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抄一百遍
顧瀾按著小腹,慢吞吞的跟在謝昀身後,走過懋勤殿外的長廊,隨即轉了個彎,謝昀走進一間屋子。
她沒有猶豫,徑直跟了進去。
這屋子似乎還真是教師辦公室,窗台擺放著幾株綠植,書案上是一摞摞書卷,顧瀾還看見了幾頁前幾日秦正笏出的測試考卷。
她已經做好麵對謝昀狂風驟雨的準備了。
“坐。”
謝昀抬手招了招。
顧瀾不明所以的坐下,隨即一愣,這木椅上麵居然墊著厚厚的棉墊,坐下後,溫暖又舒適。
“謝詹士,我不該上課睡——”
她話沒說完,就見謝昀從身後摸出一隻軟枕,放到桌上,手掌拍了拍枕頭,聲音自然從容:“睡吧。”
顧瀾:……
她疑惑的皺了皺眉。
謝昀起身,倒了兩杯熱茶,想了想,又倒一杯熱水放到顧瀾麵前:“顧小侯爺,多喝熱水。”
顧瀾:……
她下意識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胯下。
然後感受了一下身體,衣服穿得好好的,假喉結也貼著,渾身沒有一絲破綻。
謝昀這反應,怎麽那麽像知道了她的身份?
謝昀看著顧瀾,隨即垂下眸子,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換了個說法:“顧小侯爺是不是昨日學習太晚了,眼下怎麽一圈烏青。”
顧瀾默默地點了點頭,她難道能說自己睡得很好,但來了生理期臉色差嗎。
“既然如此,可以在此休憩片刻。”謝昀淡然的說。
顧瀾擰著眉頭道:“這難道不算逃學?”
“在下是夫子,”謝昀唇角微彎,語氣中多了幾分無奈,“何況,在下忘了昨日答應正笏幫他批閱試卷,隻能現在動手了。”
說著,他抱了一摞試卷,坐到了很遠的書案另一端開始研墨。
顧瀾愣了一會兒,因為小腹傳來一陣又一陣酸痛,她就安靜的坐下,想了想,並沒有喝謝昀倒的那杯熱水,但抱住了枕頭,將臉埋了進去。
這枕頭是新的,她聞得出來。
顧瀾腦袋暈暈沉沉的,忍著疼意,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然後動了動臉頰,露出緊閉的清雋眉眼。
不知道什麽時候,謝昀停下來手中的筆,靜靜地看著睡著的顧瀾,眼神出奇的溫柔。
原本隻是想好好護著她長大,如今,倒覺得她怎麽看怎麽可愛。
屋裏的窗戶沒關,謝昀起身,無聲無息的關了窗戶,見顧瀾被冷風吹的皺起眉頭,他想了想,拿起椅子上搭著的一條薄毯蓋向她的肩膀。
一瞬間,顧瀾已經睜開了眼睛。
她雙眸寒涼,眼中透著警惕與懷疑,仿佛受驚的幼獸。
謝昀毫不懷疑,若是顧瀾手裏有一把匕首,此刻已經橫到了自己脖子上。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然後小聲說道:“毯子。”
顧瀾其實根本沒睡醒,隻是憑著本能睜開眼,看見毯子之後就重新闔上眸子,聲音很淡:“多謝。”
顧小侯爺很快又睡著了,謝昀心裏泛起一絲心疼,說不上什麽感覺。
他忽然感覺到一道銳利的注視,抬起頭,便看見了站在門口,陰沉冷漠的少年。
“容五公子,你怎麽出現在此處?”謝昀怕驚擾了顧瀾睡覺,壓低聲音問道。
容珩看著他,腦海裏還是剛剛謝昀給顧瀾蓋上毯子的那一幕。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微微泛起紅,聲音輕幽的反問:“謝詹士不去宗學講習,在此處做什麽?”
謝昀道:“在下累了,難道還不能休憩片刻嗎。”
“但休憩的,並不是你。”
容珩看向屋裏那安然入睡的聲音,攥緊了拳頭。
謝昀似是解釋:“顧瀾身體不適,在下隻是讓她在此安穩睡一覺,容五公子是想打擾嗎。”
容珩想到剛剛謝昀的眼神,不禁皺起了眉頭,不由自主的開口:“謝詹士未免太過關心一個男人。”
謝昀挑了挑眉,忽然內心一動,淡笑著說道:“男人,又如何?”
