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承認
伴隨著殿門關閉發出的轟鳴,顧瀾顫抖的抬起頭:“容璟,你就這麽自信,噬心香能讓人徹底失去行動能力?”
說到底,噬心香隻是讓人疼得無法動彈而已,有人天生對痛覺麻木,有人意誌堅定,能夠克服疼痛忽然暴起,也是有可能的。
容璟看著她,拿起拾香鉗,將更多的噬心香放到香鼎之內。
整個大殿,頃刻間都彌漫起了濃濃的青白色煙霧,甚至遮蓋了人的視線。
顧瀾猛地咳嗽起來,無力的垂下頭,臉色似乎更加蒼白。
容璟冷笑一聲,輕輕地反問:“你不會以為,朕真的會將自己置身險境,和你待在一起吧?”
他話音落下,三道身著黑衣,帶著黑色麵罩的影子,從巨大的屏風後走了出來。
這三道黑影身上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氣息均勻,和殿外的臨鶴四名紅袍太監差不多,屬於雖然算是高手,但是打不過顧瀾的存在。
他們也未曾佩戴辟毒香囊,一個個雙目無神,仿佛沒有靈魂的傀儡。
“暗衛?你連張奉才也不信任,居然讓三個人聽到你的身世。”顧瀾的聲音更加沙啞,語氣仍舊帶著幾分嘲諷。
她剛剛故意當著張奉才的麵說出來容璟不是皇室血脈的事情,容璟居然忍了下去,沒有直接將張奉才滅口。
隻有死人,才能永遠保護好秘密。
也許張奉才能活下去.……是容璟忽然良心發現了。
容璟坐到了香鼎後方的白玉座椅上,張開手臂,傲然道:
“比暗衛更忠心的,是沒有感情的死士.……他們三個都是從小熏著噬心香長大的死士,早就失去了作為人的感情,隻會服從朕的命令。他們武功或許不如你,但是你真的敢出手嗎,真的還能動彈嗎。
顧瀾,朕現在的確還不能殺你,但是你如果敢動朕,你,顧承業,顧長亭,還有整個定遠侯府,都不會見到明天的太陽!”
顧瀾的視線從那三人戴麵罩的臉上掃過,三雙灰敗無神的眸子,就像曾經組織裏那些練廢了的殺人機器。
怪不得容璟連張奉才都趕了出去,卻不怕他們三個聽到自己的身世。
“既然如此,你什麽時候能讓顧承業和顧長亭回侯府?”
容璟勾起殷紅如血的唇:“隨時啊,大小顧是朕的股肱之臣,朕怎麽會對他們不利呢。”
顧瀾勾了勾唇,仍舊低垂著眉眼,沒再說話。
“現在這裏沒有任何外人了,你該告訴朕,”容璟一字一句的問,“你是怎麽知道謝敘之事的,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顧瀾垂下眼眸,嗓音沙啞而低沉:“我更想知道,你如何確定我和容珩……是斷袖的。”
容璟剛剛冷靜下來的麵容隨著顧瀾最後說出的四個字,驟然化作一片猙獰。
他猛地拔出一旁牆壁上掛著的利劍,一道寒光閃過,劍刃已經橫到了顧瀾纖長的脖頸之上。
眼前的少年因為噬心香而渾身顫抖,不用他動手,自己便迎著刀刃撞上去,仿佛感受不到絲毫疼痛。
劍刃劃破了少年雪白的肌膚,一縷鮮血沿著亮白的劍身滴落,似乎再近一寸,就要割斷她的喉嚨。
也是,她中了噬心香,這種疼痛能壓下生理上任何別的痛苦,也會讓她疼得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容璟將利劍扔掉,忽然卸了一口氣,怔怔的說:
“顧瀾,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得如何激怒朕的人。”
顧瀾最後下了一劑猛藥:“多謝誇獎,那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是蘇馨玉臨死前,將謝敘和她的事情告訴我的,而且……你和謝昀,真的很像。”
她毫不猶豫讓死去的蘇太後背鍋,容璟無法向已經死去的人求證。
“蘇馨玉?果然是她.……哈哈哈哈,這就是朕的母親.……她就是死,也不放過朕,也要拉朕下水。”
容璟喃喃著這個名字,忽然揚天大笑,張狂的笑意中,透著絕望般的悲涼。
容璟承認了!猜測化作現實,顧瀾的內心更加平靜,表麵上仍舊痛苦而虛弱。
“你不是先帝之子,更不是皇室血脈.……先帝是你害死的,有關平南侯府抄家的聖旨是你偽造的,甚至先帝讓太子登基的遺旨也是假的吧,還有容玦,容珞,他們都是你害死的,對嗎。”
顧瀾的聲音透著讓人心驚肉跳的蠱惑和危險,雖然是質問,卻並不咄咄逼人,每一個字都清晰而冰冷,像是一根針,刺破了容璟的心理防線。
這種語調,沒有任何顧瀾的個人情感,卻更能讓多疑的人信任,產生傾訴的欲望。
“你覺得呢?”
