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回家

  宋執循聲望去,看清來人後,眼中閃過一抹意料之中的恍悟,麵無表情的開口:


  “蘇子霄,竟然是你。


  以禁軍校尉之身勾結亂黨,棄蘇家百年清譽於不顧,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穿著禁軍金色甲胄的青年,策馬從顧瀾身後出來,劍眉星目,笑容略帶幾分譏諷。


  “統領你說錯了吧,我們蘇家哪裏還有什麽百年清譽?再說我光杆一人,謀反就謀反唄,要麽皇上幹脆把我滿門抄斬吧,反正,又不是沒抄過。”


  蘇子霄薄唇微微上揚,雖然說著不著調的話,卻一身凜然正氣。


  宋執:“.……”他倒是忘了,百年蘇家的清譽早就沒了,蘇太後穢亂後宮的事情甚至傳到了民間。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蘇子霄環視著周圍的禁軍將士,唇角的笑容散去,聲音鏗鏘有力:


  “諸位,我蘇子霄隻是個禁軍校尉,不知皇上是如何界定湘王謀反的,但我知道,容珩和顧瀾是我的兄弟,更是大燕的英雄,這樣的人不該死!”


  宋執與蘇子霄對峙著,又看了一眼顧瀾,不由搖了搖頭,發出一聲歎息。


  “當初陛下為容珩恢複皇子身份,做定遠軍的軍議校尉,是為了製衡你的位置,而封顧瀾的平南將軍,也是要平南將軍與湘王互相製衡,沒想到一切居然為他人做了嫁衣,你們早已勾結到了一起。”


  “這不叫勾結,宋統領,我們這是兄弟情深。”


  容珩心道,誰跟他兄弟情深。


  蘇子霄上前一步,大聲質問:“宋統領說湘王謀逆,那就拿出他謀逆的證據。”


  宋執沉聲道:“湘王私自帶兵回京,居心叵測,鐵證如山。”


  容珩不緊不慢的開口:“孤是奉陛下旨意回京述南境軍情,難道陛下沒有讓孤回京嗎?你說孤帶兵回京,可孤身邊隻有百餘親兵而已,哪裏帶了兵?”


  宋執麵色深沉,他就是猜到容珩一定會帶少量先鋒軍先回京,才在此埋伏,何況誰不知道,他的大軍就在趕來的路上,可是偏偏,現在容珩身邊這百來人,還真算不上起兵謀逆。


  蘇子霄補充道:“王爺在邊境浴血奮戰,我是不知他如此為國盡忠,哪點稱得上反賊,倒是皇上近些日子下達許多讓大燕動蕩不安的旨意,百姓不安,人心惶惶。”


  “你的意思是,陛下糊塗?”


  “皇上定然是被奸臣所惑,還有,上次上朝之時,皇上臉色蒼白,氣色極差,在朝上暴怒不已,當眾殺了宮中編撰陳大人,皇上有沉屙宿疾纏身,一時糊塗也未可知。”蘇子霄不鹹不淡的說。


  宋執攥緊了拳頭,卻見顧瀾也收斂了唇角的笑,問道:“宋統領說是奉旨來拿湘王,你的旨意呢?”


  周圍,宋執手下的禁軍眼神中,已經徹底沒有了鬥誌。


  失去與定遠軍相比的數量優勢,眼前的敵人還是同為禁軍的袍澤,再加上顧瀾和蘇子霄的話語,他們更希望宋執能夠退兵。


  湘王不過帶了百來人回京,哪裏算得上是謀反?何況,湘王此前保家衛國,是大燕英雄,他們人人敬重不已,反倒是皇上這些日子在朝在野濫殺無辜,京城百姓都對其怨聲載道。


  他們雖然聽命於宋執,也忠於皇上,可他們實在不願同室操戈,互相傷害。


  “沒有聖旨,本將奉的是陛下口諭,”宋執盯著顧瀾反問,“顧小侯爺,你女扮男裝,定遠侯府欺君一事尚未查清,你現在應該待在宮內,誰允許你私自出的宮?”


