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戰爭
清晨時分,清州城下,無數大燕士兵們已經手持長刀嚴陣以待,隻等待容珩一聲令下,便開始攻城。
冬日冰冷的朝陽照在將士們黑色的鎧甲上,折射著幽幽光芒。
容珩環視眾人,聲音清幽而平靜,卻清晰的傳到每個人耳中:
“攻城。”
伴隨著震撼而急促的鼓點,第一批燕國將士,有條不紊的將投石機推向清州的城門。
容珩抬起頭,眯起眸子,看向那個站在城頭一身金甲的身影。
雙方的距離很遠,隔著無數旌旗,他明明看不清金甲將軍的麵容,卻知道那是魏君濯。
清州城牆高大,周圍有護城河,易守難攻,魏軍已經占領它半個多月了,一直在為其加固工事。
啟國這麽快就舉國淪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清州被占領的太早,魏君濯以此為根基和樞紐,就能方便快捷的統籌整個啟國境內的魏軍兵力。
由此可見,清州城多麽重要。
魏君濯絕不想將吃到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可容珩又一定要攻下這座城,才能確保這裏成為燕國麵對魏國的天險。
容珩坐在帥輦上,把著手中長劍。
他漆黑的雙眸冰冷銳利,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麵容雖然冷淡卻不嚴肅,讓所有燕國將士們感到心安。
魏國國內動蕩,魏君濯是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亂臣賊子,卻還是選擇在此時出兵,代表他想用對外戰爭來轉移國內矛盾。
如今,大半個啟國都已經被魏國占領,徐鼎這個啟國國君逃到燕國自降國格,從此以後隻能稱侯伯,魏君濯一戰,覆滅一國。
這一係列的行動手段都讓容珩讚歎魏君濯運籌帷幄心思縝密,他甚至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顧瀾,他說不定會對魏君濯惺惺相惜。
但現在,他們是戰場上的敵手。
清州的戰略地位太過重要,一旦落入魏國手裏,等魏君濯稍作整頓,不到半年就能從清州對燕國出兵,到時候不用長途跋涉,魏國就能隨意選擇攻打南境最重要的幾座城。
魏君濯自然也清楚這裏的重要性,否則也不會選這裏作為中樞,他剛占領啟國國都,就千裏迢迢趕來親自領兵,和大燕兩軍對峙。
隨著軍令發出,一座座箭塔跟在投石車旁邊緩緩推移,後方是舉著盾牌的輔兵和邊軍,他們一邊舉盾,一邊推動著沉重的箭塔。
戰鼓響起,城內的魏軍將士也在魏君濯的指揮下一個個熱血沸騰,霎時間,無數箭矢朝著箭塔後麵的士卒射去。
鮮血迸濺,箭矢亂飛。
箭塔裏的燕國弓箭手們借著這樣的高度和掩護,拉弓搭箭,對城牆上的魏軍射箭還擊。
一瞬間,漫天箭雨在空中交織碰撞,像一萬隻鳥發出激烈的嘶鳴,像飛濺的墨點遮天蔽日,浸染了整片天空。
戰場上沒有風,弓箭卻發出咆哮的風聲。
兩國將士們被利箭貫穿,有的從城牆上栽下來,有的從箭塔上落下,更有推著箭塔往前走的將士被箭矢射中倒下,袍澤們麵無表情的推開他們的屍體,舉著盾牌繼續向前。
箭雨過後,是投石。
一架架裝備完好的投石車甚至不需要瞄準,無差別的拋出巨石,木質破裂,滾石巨響,對那些燕國精心打造的箭塔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不少箭塔內的弓箭手從被砸爛的箭塔內逃出來,撿起死人的武器繼續戰鬥,更多的將士隨著箭塔斷裂,一起喪命在巨石之下。
戰場之上,要麽戰死,要麽勝利,沒有後退一說。
沒有一個燕國將士在這樣的情況下後退半步,而素來又慫又菜的魏軍有他們的大將軍親自督戰,也出奇的士氣高昂。
人命與人命頭破血流的兌子,鮮血和泥土混在一起,凍進了清州城外的土地上,來年開春,這裏大概會是一片沃土吧。
終於,在付出無數燕國將士性命之後,投石車被推到了恰到好處的位置,巨石落到城內發出震天聲響,魏軍一下子亂了起來,一些建築薄弱的城牆被轟出了裂縫,隨時都有崩塌的危險。
魏君濯沉著的指揮著魏軍抵擋投石車和利箭,有他在,魏軍又漸漸冷靜下來。
容珩已經攻了五天的城,攻城器具不是一日就能造好的,魏君濯還極其有先見之明的將清州城外二十裏的樹木都砍伐一空,堅壁清野,隻等燕國攻城。
今天,是容珩第一次用人命拚死掩護,換投石車攻破城牆。
鮮血橫飛,箭矢交鋒,雙方有來有回,戰場上殘酷而混亂,後方容珩的每一條命令卻冷靜無誤。
他一直盯著燕國的投石車,眼神一凜:“既然來了,就別走,讓穆隼衝鋒!”
