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遇見她以後
“南十七說,禁軍包圍了定遠侯府,瀾瀾暫時脫不開身,她有話讓我告訴你。”
容珩聽到衛承淵的話,腦海中“轟”的一聲,一顆心沉入穀底,剛剛說服自己的理由,頃刻間化作齏粉。
“她,說了什麽?”
他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玉佩,努力維持著表麵的鎮靜,卻感覺自己仿佛墜入寒冷的冰窟裏,一開口的聲音,透著冰封般的寒意。
禁軍,包圍了定遠侯府?
容珩心中升起無數種可能。
容璟想要對侯府下手,為什麽偏偏挑這個時間呢。
顧承昭還在北境,定遠軍還在,顧瀾不會有事,容璟不敢對她做什麽.……
這些,容珩心裏都清楚,可即便如此,他的手仍舊顫抖了起來,玉佩堅硬的邊緣硌在掌心,讓指腹都泛起青白。
他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愛她,以至於無法經受一點有關她的意外。
衛承淵不明所以的看著容珩,終於喘勻了氣,才開口道:
“瀾瀾讓我一字不差的告訴你,她說:相信我。我懷疑容璟並不是先帝的皇子,而是蘇太後和謝敘的孩子,你不要太驚訝,畢竟,我隨隨便便撿個人,都能是大將軍的弟弟。”
他說完,揉了揉酸澀困頓的眼睛,道:“這話也沒有多緊急嘛,我怕你出事,路上跑暈了四匹馬,兩天沒睡覺了。”
衛承淵趕得這麽急,是真的以為容珩要出事了,或者是顧瀾的話對容珩來說極為重要。
可顧瀾的話每個字單獨出現他都明白,連在一起卻並沒有什麽要緊的問題,他才不理解。
軍帳之內,容珩隻能聽見自己和衛承淵劇烈跳動的心髒。
“多謝.……我會相信她的。”
許久,容珩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雙眸幽幽,刻意避開了衛承淵明亮的眸子,將玉佩收進袖中。
顧瀾這兩句話的意思:一句,是讓自己相信她不會出事,另一句,是在保護衛承淵的安全。
她提前讓南十七支走衛承淵,讓衛承淵來南境為自己帶話,就是因為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麽,阿淵都會不顧一切去救她——
如果定遠侯府被兵圍,衛承淵會拚死殺出一條血路;
如果顧瀾被抓進宮,衛承淵會拚命阻止。
他雖然武功高強,可怎麽會是一座皇宮的對手?宮內不設防的時候,夜晚用輕功潛進去很容易,擷芳殿的大黑甚至有自己專門的房間,但是真的要在宮裏救人,麵對的,是燕都兩萬禁軍和無數內司監的高手,需要精密的籌劃和運起,這些顧瀾是沒辦法跟阿淵解釋的。
最終,阿淵會死。
顧瀾讓他來到南境,是為了保護他。
容珩垂下眼眸,他很清楚,容璟絕不隻是包圍了侯府這麽簡單,最大的可能就是,顧瀾已經進了宮。
——他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在顧瀾猜到謝敘和容璟關係的時候,她就一定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因為她想幫自己,調查當年的一切。
可是不必的,瀾瀾.……
他已經不在乎容璟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兄長了,那個男人對他和容珞做的事情,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而他,其實在得知先帝曾寫下廢太子詔書那件事之後,就清楚蕭家的事情是容璟所做,先帝暴斃也與容璟脫不了幹係。
他比誰都了解容璟是什麽樣的人,他隻是一直不想承認,自己恨錯了先帝。
容珩心中沒有知道謝敘和容璟身世的震驚,比起當年的真相,他更在意的是顧瀾的安危。
青年的眼眶紅了幾分,眼尾氤出緋色,呼吸都仿佛凝固。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一聲通報。
“進來。”容珩下意識開口。
“卑職見過王爺,”一名傳信兵進來,他似乎察覺到了軍帳內怪異的氣氛,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
“王爺,您之前讓我們密切注意大燕境內的清江情況,剛剛軍報傳來,有一隊蒼風港附近的斥候,發現魏國水軍出現在清江上,但他們並沒有越過邊界到咱們大燕水域內,而是在啟國境內的清江上徘徊。”
容珩回過神,眼神一凜:“大概多少人?”