容璟沒有承認。
他笑夠之後,再一次將視線鎖定顧瀾,眼底似乎浸潤了桃花般的色澤,淒絕而豔麗:
“朕從小到大都很疑惑,為什麽朕做什麽都得不到容寰的滿意,他倚重容朔,誇讚容玦,寵愛容珩……
可是朕呢,朕是東宮太子,兢兢業業監國理政,天下人都稱讚朕是個賢德兼備的太子,為什麽他永遠都對朕不滿意,為什麽朕要每天被蘇馨玉那個愚婦折磨,為什麽除了朕,他們都有愛自己的母妃。
後來朕知道了……原來,朕就不是他的種啊。朕身上流著的,是蘇馨玉跟謝敘苟合的肮髒血液,那朕便告訴他,讓他在天上看著,看著朕是如何毀了他在意的一切!哪怕不是容家人,朕也能做到最好!朕要告訴容寰,他的選擇是錯的,朕,才是真正的天子!”
容寰是先帝的名諱,從容璟無意間得知自己身世真相以後,他便不再當他是父皇。
看著眼前妖孽般癲狂,滿眼不甘的容璟,顧瀾的心中酸澀而悲哀。
不是因為容璟,而是因為容珩。
抄家聖旨和登基遺旨.……果然都是容璟做的,或許這其中,也有蘇馨玉和蘇家人的手筆,所以,蘇文鍾才會幫容璟養著謝昀。
先帝,
是無辜的。
其實隻要證明容璟不是先帝血脈,那他對先帝做的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可是她愛的少年,卻恨錯了人。
容璟先是讓年幼的容珩失去恩寵,痛恨叛國謀逆的蕭家,然後在他看透蕭家是被莫須有的罪名鏟除後,從而憎恨先帝。
這樣一來,容珩失去了母族,失去了父母,能依靠的,就隻剩下了兄長和阿姊.……
“讓你變成這樣的是蘇馨玉,想要廢了你太子之位的是先帝,可是你呢?”
顧瀾的呼吸急促了幾分,有些壓不住的疼痛讓她的意識更加清醒。
她直視著容璟布滿血絲的眼睛,每一個字都像貫穿心肺的利劍。
“你害了平南侯府,還害了容玦和容珞,你毀了容珩的一切。”
容璟勾著唇角,他太久沒有將內心的事情告訴外人,眼前的顧瀾固然可恨,字字戳心,卻又讓他覺得暢快。
她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因為她是容珩喜歡的人,他想看看,她和別人有何不同。
容璟的眼中沒有一絲愧疚,甚至透著貴族公子般的溫柔。
“朕本來就是要毀了容寰在乎的一切,而容珩,就是容寰最在意的孩子,朕是在他病榻前,讓他眼睜睜看著朕寫下抄查蕭家聖旨的,至於容玦……那是他自尋死路,他要要索命,也該去找蘇梔雪。
容寰想廢掉朕的太子之位,立容珩為太子,蕭家是他最大的助力,朕不殺了他們,難道等著他們來殺朕嗎。”
容璟的話說的冠冕堂皇,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錯,甚至是最好的選擇。
顧瀾沒有在意他話語中的複雜情感,而是專心分辨著其中有用的信息。
看來容玦的事情.……最關鍵還是在蘇梔雪身上。
容玦是容珩最愛戴的三皇兄,還是他小時候半個師父,他死在容璟登基後的第三天。
那日,容玦孤身一人進宮,說是要為容珩和容珞求情,卻沒有活著回來。
容珩曾親眼看見容玦的屍體被宮人從皇後寢宮抬出去,送回了三皇子府。
過了幾天,容璟才對外宣布了三皇子因為先帝駕崩,悲慟過度,又突發惡疾死了的消息。
雖然容璟剛才說,容玦應該找蘇梔雪償命,但是他和容玦的死,絕對脫不開幹係!
