫頭仍舊那樣纖瘦,卻並非是孱弱造成的,渾身上下反而比從前更加緊致,捏不到半分贅肉。
別家的嬌貴小姐也纖瘦,可那種瘦來源於吃得少動得少,單是看上去就弱不禁風,身上也是幹幹癟癟,皮肉見鬆垮下垂的趨勢生長。
舒棠則不然,她膚質天生白嫩,該肉多的地方軟嘟嘟的,該肉少的地方又十分纖薄。再經自小習武這麽一鍛煉,由骨相生皮肉,由皮肉為骨相豐盈添彩……
合著她容貌的美豔絕倫,可謂周身上下都充斥滿極致的誘惑。
賀嘉遇環著這世上獨一份的珍寶,心中滿足又倍感珍惜,拍拍她的背,閉上眼,輕聲安撫:“等天亮了還要進宮赴宴呢,早些睡吧。”
舒棠在暗中賭氣的踢他一腳,力道不大,倒更像是撒嬌:“我也想早睡!你說!是誰不讓我早睡的!”
到頭來還得是賀嘉遇好言好語哄著,把她從神色清明一點點拍的昏昏欲睡。
後來,在靜謐之中,他以為懷裏的人已然入夢,沒想她半夢半醒,忽軟軟的拖著尾音問他:“阿遇……你也見過葉初堯嗎?”
這話問得有些不著邊際,且語調格外柔糯平緩,自他胸口處悶悶發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夢話。
起初賀嘉遇也以為是她淺眠時蹦出的糊塗話,但還是給予了回答:“朝堂上見過。”
“呼……”回應他的是細微的鼻息聲,一起一伏,像隻乖巧的幼犬。
就在他以為不會得到後續的時候,她吧唧吧唧嘴,將臉移開,換了個舒服的位置重新貼了上去,黏黏懶懶的又來了一句:“但願那個人不是姐姐……”
這東一榔頭西一掃帚的,完全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賀嘉遇無奈笑了兩聲,俯下親親她的額頭。
相攜入眠,房中油燈長燃不衰,用暖黃勾勒著兩人的容顏。
窗外,夜色漫長無邊,各家各戶也逐漸打著哈欠,從興致盎然到睡意闌珊。
遙望天際的黑紅色,不知是不是要下一場大雪的前兆。
但那也無關緊要,因為潛伏的危機向來不會被人們所發覺,且它想來,沒有任何人能阻擋得住……
幾個時辰過去後,天亮了。
待賀嘉遇和舒棠陸續醒來,又是黏黏糊糊的一陣打鬧。
他原不是貪睡賴床之人,隻要天色見亮便立即起身穿戴整齊,像今日這樣閑散懶在床榻上還是頭一遭。
誰讓他心心念念的舒棠回來了呢?真是怎麽看都看不夠,抱多少次都嫌不過癮!
無奈府中人多口雜,他身為女婿,日上三竿了還在夫人房裏溺著,這太不正經了!
不情不願的起身,賀嘉遇已然穿戴完畢,一回頭,見舒棠還在那翹起二郎腿躺著呢。
“棠棠,聽話,快起來!影響不好!”他走過去拽拽她手臂。
舒棠仍舊舒舒服服的躺著,半點起身的意思都沒有。
反正他也沒用力,拽吧,她再多躺會兒!
賀嘉遇點點她的額頭:“懶丫頭,若再不起來宮宴可要遲了!到時候休怪我沒提醒你!”
“唔……”舒棠伸了個懶腰:“能不能不去呀!”
“整個京都城有誥封的夫人都要進宮赴宴,你身為我朝唯此一位的一品誥命,豈有不去之理?”
舒棠將伸懶腰的手放下,不高興扁嘴抱怨:“我何德何能?有幸當這唯此一位?”
賀嘉遇順勢坐在床榻邊:“因為你是我的夫人啊,自然享得起唯此一位的殊榮。”
頓了頓,他忽然想到什麽,又開始玩笑她:“我知道你厭惡繁縟禮節,可要真想擺脫這一品誥封呢,找葉初堯是沒用的,無非是從文一品跳到武一品,沒準皇上看你勤快,仍舊照封不誤。”
“不然,找個鄉野村夫吧?保準你討厭的那些場合一個都不喊你,就算你想去,都拿著大掃帚把你打出來。”
舒棠看著他暗暗發笑的嘴臉,抬起一腳揣在他屁股上:“賀嘉遇!太惡毒了吧!”
“人家這幾個月在邊境吃苦,好不容易躺在我舒服的大床上享受一會,催催催!催什麽催啊!”
他坐在她身旁,用目光籠著她,口齒開合幽幽道:“嫌苦就別回去了吧,往後天天在家裏享福。”
“哦豁?”受到威脅,舒棠嗖的一聲直挺挺坐了起來:“奇了怪了!我好像突然又不苦了!”
緊接著穿衣束發,乖巧麻利……
兩人用過早飯,與父母兄長閑聊一會後,時間不知不覺推遲近午時。
在鬥嘴、追來逐去、東跑西跑的折騰中,舒棠的誥命服總算是換好了。
今日自天沒亮起就下了好大的雪,鵝毛般大而細密的雪片從天際飄搖墜落,不一會就鋪成厚厚一層。
因雪路難行,宮裏提前派人來傳遞消息,讓各家大人夫人照預定早半個時辰入宮。
於是賀嘉遇和舒棠身著華服,同乘賀家丞相規格的馬車前往皇宮。
途中見遍了天子腳下年節時的繁華,有小販的喜慶熱情,表演賣藝者的鼓樂齊鳴,以及百姓們的人頭攢動。
舒棠從小就在這座城長大,眼下卻像頭次見到一般,時而聽到聲響便掀開簾子,笑得眼睛彎彎的,歡喜得很。
半柱香時間的車程,馬車將將強強穿過盛況空前的街道,最終抵達皇宮。
兩夫妻在入宮後暫別,各自被內侍或是宮女引路,帶往宴請的大殿。
由於朝臣和妃嬪命婦們並非同席,賀嘉遇赴往皇帝所設之宴,在場皆為王公大臣。舒棠現如今雖同為武將,但區區七品不足掛齒,連席麵的大門都摸不到,何提受邀?
她受召參與的宮宴是皇後所設,席間皆為女眷。
像什麽後宮的高位妃嬪,皇族的公主王妃,有誥封在身的命婦等等……另外偶有品性才貌十分出眾的貴女也受邀在列,以用來給各家掌眼。
這些年間好些個皇子妃世子妃,公候世家嫡子的發妻,都是從這種席麵裏相看滿意後選回家的。
哪怕沒人把話說在明麵上,但久而久之,自形成股不必言說的默契。
雙方麵都懂,也就暗中各自奔著目標努力。
京中未出閣的小姐以受邀宮宴為榮,各家長輩也優先到席麵上挑媳,畢竟這可是整個京都城最優秀的女兒們!
如今,那些挑人的貴婦與爭奇鬥豔的貴女們已然入席,個個穩重端莊,體態柔美,邊吃著點心喝著茶,邊低聲攀談。
舒棠大步走入殿內,隨宮女頷首的引領,落座離殿上主坐最近的席位,倒也算得上是眾副位當中首屈一指的席位。
沒辦法,她是一品誥命嘛!說和宮中四妃平起平坐都毫不誇張。
她解下毛領氅衣,脫了護手,徑直坐在位子之上,絲毫不理會旁人打量的目光。
作為一個遠近聞名的人真的挺累的!舒棠歎了口氣。
若這名聲好便罷,可要是名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