傳信兵搖了搖頭:“還……不確定。”
“再去探,魏軍如果攻打蒼風港,最有可能是走滄江,但現在水軍出現在清江,一定有問題。”容珩皺起眉頭。
“卑職明白。”
蒼風港出現了魏軍,清水郡還沒有動靜,到底是魏君濯在迷惑自己,還是在反其道而行之?
容珩眼底掠過一抹幽光,他定了定神,兩隻手已經緊握成拳,他.……還要穩住阿淵,這是顧瀾交給自己的事。
他抬起頭,望向燕都的方向,眼底掠過一抹猩紅的血色。
瀾瀾讓他保護阿淵,別讓阿淵去找人拚命,可是她知不知道,他其實更想不管不顧的拚命啊!
“瀾瀾讓我告訴你的話,除了表麵意思,是不是還有別的含義?”衛承淵正拿著一塊方巾擦臉上的泥汙,見容珩表情凝重,他的手微微一頓,不由問道。
容珩努力維持著平靜的神情,鎮定的搖頭:“沒有什麽別的含義,她隻是想讓我知道謝敘的事情,盡快安排之後如何麵對皇帝。”
衛承淵若有所思看著容珩,小聲安慰道:“那……容珩,你也別太難過了,就算容璟不是先帝的皇子,你是就好了呀。”
容珩是瀾瀾喜歡的人,他如果難過,瀾瀾也不會開心的。
“我沒有難過。”容珩淡淡地說。
衛承淵撓了撓頭:“那好吧,既然如此,我等下收拾一番就回去了,瀾瀾還在京城等著我呢。”
容珩瞳孔一縮,拉住了他,聲音清幽而低沉:“等等。”
他抬起微微顫抖的眸子,雙目一眨不眨的和衛承淵琥珀似的眼眸對視。
“怎麽了,還,還有什麽事?”
容珩的雙眸比墨水還黑,薄唇微抿著,讓衛承淵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覺得容珩和瀾瀾的眼神很像,凶巴巴的,卻沒有任何惡意,讓他下意識想要聽從。
“你還不能走,”容珩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阿淵,你不想見自己的兄長嗎?”
兄、長?
衛承淵重複這兩個字,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在幽深漆黑的空間之內,呼吸和感官都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剝奪,俊臉上的血色驟然間消退成蒼白,表情也隨之僵硬起來。
“你不想見魏君濯嗎,他是你的兄長。”容珩再一次說道。
他不是故意要刺激阿淵的,顧瀾說的那句“我隨隨便便撿個人,都能是大將軍的弟弟”,就是在告訴自己應該如何留住阿淵。
現在隻有提這些,才能把阿淵留在自己身邊,而不是去找顧瀾送死。
他會冷靜下來相信顧瀾,
現在的南境,也離不開他!
衛承淵和容珩預想中的一樣捂住腦袋,跪倒在地上,高大的身軀蜷縮成一團,雙目充血般赤紅,臉色卻慘白如紙。
還好這一次,因為曾經就知道這些,男人沒有當場暈過去,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自從上次顧瀾告訴衛承淵,魏君濯是他的兄長事情之後,他就一直將這件事藏在心裏。
衛承淵不能回憶幼年的一切,稍微思考就會惡心反胃,頭痛欲裂。
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兄長”這兩個字成為自己的禁忌,更不想讓一些根本記不起的幼年經曆,左右自己的情感。
換言之,衛承淵的大腦雖然抗拒去想這些,但他比誰都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容珩不經意的解開自己袖中靜心凝神的香囊,幫他緩解頭痛,聲音清冷而淡然:
“如果你一想起幼年的事就頭痛欲裂的話,那就告訴自己,魏君濯也好,魏流羽也好,過去那些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是衛承淵,是當年顧淵承認的衛家人,是瀾瀾的親人。”
衛承淵努力控製著發抖的身體,咬著牙,呼吸微弱:
“我,我知道……可是那就是我啊,哪怕我記不起來,也沒辦法把我自己當成別人。”
衛承淵的腦海中是一些破碎的,黑暗的片段,而僅僅是那些碎片似的回憶,也足夠摧垮他的精神。
“我並不是要你當做一切沒有發生過,而是要你明白,不管你經曆過什麽,你已經不是曾經的小孩子了,現在沒有人能夠傷害你。”
容珩曾經聽顧瀾說過,衛承淵這樣的情況,需要個治療內心的大夫,簡稱心理大夫,他感覺自己現在就成了個心理大夫。
他看著衛承淵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下來,才說:“告別過去的前提,是了解過去。”
衛承淵艱難的抬起頭,道:“容,容珩,你說得對,我要去見魏君濯。”
“好。”容珩應道。
他的指腹擦過手腕係著的銅錢暖玉,在心中自語,瀾瀾,我已經按照你的說的做了,而你……絕對不能有事!
