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容璟崩潰

  “擬旨,朕,要冊封湘王為皇太弟。”


  容璟的聲音雖然微微顫抖,卻很是堅定,讓張奉才渾身一震。


  沒等他反應過來,容璟已經自己從案上取出一張新的聖旨,提筆沾了朱砂,淡笑著說道:“算了,朕親自寫。”


  容璟的語氣輕鬆而溫和,唇角含著笑,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與他人分享糖果的孩子。


  張奉才做夢都沒想到,兜兜轉轉,這位置會落到湘王手中。


  他回想起曾經的一切,不禁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聲急切的通報:“陛下,奴才有要事相報!”


  張奉才聽了出來,這聲音是自己另一個幹兒子張石的。


  前些日子,張石暗中向自己告了假,自行脫離了內司監。


  張奉才猜測,他是奉皇上旨意,出宮調查一些事情。


  這件事具體是什麽,張奉才卻不知道。


  他垂著的眼睛微眯,不甘的感受著自己空蕩蕩的左袖。


  那日,自己拿著斷臂等來了禦醫,禦醫說,自己本來就有武藝內力傍身,身體強健,胳膊又剛被砍斷,是能夠接上的。


  可是,他不敢。


  皇上砍了自己胳膊,是對自己的懲罰,他若是出門接了回去……恐怕以後皇上每一次看見自己的胳膊,都會想起自己做錯的事——他隻能任由那條胳膊一點點壞死,廢掉。


  也就是那日,張奉才知道,或許不久以後,皇上會選出新的宦官,替代自己的位置。


  就如這個張石,調查的事情自己都不清楚.……

  容璟剛拿起筆在聖旨上寫了一個字,聽見張石的聲音,雙眸泛著血絲的抬起頭,皺了皺眉。


  張奉才最為清楚容璟每一個動作的含義,連忙打開殿門,將張石放了進來。


  “啟,啟稟陛下,奴才查到了一些事情.……”張石一進來就跪倒在地上,眼中閃過幾分激動。


  容璟眯起眸子,唇角還維持著上揚的弧度。他現在的精神格外亢奮,甚至不舍得放下手中沾了朱砂的毛筆。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冊封容珩了。


  “你最好真的查到了什麽。”容璟克製著自己的聲音,維持平時的淡然,低沉的說。


  在宋執瞎了一隻眼睛,謝昀受傷那日,他無意間發現蘇梔雪當年送自己的甘鬆香,和後宮一位討好自己的妃嬪送自己的甘鬆香,味道並不一樣,就讓眼前的太監去潛邸調查。


  當時,他是想試探一番這小太監底細,看看此人如何在不暴露身份情況下進入潛邸,取來香料.……能不能接張奉才的班。


  算算時間,張石調查的速度並不快。


  張石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四周,無意間對上幹爹張奉才冰冷陰鷙的眼神,連忙低下頭:“奴才的確查到了,事關重大,奴才不敢隱瞞……”


  容璟擺了擺手,張奉才雖然心有不甘,卻還是默默地退了下去。


  片刻後,乾元殿隻剩下張石和容璟兩人。


  “事關重大?朕倒是想知道,你查出了什麽。”容璟壓下內心對冊封容珩的急切,淡淡地說。


  張石從懷中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黃銅貔貅香爐,又取出兩支製好的甘鬆香,他的身上,也沾染了甘鬆香的甜味:


  “陛下,皇後娘娘曾送您的甘鬆香,奴才已經取到,又小心分散成幾段後,花費銀子讓幾位在野的製香師傅分別檢查。


  所有製香師都說,這份香內裏材料配比,和陳妃娘娘製作的甘鬆香並無不同之處。”


  容璟的目光落到他手裏的香爐上,他想了起來,這香爐是蘇梔雪的婢女一起交給自己的,說如此保存可讓香質不變,他沒在意,便配著甘鬆香一起用了,登基後,這些都被留在了潛邸。


  此事是容璟讓張石以私人身份查的,不得被人知曉,張石為了顯示自己的能力和頭腦,講的詳細了一些。


  若是平時,容璟或許會隨意誇讚他幾句辦的不錯,但是今日的他,卻沒有心情聽他說這些。


  “既然一樣,你又查到了什麽?”