容珩瞳孔微縮,腦海裏轟的一聲,隻剩下謝昀這句話。
謝昀又道:“謝某為自己的學生負責,容五公子,請回吧。”
容珩深深的望著顧瀾許久,才垂下眸子,神情如往日一般陰鬱冷寂,嗤笑一聲,轉身離開。
謝昀在他身後,說道:“容五公子,謝某也曾失去過最珍重之人,更見過這皇室傾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以明白,越是與自己親近之人,越沒有一個好下場……”
容珩沒有回頭,聲音漠然:“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他分得清楚,顧瀾是他在乎的弟弟,而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無法保護任何人的容子禪了。
隻是,容珩仍覺得剛剛那一幕極為刺眼。
若是她自己膩煩後不想認他……容珩的眼眸越發深沉。
那不過是再一次一無所有,罷了。
他的餘光落到遠處一棵已經枝葉泛黃的樹上,看見衛承淵的身影一閃而逝。
連那個沒有記憶之人,都無怨無求的守在顧瀾身邊——
他這個弟弟,可真是會招人喜歡,是不是過段時日,做她的兄長,都要排隊了。
顧瀾醒來時已經是午後,她沒想到自己居然睡了兩個時辰。
她看著身上蓋的薄毯,雙眸漸漸回神,才意識到自己是在謝昀的辦公室。
謝昀不在,顧瀾歇了一會兒,準備離開。
“小瀾兒,留步。”
謝昀抱著一遝書本走進來,匆匆忙忙的叫住了她。
後來,顧瀾無數次後悔自己此刻停下的腳步。
謝昀拿著的那些書卷,居然是給她補課用的!
從詩詞歌賦補到哲學策論,謝昀無所不知,知無不言,一直補到了放學!
美其名曰,將上午她睡過去的課程都補回來。
夕陽落下,顧小侯爺拖著饑腸轆轆的身體回到了懋勤殿,連幹了兩碗米飯。
一想到謝昀今晚放她走人時,還不忘記交給她兩個題目,說明日還要要考察她的詩文和典籍,她就一個頭兩個大。
“公子,你沒事吧?”子衿關切的詢問道。
顧瀾啃著雞腿,搖了搖頭:“我能有什麽事。”
“我今日聽說您因為上課睡覺,一下午都被謝詹士叫走懲罰了……”
顧瀾“哢嚓”一聲,咬碎了雞骨頭:“誰說的?”
“宗學那邊的宮人傳出來的,”子衿見自家公子神情有些奇怪,不由自主浮現了一個離譜的念頭,“公子,你可聽說過有關謝昀的流言?”
“什麽流言?”
“謝公子有斷袖之好,所以才遲遲沒有娶親。”
顧瀾沒聽說過,但她之前懷疑過:“不是說他喜歡顧長亭?但他之前已經否認了。”
“那萬一,他喜歡的是您呢?”子衿小聲說道。
顧瀾噎了一下:“子衿,你是不是忘記了我……是個女的。”
子衿反駁道:“可謝公子不知道您是女的啊!”
顧瀾陷入沉默,半晌,才悶悶的開口:“我以後離他遠點……沒關係,他斷不斷袖是個人愛好和自由,我們互相尊重互相理解。”
說著,她想起了什麽,點頭道:“還好珩兄是筆直筆直的好孩子。”
子衿輕聲自語:“但願如此。”
她起身關了窗門,道:“如今入秋後,天氣越發冷了。”
顧瀾一下子放下筷子,起身打開窗戶,是撲麵而來的涼風。
前幾天珩兄穿的單薄,還被容祁俊嘲諷了!
“走!”
子衿驚訝的問:“去哪?”
“瀟湘宮!”
亥時已至,各宮都一片寂靜,偶爾能聽見一兩聲犬吠。
顧瀾背著自己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書包,手裏是一摞書籍。
子衿提著燈籠為顧瀾照明,有些擔憂的問:“公子,咱們這麽晚了去瀟湘宮,是不是不太好啊?”
顧瀾的雙眸在昏暗的夜裏越發明亮:“怎麽不好?”
“容五殿下的身份,畢竟,是皇子,您是定遠侯嫡子.……”
顧瀾裹緊衣袍,道:“從前的確少交際為妙,但現在,大家已經知道我是為了珩兄才揍容祁俊的事,我與珩兄兄弟情深,他人看法,與我何幹?”