隻見城牆一側,忽然出現一隊身披玄色重甲的魏軍。
這隊魏軍不過幾百人,卻一個個手持短斧,在大燕軍中所向睥睨,凶猛異常,幾乎是殺出了一條血路。
他們的目的,是毀了投石車!
保護箭塔和投石車的都是普通的大燕邊軍和輔兵,哪裏是這些人的對手,此刻雙方都處在遠程攻擊的情況,燕國後方主力部隊,和投石車還有一段距離。
眼看著他們就要衝到投石車麵前了,戰場上響起一陣馬蹄聲。
穆隼手持彎刀一馬當先,身後跟著三千名張狂肆意的定遠軍鐵騎,颶風般從戰場兩側出現。
定遠鐵騎都拿著寬大的斬首刀,僅僅一個照麵,那些重甲魏軍的頭顱便已經衝天而起。
“王爺讓不參與攻城的穆隼將軍帶騎兵埋伏在城外,是早就猜到了那些刀斧手嗎?”一名將領看到這一幕,情不自禁的問。
容珩一臉淡定,甚至很嫌棄的看了那將領一眼,才道:
“投石機對城牆的破壞短時間內,幾乎是不可逆的,任何一個有腦子的將領都想毀了它,而派一對精兵突襲是最簡單的做法,穆隼的騎兵不能用來攻城,便在投石車附近保護,守株待兔罷了。”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陣地後方的鼓聲和號角聲陡然一變,在投石車的掩護下,箭塔和雲梯終於靠上了清州城牆!
作為第一批衝城的人,這些將士可以說是九死一生,但是他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們身後,大燕湘王的王旗搖曳在風中,支撐著他們舍生忘死,不斷前進。
這才是真正的攻城,真正的人海戰術,用將士們的性命鋪就一條攻城的血路。
容珩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漆黑銳利的瞳仁清晰反射出眼前血與火的場景,他深吸一口氣,再一次下令:
“帥輦前壓,輔兵掩護弓箭手,全軍攻城!”
這一仗,從清晨打到了傍晚。
天色昏暗,烏雲密布,雪花飄飄灑灑,每一片落到地上,落到人的身上,都會被滾燙的熱血融化。
清州城下堆滿了燕軍將士的屍體,厚重的青色城牆也已經被鮮血染紅。
而一身玄甲,肩頭有一個巨大血洞的肅翊,此刻站到了城頭的狹小平台上。
肅翊身後是源源不斷攻上城的平南軍將士,他們終於在付出了巨大代價後,在城牆上打出一個缺口,攻上了這座城。
燕軍骨子裏的凶悍和無畏,是魏君濯也頭疼的,哪怕他一直在城頭督戰,魏軍麵對著源源不斷,悍不畏死的燕軍,還是害怕了起來,一旦心中產生懼怕的情緒,就更沒辦法與之對戰。
這麽久的時間,刀已卷刃,劍已破碎,雙方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刻,魏國士兵個體素質的不足,也因此體現了出來。
燕魏士卒人數相當,魏軍憑借著清州城牆死守了一整天,卻還是無力阻止燕軍登上城頭。
“將軍,再有半個時辰,我軍就能拿下城頭!末將帶兵去打開城門!”手下的聲音沙啞,卻難掩其中激動。
肅翊一刀劈死一名魏軍,硬朗俊逸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低頭看向另一側的城門,聲音冷漠:
“魏君濯不在城頭,魏軍不可能隻有這麽多人,一切還沒結束。”
他話音剛落,正對燕軍帥輦的城門口,響起了一陣嘹亮的號角聲。
驟然間,一隊氣息精悍,幾千人銀甲魏國騎兵,以及身後鋪天蓋地的步卒從城門殺了出來!
