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與魔鬼的初次契約
硬著頭皮,奔出門來的十三歲花粥,完全無視了巫婆婆的警告,把神女袍子兩片袂左右開弓係成了蝴蝶結,係在了腰間,根據經驗,這個位置最有利於夜間狂奔了。這個月亮初升時節,最適合偷跑出來玩了,她的所有聰明才智都適合在夜黑風高夜裏發揮。
這種偷偷摸摸出去玩的節奏,加之兜裏銀子乒乓作響,迅速刺激了她的神經,興奮到眼睛發光。白日裏要守《神女信條》裝冷扮酷,不拘言笑,麵若冰霜,感覺自己臉都僵了。
她擰擰酸痛的腮幫子,八叉著雙腳,以一種巫婆婆最反對的“蛤蟆遊街”的姿勢開走,左搖右晃,嘴巴唱道:“天地一混飩,有陷不在褶;紅門天地起,人人是神仙——”
按照師傅說的話,應該是“天地一混沌,有限不載澤;鴻蒙天地奇,人人是閃現……”當然這是抄經抄得的句子。
嗬嗬。十三歲的一個女孩子能懂什麽是混沌,鴻蒙?!
暗影幢幢裏,忽地奔出兩個人來,一個女孩子聲音道:“哎……有一隻……”神女知道她是早已約好的宮女酌墨子,比自己大兩歲。
聽得酌墨子說,另外一個是流浪兒程木心。他人高馬大,略微會些拳腳功夫,就揪了其餘兩個女孩子一齊並了牆根去,沉沉暮靄之中,三人疊羅漢一般依了上下順序,看過去,見又一隻白貓“喵”的一聲蹓牆跟兒過去。
“問題是後麵緊跟著又有兩隻……這對兒倒像是夫妻,有說有笑……”
花粥又拿了些銀子揣起,又拿起那隻酌墨子遞過的湯婆子暖手,問:“酌墨子,你去還是不去?去看看那邊,肯定有蹊蹺古怪……”
酌墨子知道攔又攔不住,就跟著轉了幾個彎兒。神女跟著那兩隻貓,酌墨子和木心遠遠後麵攆著。眼前轉了好幾十進院子,轉著圈子兩個就暈了,前麵有人說話的聲音:“我一個人不敢來……叫你做個伴兒……”一個小大監細細的聲音。
“這往乾清宮的路聽說……本就有鬼,咱們兩個也要小心才好!”另一答。
兩個人挑了燈籠一前一後走來,暗夜流光飛舞,三個隻好藏在樹蔭後麵。聽來隻是一驚,乾清宮有鬼?
“宮裏有幾個乾清宮?”神女毛骨悚然,望著那兩個人走遠。
“最近這乾清殿可出過什麽事情……”被木心嗬護著哈腰小心翼翼問出去,探索地看那酌墨子的表情……
“嗯粥兒……你慢點兒……”酌墨子迅速左右前後瞅了瞅,見四下無人,春風浩蕩間轉身前麵走了……
“瘋了!粥兒,快跟上……”酌墨已經一躍過了那個月亮門。前麵一大片青磚灰瓦的方正建築,又轉了若幹進,來到一座燈火闌珊的小屋,兩隻燈籠就不見了,神女叫兩個在外麵放風,自己隻身掀了門簾摸進得屋子。
“來者何人?關睢宮的?嗯……今晚熱鬧,難得大家都來這裏報道。”應該是個小太監問話,聲音尖細清脆。
“銀子在兜裏一直跳……哈哈,在下來晚了……”神女心下明白,兩眼俱是放光。可四下一看,燈火影影約約,屋內幾個大黑團,不見人影。又道:“來者從不問姓甚名誰,在下豈能不知道這賭場規矩!若不是黑貓引路,還以為你一輩子再也找不到你們了!”
“嘿呦喂,是一個女的——”一個腦袋從黑乎乎一團被子裏拱出來,眼睛到處上下亂跑,說:“怎麽,最近銀子多得往兜外跳……?”
“怎的!這兜裏的銀子還分公母!”神女花粥,說著適應了屋中黑暗,才看清四五個人各自頂了一床被子,腦袋聚在被子裏,那底上放了一盞燈,燈旁邊四五個小碗兒圍著中間一個大的碗,那大碗裏麵四五個骰子。
“看來,是個懂規矩的。你既來之,則安之——雜家今日手氣背,退了!”一個老一點的太監從被子裏拱出來,繞過幾隻還在地中央吃魚骨頭的貓,掀了簾子走了。
“來。老大,你先吃著……今天禦膳房新進了些黃河大黃魚兒,小的專門給你各種上等調料喂好,炸了……你嚐嚐,外焦裏嫩,香不——”
“哈哈……兩三局,輸了這麽多……哈哈,又贏了兩局。”花粥今日又是點背,兜裏挪用巫婆婆的口糧錢,兩三個時辰沒怎麽介意就番數入了別人腰包。
“…………”幾個人立即住了聲,數錢的歡娛聲一下沉寂了片刻,其中一人可能出於銀子的麵子半晌才問了一句,怎麽了。又似是覺得不妥,然後轉眼間一群人一哄就散了……
兩隻黑貓又來了若幹隻,其中一隻吃著吃著回頭看了看呆若木雞立於黑暗之中的神女,眼睛瞇成一條線,他的曈孔是青紅色的,他順著炕沿兒又爬上了炕頭,那裏的碗裏還有一條整條的魚,神女動了一下,他就停止了動作……突然藍光一閃,那隻貓扭回頭來,尖細聲音說:“喵喵?”