  顧瀾平靜的和他對視,字句平和,眼底泄露出幾分戲謔:“宋統領不如猜一猜,我是如何出宮的?”


  宋執提前一日離開燕都,在容珩回來路上埋伏,並沒接到容璟那邊的消息。


  他不知道顧瀾是如何逃出宮的,不知道定遠侯府的人已經逃走,更不知道她刺傷了容璟,如今皇宮還亂作一團。


  看著麵前容顏傾城,麵色俱佳的女人,宋執眼皮一跳,內心陡然升起一抹不安。


  陛下明明是將顧瀾安置在永明宮偏殿內,有內司監晝夜值守,顧瀾究竟怎麽逃出的?難道,宮裏出事了?


  “顧瀾,你到底是怎麽逃出的皇宮?”宋執攥緊手中劍柄,低沉的問。


  顧瀾的眼神冰涼,語調卻溫和:“宋統領這麽好奇,自己回京看看就知道了.……說不定你現在回京,還能看見容璟最後一麵呢。”


  宋執瞳孔一縮,差一點氣血逆行:“最後一麵——”


  就在他猶豫躊躇的時候,容珩走上前,對顧瀾說道:“此番謹遵皇上旨意,長樂郡主也跟孤回京了,隻是不知此時到了哪裏,見沒見的自己的弟弟。”


  顧瀾:“哦,那算算時間,你們打起來的時候,寶怡大概已經回京了呢。”


  長樂郡主!?

  宋執聽到這話,再也無法維持表麵的鎮定。


  他目光在容珩身後梭巡,果然沒有看見容寶怡的身影。


  若容寶怡跟容珩一起回了京,此刻又不在這裏,那就說明她和容珩在抵達牧城之前就兵分兩路。


  宋執一直沒有忘記,去年睿王大捷回京,跟他一起從南境歸來犒軍的那五百名百戰精銳,後來被打亂了軍籍,已經成為京城守軍——


  此時,兩萬禁軍中,五千人被範弘彥帶去北境宣旨,五千禁軍在此處與容珩對峙,蘇子霄也帶來了三四千人,現在還留在禁軍大營的,多是些無用的廢物,而京城內守軍也不過幾千人,由偏將軍嚴墨執掌,這個人屬於中立勢力,偏向於文武百官。


  新任京兆尹前幾日也罷朝以抗議容璟,城內衙役不能算什麽戰鬥力……

  長樂郡主是睿王獨女,若她真的有什麽辦法,能夠重新召集那五百已經被打亂部署的南境精兵,足矣讓京城大亂!

  宋執深邃狹長的鳳眸一片冷寒,他抓緊韁繩,看著容珩,低聲道:“陛下給我的命令,是將你在此斬殺。”


  容珩劍鋒直指,漆眸悠遠而平靜,從容的說:“是嗎,可惜你今日是做不到了。”


  顧瀾與蘇子霄也跟宋執的禁軍拉開距離,與容珩的殘軍合為一起。


  眼下,宋執手下的禁軍還剩四千人,蘇子霄是禁軍校尉,也煽動了三千餘禁軍跟隨自己,幾乎和宋執五五對開。


  蘇子霄再一次開口,他本來就是禁軍一營校尉,說的話在禁軍心裏更有說服力,也更加直白誠懇:

  “諸位都是大燕將士,為什麽非要兵戎相向!宋執,你拿不出皇上聖旨,說不出湘王謀逆的證據,卻非要在此圍殺大燕軍功王爺,是要逼得大燕如魏國那群慫貨一般內戰,陷入混亂嗎!”