夜濃如墨,暮秋時節,絲絲縷縷冷風鑽進營帳,搖曳了桌案上的燭火。
容珩望著鋪陳在眼前的輿圖,雙眸深沉無比。
明天或許還要長途跋涉,衛承淵已經在他隔壁的營帳睡著了,而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睡。
傍晚時候,烏鵲樓的暗線也傳了消息過來,和阿淵說的一樣,禁軍包圍了定遠侯府,京城的消息很難傳出來——顧瀾,的確跟著進了宮。
容珩這時候已經猜了出來,顧瀾是想借著進宮的機會,恢複女子的身份。
可這是一個巨大的冒險。
直到現在,他才勉強分出一絲心神去想別的事情,腦海中謝昀和容璟的容貌變幻,一點點重合到一起。
如果不是顧瀾有所察覺,他永遠也不會意識到他們的關係。
——容璟雖然跟他和容朔生的不像,卻和謝昀氣質截然相反,誰能想的他們是兄弟?
但當他抱著確信的想法再回想他們的麵容,就能夠察覺到蛛絲馬跡。
瀾瀾是如何發現的呢?
一直以來,她好像總是能找到一些細小的問題,哪怕這些事本身匪夷所思。
比如阿淵和魏君濯的關係,她看看臉就意識到他們是兄弟;
念夏的身份,她能得到警惕心比他還重的念夏喜歡;
還有當初薑狄和絳曲是同一個人的事、容朔受傷、自己曾以為天衣無縫的,對女子充滿厭惡的偽裝……
有的事,可以通過第一步和第二步,推測出第三步,可是有的事,隻有一個開始,她就能猜到結果。
容珩按了按眉心,走出軍帳,寒風吹起他單薄的衣裳,幾縷碎發遮住了青年銳利的眉宇。
他展開手掌,掌心,是一粒橙色的橘子糖。
過去十七年的人生,榮寵也好,折辱也罷,後來的他都能平靜以對,他雖然會有不甘心的時候,也會心懷痛苦和仇恨,但他更有相信自己能逆轉乾坤的信念。
一切都理所當然的進行著,這段時間,他和顧瀾分開了才意識到,他的人生,都仿佛一場設定好的戲——似乎天降大任,必然要讓他經曆磨難,他生下來就要背負著那些責任和苦難活著。
從前的自己,雖然看起來將一步步算無遺漏,卻忽略了周圍的一切,骨子裏,和失去了記憶的衛承淵又有什麽兩樣?
直到顧瀾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那曾經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未來,忽然變得崎嶇而精彩,他不再是被一件件猝不及防的事情,逼得走上這條爭權奪勢的道路,而是真的想保護自己在乎的一切。
朦朧的情感有了歸宿,失去的東西被重新找回。
如果沒有顧瀾,容珩不知道自己是變成什麽樣子,他隱隱約約覺得,可能和現在沒什麽兩樣,但是他.……永遠都不會擁有這樣熱烈的感情。
是顧瀾,改變了他的未來。
容珩凝望著漆黑夜空點綴的星辰,眼神深邃而執著。
這滿天繁星閃爍曾經與他無關,夜裏的燈火也從未有過顏色,一切像是泛黃紙張寫下的潦草字跡,卻在遇見她以後,世間萬物,鮮活動人。
容珩眼底的冷意被執著的溫柔替代,他走回營帳,披上了厚重結實的衣甲。
夜盡天明,
他會將一切做好,
然後去娶她。
“瀾瀾,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