  容璟平複著自己內心的波瀾,從定遠侯府回到乾元殿後,他就一直保持著一種怪異的亢奮狀態,此刻似乎慢慢放了下去。


  張石吞咽了一下口水,忍著內心巨大的恐懼,咬牙道:“但是奴才發現,甘鬆香沒有問題,香爐……皇後娘娘送陛下的香爐,有問題!”
……

  “張奉才,打掃幹淨。”


  乾元殿內燈光明滅,有一種壓抑沉寂的氛圍。


  張石的屍體已經漸漸冰冷,鮮血從他的脖頸流出來,咕嘟咕嘟的蔓延,似乎將大殿的地麵,都浸上了一股濃鬱的血腥氣息。


  屍體一旁,是一小撮被碾碎的香灰,和一隻打翻的香爐。


  “奴才遵命。”張奉才低垂著眉眼,像是一隻僵硬的牽線木偶,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隻是,在宦侍將張石屍體抬出去,路過自己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望了一眼。


  張石清秀的臉布滿驚駭,目眥欲裂,似乎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明明就要飛黃騰達,卻落得這樣的結局。


  他搖了搖頭,心中,小石頭到底還是個孩子,不理解皇上的可怕之處。


  張奉才並不知道張石究竟查到了什麽,可是他知道,此事必然涉及到皇上的底線……好事也好,壞事也好,皇上高興起來,也是會殺人的。


  “將香爐……賜給皇後。”


  容璟忽然開口,聲音壓抑著瘋狂和陰冷。


  “是,奴才馬上去辦。”張奉才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連忙點頭,將香爐撿起收好。


  等他重新回到乾元殿,皇帝渾身上下那癲狂卻又壓抑的氣息,讓整個大殿都如同一座冰窟。


  張奉才顫抖的看向容璟,他甚至感覺,皇帝臉上的緋色像是喝醉了,已經到了他想要喊太醫的地步。


  “陛,陛下.……可要飲醒酒湯?”


  “朕……朕要做什麽來著.……”容璟充耳不聞,低聲自語著。


  他低下頭,看見手邊一抹血紅的朱砂。


  “對,朕要冊封小五。”


  他說著,耳邊似乎還回響著張石剛剛說的事,腦仁一陣刺痛,桃花眼也已經布滿血絲。


  那個女人明明已經廢了,如同一具行屍走肉般活了那麽多年,可他沒有想到,她居然在那麽早以前,就報複自己.……

  看來,隻有容珩是最聽話的。


  他可以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他……隻要他能夠像小時候一樣聽話!

  張奉才望著容璟的臉色,隱隱猜想,或許,張石調查出的東西和皇後有關,而皇後.……大概是做了什麽違背皇上的事情,更加刺激到了今天的皇上。


  等會兒他會親自將香爐送給皇後娘娘,看看皇後是如何反應,或許能夠猜測一二。


  就在張奉才以為,湘王被冊封為皇太弟,已經成為定局的時候,一道疾風突然闖進大殿!

  “陛下,宋統領前來——”


  宋執已經站到容璟麵前了,門外內司監才匆匆傳報。


  再次被突如其來的人打斷,容璟的精神已經處在了某個詭異的邊緣。


  他猛地扔掉手中的筆墨,猩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宋執,一隻手死死握著染血的劍,直指著宋執:


  “你也想違背朕?”


  張奉才嚇得“噗通”一聲跪倒,生怕皇帝一時沒忍住把宋執殺了,而宋執是不會反抗的。


  要是宋執死了,往後日子,更是他一個人麵對皇帝……張奉才,忽然想辭職。


  宋執回京後一刻也沒有耽擱就匆匆進宮,他風塵仆仆,滿身疲憊,衣裳都沒有來得及換。


  他一隻僅剩的丹鳳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利劍,聲音沙啞,像是含著粗糲的沙:“陛下要殺臣,臣死便是,不敢髒了陛下的劍。”


  容璟表情陰翳冰冷,劍尖更靠前了兩寸:“是嗎。”


  宋執呼吸都未變分毫,直直的凝望著容璟,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呈上:“臣查到了京城內一座叫烏鵲樓的青樓,是周興產業,而周尚書,是湘王的人!”