  四周的禁軍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猶豫不決,麵色各異。


  “統領,蘇子霄也帶了許多人,咱們再打下去,也不一定能殺了湘王,反倒會折損兵力……”宋執身邊的副將談策低聲道,眼神閃爍。


  “回,京。”


  宋執眼中滿是不甘,卻還是緩緩下令。


  他知道,就算耗盡自己手下所有人,今日也無法殺了容珩。


  何況,京城情況不明,他得回去保護容璟。


  宋執眼中的愧疚一閃而過,喃喃自語:“沒想到我連這點事情,都沒辦法為你辦好。”


  顧瀾和容珩並肩而立,看著宋執帶兵離去,才互相打量著彼此,眼神仿佛拉絲。


  “瀾瀾,我回來了。”


  容珩在顧瀾麵前低語,雙眸繾綣,是化不開的濃鬱深情。


  墨風和小紅兩匹駿馬也許久未見,好似故人般纏綿在一起,容珩沒眼看這兩匹馬,解下自己繡金絲蟒紋的玄色披風,蓋到顧瀾身上。


  兩人下了馬,順勢,年輕的王爺將紅裙女子緊緊地擁入懷中。


  “我從未想過,瀾瀾,你穿女裝這麽美。”他的聲音在顧瀾耳邊響起,蠱惑而清幽。


  熟悉的藥香極其清淡,幾乎已不可聞,可那一瞬間,屬於容珩的氣息仍舊席卷充斥她心房的每一寸角落,帶來熟悉的心安。


  顧瀾下意識想推開他,放在身側的十指卻一點點蜷縮收緊,撚住了他的衣裳,她的腦海中閃過容璟曾說的事,內心一下子酸澀起來:


  “多謝你信我,你知道嗎,我此番還在你曾經在掖庭住的房間待了幾天.……容珩,從此以後,你我都不是孤身一人。”


  容珩滿足的抱緊她,連日的奔波與疲憊都一掃而空,他的心裏滿滿當當的,聽到她的話後意識到了什麽,內心一疼:“掖庭.……那裏很冷的,瀾瀾,我再也不會讓你受苦了。”


  “我也不會。”


  容珩鼻尖酸澀,語氣中顯露出幾分委屈:“可是你騙了我,該怎麽補償?”


  顧瀾一怔:“除了那件事,我何時騙過你?”


  “你說過,我吃完那些糖後,你就能到南境——”


  他離開侯府前,顧瀾特意給他塞了一罐糖,說等他吃完糖,她便也該抵達南境。


  容珩省吃儉用不舍得吃,可還是在幾天前吃完了最後一粒。


  下一刻,顧小侯爺將自己特意隨身攜帶的糖果丟到容珩懷裏:“這不是還有嘛。”


  不愧是她,還沒忘記給珩兄帶零嘴。


  “咳咳!”


  “咳咳咳!”


  穆隼和蘇子霄倆人在旁邊咳嗽著,像兩個肺癆鬼。


  容珩鬱悶的收好糖罐,將披風給顧瀾穿好,玄黑披風遮擋住了少女火紅的長裙,更為她增添幾分冷豔與神秘。


  “咳嗽什麽,得了風寒就滾遠點,別傳染孤和顧瀾。”容珩翻了個白眼,冷冷地說。


  穆隼收住咳嗽,一隻手抬起來,呈起誓狀:“末將是震驚啊,末將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過世子穿裙子呢!”


  蘇子霄直愣愣的盯著顧瀾看:“我也沒見過,我也震驚!我被抄家都沒現在這麽震驚!”


  顧瀾:“.……倒也不必如此。”仿佛她是個女裝大佬。


  “如今宋執已經回京,寶怡若是真的召集了當初那五百邊軍精銳,恐怕會和他對上,我們也得趕緊回去。”顧瀾想了想,當機立斷道。


  容珩麵容平靜:“不必擔心,我與她兵分兩路,是讓她帶那五百邊軍保護侯府之人,而且小酒就在她身邊。”


  顧瀾想起記憶中那個愛嗑CP的少女,以及娃娃臉的小酒,眉眼彎彎:“我有許久沒見到他們了。”


  容珩忍不住揉了揉少女柔順的烏發,輕聲道:“再有一日,大軍便能抵達京城,容璟.……”


  他抬起頭,看向天邊絢爛的晚霞,翻身上馬:

  “走吧,回家!”