子衿想到前段時間一連吃了三天小火鍋上火的容珩,心道:容五殿下看起來也不像與公子兄弟情深的樣子.……
兩人還沒走到瀟湘宮,率先路過了錢貴妃的鍾粹宮。
顧瀾望著那鋪滿琉璃瓦的宮殿,忽然若有所思的開口:“瀟湘宮左邊是皇後的永華宮,右邊是貴妃的鍾粹宮,當年的瀟妃,究竟有多受寵?”
子衿壓低聲音道:“奴婢聽說,瀟妃當年是真正的三千寵愛於一身,現如今的錢貴妃與她一比,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狗皇帝……”顧瀾罵了一句先帝。
要不是先帝駕崩前還要立下遺旨,容珩如今,又是如何呢?
自古以來,狡兔死走狗烹,她完全不相信那平南侯蕭家會謀反。
先帝死就死吧,還要拉著整個蕭家和自己的愛妃陪葬。
兩人來到瀟湘宮,漆黑的宮殿在夜色中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守夜的宮人。
“五殿下會不會已經歇下了?”
顧瀾“咣當”一聲拍了拍門:“那就叫醒唄,兄弟都沒睡他怎麽能睡。”
子衿:.……公子真是好狠的心。
“珩兄!”
顧瀾拍門的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夜風中十分清晰,被傳的很遠。
瀟湘宮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卻沒有人應答。
顧瀾繼續執著的拍門:“珩兄,開門呐珩兄!”
“嘩啦”一聲,提著小燈的小酒映入眼前。
身後,是容珩在夜裏昏暗矗立的剪影。
小酒揉著眼睛打開了門,一副被吵醒的模樣:“顧小侯爺?您深夜造訪,有什麽事嗎?”
顧瀾目光灼灼的看向小酒身後,導致容珩不得不走出來,他眼神冷淡,一身單薄的長衫卻映襯得他芝蘭玉樹,風華萬千。
她一時之間有些呆呆的。
容珩看著她,麵前清雋俊美的少年被冷風吹紅了鼻尖,還抱著懷中的書卷……和一方食盒不撒手。
“我吃晚膳了。”容珩下意識的回答。
顧瀾卻對著他露出笑容,清澈的水眸閃爍著:“珩兄,你不冷嗎,要麽進屋坐一會兒?”
容珩:這好像是他的宮殿。
她就這麽直勾勾的盯著容珩,讓他想到白日顧瀾似乎身體不適,最終,他還是妥協的讓開了路。
走進瀟湘宮,顧瀾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宮內,其實不比外麵暖上多少。
還好子衿隨身帶著暖手的小爐,掏出來後,給了小酒一個,小酒高興地拿給容珩了。
她原本還奇怪公子秋天用什麽暖爐,難道是月事疼的嚴重,還帶上兩個,現在她才明白。
顧瀾將懷中的書和點心都放到桌上,這才打量起四周。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清瀟湘宮的樣子,上一次進殿,是為了躲避錢貴妃的追蹤,烏漆嘛黑的,什麽也沒看清楚。
這座宮殿冰冷而空曠,四周雕梁畫柱的花紋似乎預示著曾經的輝煌雍容,此刻卻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裝飾。
唯一有些煙火氣息的,可能就是殿內一側的書案,案上整齊擺放著經論策論,有些書卷還有受潮的痕跡,兩盞微弱的宮燈散發著星星點點的光芒,照亮了偌大的宮殿。
顧瀾見容珩淡漠的眼神掃了過來,便打開食盒,將小點心端出來,然後悲傷的看向容珩:
“珩兄,我決定聽從你的勸學,好好學習,所以你能幫我想想這幾道策論如何寫嗎?”
勸學?容珩表情一僵,便看見顧瀾從懷中掏出自己前些天寫的算學答案小紙條,上麵還有一行詩,是他想勸顧瀾好好學習的。
他說怎麽找不到了!
“這紙條,你從何處而來?”容珩記得,他把紙條收好放到衣袖中了。
“撿來的,在你腳底下,”顧瀾感動的說,“沒想到珩兄其實給我寫了答案,我真是太感動了,所以你也一定不介意教我幾道題吧,諾,就這些,謝昀那孫子明日要檢查。”
容珩本來要點頭統一,手都伸出去了,聽到她後半句話,驀地收了回去,指尖輕輕地點了點桌麵。
“什麽意思?”顧瀾搶先一步把策論呈給容珩。
“想要我教你對吧?”容珩淡淡的反問。
顧瀾點頭如搗蒜。
“將這篇文章抄一百遍,其義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