“朕做了這麽多,唯獨放過了容珩.……朕隻想讓他聽話而已!可是有你在,他就不可能聽話,顧瀾,你覺得若是容珩看見他喜歡的人,臣服在朕的腳下,是不是這一次,他就會聽話了。”
容璟囈語般的嘀咕。
他走到顧瀾麵前,身後的三道黑影也上前幾步,亦步亦趨的保護著他。
顧瀾已經又一次低頭,無視容璟發瘋。
接下來.……容璟能少說兩句嗎,他是不是當皇帝當了太久沒辦法和別人傾訴心裏話,才撈到自己這個樹洞可勁造啊。
能夠折磨人的手段太多了,偏偏他選了個噬心香,直接把進度條拖到了最後——
沒什麽比這更疼,所以別的折磨方式,一時之間也沒法用。
“不過現在看來,你和容珩都是一樣的野性難馴,但沒關係,朕就喜歡有難度的事情。”
容璟並不在意顧瀾是否回應自己,他蹲下身,修長分明的手指輕輕地抬起顧瀾的下巴,呼吸冰冷,低聲呢喃:
“小五厭惡女子,朕卻沒想到他成了……他是不是,喜歡你這張臉啊?”
這是容璟得知容珩背叛了自己以後,第一次,重新叫回“小五”這個稱呼。
“你覺得什麽就是什麽吧,你說你,既然不敢毀容劃臉什麽的,就不必放狠話了。”顧瀾一臉痛苦的說。
容璟指望著用自己威脅容珩和顧侯爺,在這一點的前提下,很多事情他都沒辦法做。
“你——”容璟呼吸一窒,他以為自己已經被顧瀾氣的半死了,沒想到顧瀾總有辦法更上一層樓。
“我將蘇馨玉的事情告訴了你,你現在也可以告訴我原因了。”
顧瀾眨了眨眼,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多欠揍,或者她也不在乎自己的話會不會更加激怒他。
她想知道,他確信容珩和自己關係的原因。
顧瀾生了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幹淨而銳利,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讓她感到迷茫或沉淪。
哪怕此刻她的額角凸起青筋,因為疼痛而臉色慘白,精致漂亮的五官都變得扭曲,容璟卻還是因為她的眼睛,而恍惚了一下。
這雙眼睛,
他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
容璟抬起手,一個黑影將準備好的迷香筒放到他手中,他打開香筒,將其放到顧瀾的鼻尖,又與她拉開了距離。
“跟你說了那麽多,再說兩句也無妨……”
顧瀾眼前的男人,變得模糊起來。
腰間的細線還散發著讓人清醒的氣味,顧瀾咬破舌尖,將鮮血咽下,眼神卻迷離了起來。
她聽見容璟最後說的話,便主動放鬆了精神,閉上了眼。
“因為,子禪。”
“子禪?”顧瀾低聲自語,“這有什麽奇怪.……”
所有聽到這個名字的人,都隻會以為她身邊的護衛名叫子善。
“他將這個不為人知的表字告訴你,他一定很愛你吧。”容璟最後說道。
顧瀾的唇角翹了起來,陷入黑暗。
原來是這樣……
容璟如此斷定她身邊戴著麵具的護衛就是容珩,又確信容珩喜歡自己,是因為他暗中得知了容珩從未公布於世的表字。
容珩說過,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知道曾經的先帝五皇子容珩,表字子禪的人。
他不會騙自己。
那就是說,他也不清楚容璟知道此事。
禪,除了在佛教中有禪意的意思,讀作“善”的時候,代表著祭天,祀神,封禪……
先帝沒有將這個表字昭告天下,或許是沒來得及,又或許他也知道,這個表字究竟代表著什麽,又會給當時身為太子的容璟帶來多大的刺激。
隻是這個原因.……而不是妙嫣或者誰說漏嘴或者背叛了她就好。
顧瀾確定了這一點,放下心來,安然入睡。
“噬心香沒把你疼死,也沒讓你求饒,容珩喜歡這樣的?”
容璟將迷香筒扔掉,轉身關閉了香鼎最頂上的出香口,望著倒地昏迷的顧瀾,漆黑狹長的眼眸無比複雜。
“如果那日,朕沒有聽見這兩個字,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