  此刻,容寶怡已經進城,她攜著當初睿王給她的虎符振臂一呼,被打亂混在守城軍中的五百精兵瞬間集結,義無反顧的聽從她的號令。


  京城內外一片混亂,街道上空無一人,百姓緊閉家門不敢外出,從皇宮出來的太監和禁軍們挨家挨戶的搜查著顧家人,燕都城門口雖然戒嚴,守軍卻因為那五百精兵的突然離開,一時之間大家都傻了。


  長樂郡主回京,帶走了五百守城軍?

  難道長樂郡主要造反?


  統領京城守軍的將領名叫嚴墨,剛上任不久,看見這樣的情況,簡直不知所措。


  他也沒辦法去追跟著容寶怡離開的五百精兵,隻好派人將此事稟告容璟。


  剛派出一人傳信,嚴墨就看見安柔縣主韓萱兒,帶著自家烏泱泱一大片,近百名家丁,在遠處跟身著戰甲的長樂郡主抱在一起。


  嚴墨又叫了一個人,麵容呆滯:“.……再去告訴陛下,安柔縣主好像也想造反。”


  安柔縣主的父親是吏部尚書韓安德,她帶家丁迎接長樂郡主,會不會尚書大人也要造反?嚴墨想到這裏,頭都大了一圈。


  一日搜查過去,有禁軍在睿王府附近發現了蛛絲馬跡,然而容寶怡已經帶兵將侯府眾人牢牢保護其中,宋執還未回來,容璟沒辦法組織更多兵力再次將他們包圍。


  終於,宋執領著禁軍匆忙趕回京城,嚴墨連忙打開城門迎他進京,又將傍晚時京城的情況告訴了宋執。


  宋執這才知道顧瀾是如何逃出皇宮,得知容璟似乎受傷了,他麵色一沉,隻來得及吩咐一句湘王謀反,緊閉城門,不得讓任何人進出,便帶兵趕去皇宮保護容璟的安全。


  宋執前腳剛走,顧瀾容珩和蘇子霄他們同樣趕到燕都城外。


  夜色濃黑,寒風呼嘯,吹起城牆上的大燕黑龍旗。


  明日便是除夕,燕都卻沒有一點過節的喜氣,今晚,無數人注定難以入眠。


  嚴墨腳下的地麵隨著幾千禁軍腳下的馬蹄而震動,他長歎一聲,內心很是崩潰。


  湘王和顧小侯爺領了不知多少人,兵臨城下;

  眼前,是一身輕甲的容寶怡帶著昔日的五百精銳,一臉微笑的看著他。


  安柔縣主韓萱兒亦步亦趨跟在容寶怡身旁,她身後簇擁著一群韓府家丁,一個個和她本人一樣凶巴巴的。


  韓萱兒站在城頭下望,果然看見了騎在駿馬上的顧瀾,不禁大聲喊道:“男神,男神好久不見,你還是那麽俊美!”


  容珩費解,為什麽他家瀾瀾都穿女裝公布女子身份了,還是這麽受歡迎?

  “還望王爺和郡主,還有縣主不要為難卑職,卑職隻是個守城校尉而已,宋統領剛才吩咐了,任何人不得進出城門!”


  嚴墨滿頭大汗的看著容寶怡,餘光又望著城下大軍,高聲詢問:“王爺領兵壓境,是要造反嗎。”


  火光掩映著“容”字王旗在寒風中飄蕩,身著蟒袍的容珩抬起頭,看向城牆上的黑龍旗,聲音清幽而沉靜,一字一句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孤奉旨回京,請開城門!”


  蘇子霄在一旁道:“禁軍校尉蘇子霄,奉旨接王爺回京,嚴將軍,開城門吧。”


  守城的燕軍呆住了,定睛一看,城外的將士們果然都身著金甲,是大燕禁軍,領兵的更是白天時候匆匆率兵離京的蘇校尉。


  可剛才宋統領回京,也說了湘王造反——所以他們到底該聽誰的?

  容寶怡柳眉一豎,聲音冷厲:“王爺麾下都是接他回京的禁軍,他哪裏帶兵壓境,何曾造反了?嚴將軍莫非是瞎子?”


  嚴墨:“郡主說的有道理……您看起來,比王爺更像是造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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