肅翊瞳孔一縮,表情凝重的看著那些突然出現的魏軍。
此次隨著容珩出征的燕國將士,一開始,是穆隼的五千定遠軍鐵騎,和耿恭率領的五千邊軍騎兵,還有他手下的八千平南軍。
前幾日容寶怡趕來,帶來了五千步兵支援,再加上後續跟上的一萬輔兵,滿打滿算不過四萬人,但實際上,正規軍隻有兩萬多人。
這些人在今日,除了五千定遠軍鐵騎,全都被容珩投入到了攻城之中。
而魏君濯領十萬大軍攻打啟國,這十萬人是沒有任何水分的,根據之前的軍報來看,他們占領了啟國各個州郡以後,還剩下三萬人駐守在清州。
今天一天的戰事,燕國全軍上下都已經精疲力盡,戰死幾千近萬人,才拚死登上了城頭,連容珩的帥輦四周,都沒剩下多少人保護。
此刻,在燕軍終於攻上清州城頭的時候,這近兩萬完好無損的精銳魏軍,卻突然衝了出來!
誰也沒想到魏君濯這麽沉得住氣,任由燕軍將守城的魏軍近乎屠戮殆盡,任由平南軍登上了清州城牆都不反抗,卻帶著精銳以逸待勞,直接出城反攻。
肅翊苦笑一聲,不由自主的看向那遠處坐在帥輦上的孤高神情。
王爺,會如何做呢?
王爺說,他是老侯爺的外孫。
王爺選擇了一條和曾經老侯爺一樣的路,但他懂得取舍。
所以,他一定能比老侯爺走得更遠!
意識到這兩萬魏軍一直都以逸待勞,情緒飽滿,還都是精銳後,肅翊眼中浮現出一抹決絕。
王爺絕對不能有事!
不,或許還有別的機會……肅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看見魏君濯已經率領這些魏軍,輕而易舉毀掉了之前無數將士付出性命,才運送到城牆邊的投石機和箭樓。
“要麽眼睜睜看著這些魏軍殺向王爺,要麽所有人隨本將下城掩護讓王爺先撤,平南軍,來斷後!”他大吼一聲,拿起硬弓對著魏軍射出一箭。
話音落下,所有聽到肅翊話語的燕國將士們,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城池,選擇回援他們的王爺!
城門處,突然出現的魏軍已經和留在城下的燕軍廝殺起來,然而,魏軍畢竟以逸待勞,而且人數遠勝燕軍,所以戰場上的情景幾乎是一麵倒,箭樓與雲梯被搗毀,燕軍敗勢已現。
登上城頭的肅翊和他麾下的幾千平南軍,更是被魏軍生生掐斷,有去無回,成為了孤軍。
一身金色盔甲的魏君濯手持長戟,在自動分為兩撥的騎兵中策馬而出。
“大將軍,燕人的帥輦沒有移動,難道那湘王到現在還不退兵?”一旁的偏將臉上帶著勝利的興奮,忍不住問道。
眼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戰場為魏君濯一分為二,城下的容珩和耿恭等人領著殘軍抵抗魏君濯,而城上的肅翊已經被兩萬魏軍截斷,幾乎,必死無疑。
魏君濯看著眯起眸子,看向硝煙密布的戰場,胸有成竹的開口:
“他會退的。
他的帥輦在大軍後方,眼下我們兩萬精兵阻攔在城門口,肅翊那五千攻上城的平南軍,已經注定回不來了。
為將者,越是危機之時,越要以大局為重,容珩這時候撤退,隻是沒有攻破清州城,回到自己三十裏外的軍寨中繼續駐紮而已,如果不撤,他就要以幾千疲憊之軍,拚上親兵營的性命,非要與我軍分個你死我活——何必呢,犧牲肅翊和幾千將士,他下一次,明天,後天,以後,還有無數攻城的機會。
而且,我軍兩萬將士雖然都是以逸待勞的精銳之師,但燕人還有五千定遠軍騎兵在外徘徊,他若退兵,本將追殺,有被騎兵分割衝鋒的可能,所以他退兵便好.……容珩是個聰明人,這,是現在最合適的選擇。”
遠處,黑色的“容”字王旗飛騰在漫天大雪中,容珩的帥輦如同磐石般鼎固在戰場上,沒有後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