門口微光裏神女看出去,外麵一陣劈啪作響,幾個身形來回穿梭打成了一團。
“看來,你是被嚇壞了……”那隻貓卻又未動,地上的一團影子露出血紅血紅的大口,神女嚇得直接臥倒在地,剩下的幾個銀錢扔地上砸碎了碗,貓撲過來狠狠挖了神女的手,才跳起來溜出門去。
“嘖嘖……這都是銀子……時運不濟也是,銀子可是不可以不要……哈哈!”
外麵製服了幾個老小太監的程木心進門,道:“果然這思度華皇宮裏是一燈下黑呢!拿賭拿銀,人髒俱獲呢!”要去扶起地上癱作一團的神女一起往外走。卻見半牆上一團黑霧,黑霧四爪往下一按,團身往上一撲。一個東西,好像是人,又好像是一輪小車,四個輪子把兩人直接按倒。
屋內又被點燃的蠟燭照亮。
看問屋頂,那裏是圓穹形的屋頂,仔細辯認上麵有星星月亮太陽。牆壁上近地麵的位置是樹木,花兒還有很多數字。它們應該是全用小沙石一顆顆鑲嵌上去的,甚至靠近後牆的位置還有一小堆石子,和半麵裸露的牆。
花粥見過山上人家輇窖洞,有光禿禿黃土牆的,有用磚壘了,甚至門外再輇上一個屋簷的。這屋子特別,沒見過在房間裏用小石塊這樣畫壁畫的。
花粥糾葛心懷,終忍不住蹲下身來,小心翼翼趴在那小童車邊。
端起那盞銅燈。照亮自己眼前的世界,也照亮那小童車裏的人眼前的世界。
小童車中有一個人,嚴格意義上講,是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精致的五官,雪白的肌膚,黑漆漆的眼睛。令花粥自己一個女子都驚豔叫絕的美貌,絕對是傾國傾城,美目善睞,賽過任何傳說中的美人。那種美是一種童稚的夢幻的磁器般易碎的美,讓人不忍褻瀆,拿在手裏怕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隻好放在心上不顧死活地心尖尖上肉酸酸地疼。
尤其,點了燈,再往下看。
心裏的痛惜尤為愈甚。
她坐在一個小童車裏,一童車有兩尺見方,如同一個匣子一樣把她裝在裏麵。她的頭歪歪邪邪完全不成形狀地被粘貼在車子後靠背上,使得她像一塊活好的泥巴整個糊在那裏。整個身體隻有腦袋是直立的,從脖子以下全都癱軟無比,柔若無骨。為了防止她滑下去。她的什麽親人就在她脖子附近加套了一個皮套子,把腦袋擱在裏麵。
神女花粥,程木心那個愣小子正馬步蹲襠欲出門迎擊,還有拎了沒收那幾個太監的賭銀和一隻湯婆子的酌墨子,三個見狀俱是一症。
那女孩嘴角上揚,做出一副若無其事楚楚動人的模樣……
好像是在說,你們不用同情我,不過,你們要同情我就讓你們同情好了。三人放下戒心,一起歎了口氣,為了緩解尷尬,花粥問:“在下神女花粥,請多指教!”
“民女瓜瓜……”那車中女孩,卻沒有還禮,花粥發現她隻有一根手指頭動了一下。
她大眼睛眼光飄忽出去,由尷尬轉而羞愧難當,繼而隱隱不安,再就眉頭微皺了一下,眼露殺氣。不過三人目光之下,她迅速控製了自己的情緒,微笑著目光頂了上來,淡定道:“民女無父無母,是個孤兒,流浪牆頭的,沒有什麽正式的名號。”
她初以為她不過是個賭客,宮裏這般妖孽,懶政怠墮,白日裏宮中當值,個個迷三倒四,夜裏就渾身難受,自己不過逢了父皇密令要肅清風紀而已。不過銀子嚒,都是入了自己腰包的。
“你怎麽不走?”花粥問。
“我就住這裏的……”瓜瓜揚了揚小腦袋,無可奈何的一副表情,道:“這裏的買菜太監街衢之上買菜,撿了我回來的!”
“哦!這買辦倒第一次辦了件人事兒……”
三個人又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她了。
“是哦,這乾清宮久已荒廢,你住便是了。隻是便不要再組織這聚眾賭博的勾當了……”神女花粥猶豫間蹲下身來,從酌墨子手裏拿過了那包銀子和那個湯婆子。
當然,對於貪財的自己,那可是命根子,不要說裏麵還有本就屬於自己幾十兩“銀引子”,沒辦法,抓賭必須打鐵必須自己先要硬,換句話說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這些銀子給你。也該能將息些時日……”
當然現在換了酌墨子挑燈。
不知怎的,燈光驟亮,那瓜瓜突然目光淩厲投向神女花粥的手,酌墨子驚呼:
“血,你的血是碧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