  容璟瞳孔一縮,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握著劍的手顫抖了一下,“啪”的一聲,長劍掉到了地上。


  張奉才低著頭,聽到宋執的話,眼中的驚懼多過驚訝。


  他早就知道容珩不是表麵那般簡單,可是張若水的事情被容珩知道拿捏著,他便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


  但宋執不一樣,宋執沒有任何軟肋和要挾,他唯一在意的隻有皇帝,隻要是他認為會危害到皇帝的事情,這個人什麽都敢說。


  “為什麽偏偏是現在……”容璟喃喃著,低下頭,呆呆的望著眼前明黃色的聖旨,剛剛寫好的每一個字都像是鮮血凝成的怪物,麵目猙獰的朝他撲來,嘲笑他的天真。


  宋執皺了皺眉頭,內心忽然升起一絲不安。


  陛下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勁。


  未等他再開口,容璟殷紅的薄唇,忽然上揚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他笑得很美,像盛開到荼蘼那一刻的滿樹桃花,聲音平靜,甚至透著幾分愉悅:


  “小五還真是給朕一個驚喜,不過這樣一來,朕倒是對他更放心了,朕還真怕他一點野心都沒有,等朕死了,立即就被那群虎視眈眈的朝臣吞了呢。”


  宋執望著容璟的笑顏,失神了一刹,視線下移,就看見容璟麵前案上的聖旨,一下子反應過來。


  看來,他回來的不是時候,皇上正要冊封容珩呢。


  他的手握成了拳,手背爆出幾根青筋。


  ——皇上不知為何升起了要冊封容珩的想法,這種想法在莫名的刺激下,一下子成為他心裏一個執念,所以剛剛,皇上為了完成這個執念,特意替容珩開脫,試著說服自己。


  可是,容珩可不止收買了周興一個人啊.……

  在容珩說不定想謀朝篡位,傷害容璟的可能性之下,宋執還是決定將一切說出來。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哀,但聲音冷硬,沒有一絲情感:

  “臣之前就暗中派了人前往鄞州,也是昨日才得到消息,南境邊軍偏將軍肅翊,是曾經平南軍蕭家的人,睿王曾將昔日平南軍舊部合為一營,交由肅翊統領,這些年,肅翊一直都和湘王暗中有所聯絡,而且……”


  他頓了頓,望著容璟如常的臉色,一顆心卻越發沉入穀底。


  即便如此,陛下還是要冊封容珩嗎?

  宋執繼續說道:“而且,臣有一個猜測,湘王並沒有在鄞州,而是在顧瀾進京之時,便跟著一起回到了京城。”


  容璟的呼吸,伴隨著宋執這句話急促起來,他唇角的笑意一點點消散如煙,強撐著的愉悅,寸寸崩塌。


  “你猜測?為何猜測?”


  許久,容璟看著宋執,不甘的問出七個字。


  或許還有可能,這隻是宋執的猜測,小五隻是生出一些野心而已,卻還是掌控在他手裏的。


  宋執垂下眼眸,沒有看容璟的雙眼,眼中掠過一抹不忍:

  “臣回京時路過牧城,詢問了一名叫吳紹的衛尉,得知顧瀾身邊,有一名叫做子善的暗衛保護,吳紹稱,此人和顧瀾關係親密,但臣並不確定——”


  就在他說出“子善”兩個字的時候,容璟泛著緋意的臉頰,驟然蒼白如紙。


  他的心裏,


  有什麽東西,

  忽然熄滅了。


  容璟的雙眸徹底化作滔天血色,猛地仰起頭,噴出了一口鮮血。


  “陛下!”


  宋執的雙瞳一顫,情急之下衝上前想要攙扶容璟,卻被他狠狠推開。


  “滾!”容璟低吼道。


  宋執的手臂懸在空中,無力地垂下。


  張奉才急忙爬起來,忍著驚恐道:“奴才馬上去叫禦醫——”


  “不必。”容璟叫住他,隨意擦了擦唇角的血跡,聲音嘶啞。


  宋執和張奉才都不敢動彈,許久,他們聽見容璟的聲音,仿佛從地獄傳來的幽鳴,他重複了宋執口中的名字:

  “子禪.……嗬嗬,子禪。”


  原來,容珩真的一直隱藏在顧瀾身邊。


  往日那些溫暖的,讓他藏在心裏的記憶,一瞬間,像是破碎的蛛網崩裂輾碎,無邊無際的黑暗將他拽進無底深淵,吞噬殆盡。


  “陛下,陛下請吩咐臣該做什麽,或者讓臣去宣禦醫。”宋執忍不住說道,他望著容璟染血的唇瓣,內心忽然後悔說出這一切,眼中是幾乎無法掩飾的心痛。


  “朕要殺了他們。”容璟的雙目睜大,兩隻手抱住自己的頭,瘋了一般嘶吼。


  “朕要殺了他們!!!”


  空曠的大殿之內,回蕩著他歇斯底裏的怒吼,久久不曾停歇。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