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月下兩波人
說到昨夜,該是魔玨曆春季最後一個月圓之夜了。
因魔玨國地處偏遠,月亮從海上升起,引發海潮洶湧澎湃而來,所以該是何東庭認為的成熟的觀測時節。據《大藏離離經》中所述,太陰星黃帶與地角形成鮮明對比之時,太陰星對地表形成磁力,嚴重可致山崩海嘯,這也就是他和師傅不遠萬裏奔赴於此的目的。
小巧玲瓏的,戒指般大小的,堪輿的羅盤上的指針一直突突直跳,這個是自己僅有的十餘年的生命裏絕無僅有的事情。
羅盤上的指針一直顫動。自從自己踏入這如同迷魂陣磁場範圍裏。
月亮是薑央宗教裏的最大神靈。主管生死,輪回,還有天地萬物。萬物皆有靈,萬物兼服從於薑央神靈。如今這太陰星,碩大無朋,孤懸天外。
“比如眼前的這座古城就座落在魔玨的東南方。”激動,以至於何東庭和師傅的雙手開始顫抖了起來,師傅說:“十幾年如一日自己每日三省乎己,日日潔身自好,反複頌經,《大藏離離經》。甚至有的時候都會懷疑這黑漆漆的粗鄙的玄鐵所鑄就鐵戒,就是個擺設,抑或師傅的師傅傳於自己的時候,就是個壞的。”
“十幾年,風雪霜降,雷電交加的日子總是有的;但那根細小的銀針卻從來沒有動過……除了,上次小顫動。今天這次動得太過曆害了。抖森的我心亂如麻。一時間沒控製好,屁就出來了。”何東庭瑟瑟發抖。月亮底下不知是巨大門樓的影子籠罩讓他的臉上鬼影重重。
“為師早有覬覦之心,也一直在等,等待新星的出現,魅靈開始是很弱小的,容易被殺死。而新魅靈星往往出現在舊惑星將要隕落的六十年內。”
“我一直觀星,但在他眼裏,那顆舊星一直耀眼的很,絲毫沒有要隕落的樣子。”他說。
“哪顆舊星?”最先反應過來的徒兒何東庭問。他聽說這套說辭最開始是不信的,當何東庭隱約談到新星舊星的時候,他終於有點兒發狂,雖說伽十國故國不堪回首,但是父皇日日勤政,事必躬親,一時間並沒有理由完全取而代之。但是似是並非天道酬勤,原來亡國父逝隻能歸咎於命運。
“在下卻是不知!”何東庭急急否定。道:“屬下星相學確是學得很精,但這星相學本身就隻是個預測。也隻是個大概,哪裏能具體到哪個人身上?屬下不敢肯定是誰!”
“你既不能確定,有些糊塗的結論斷是不能在此胡言的!”一開始聽他講星相,著實下了一跳,他心下疑惑,按師傅說法這“新星”竟然是個女流之輩。
師傅雖沒有說出星相之理,但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
月亮孤白的一張臉照著兩個忽大忽小的影子,他想起了那個花粥神女,她一張冷漠麵孔,總是騷動著自己的內心。“哦,明明一團孩兒氣的神女,倒時不時裝裝自己是個冷麵人……”
樣子是有些好笑呢!
……
昨晚半夜花粥是被餓醒的。
“今兒個一早去給惠兒夫人看病!好生奇怪的狠……”她的意識混沌了幾日,仿佛一綏一綏的遊絲被散落在天涯海邊,一點點的收攏來,費了她全部的力氣:“哦,對!你為何不自己睡覺要守著我!”
她輕描淡寫地說出最後那幾個字。酌墨子當然沒有吭聲,她當然不能告訴主子,白日奔波一日,她是怕她半夜起來又犯毛病。
細細的,長長的,柔白的手指,伸出去摸在床裏的褡褳上;從邊緣,銀子較多有些割手,問:“你是說有個黑衣人送了銀子就走了?!”
“不是啦,你知道,我知道你最是貪財的。”拍著胸口,壓壓驚,最近確是給主人安排的診療出防太過於頻繁了呢。所以自己總擔心累著主人,才不惜衣不解帶守著她呢。
剛聽花粥夢中呻吟,酌墨子小心翼翼喘了口氣,問:“怎麽了?肚子還疼嗎?”
“我有過肚子疼嗎?”她望向窗外,又問:“沒,沒事。
酌墨子下了那張小床,先把一盞氣死風燈點了起來,就出去了。
“你一個女孩子,門都不鎖好!”也是唯恐花粥趕她走,她決定先發製人。外麵吱啞開門進來時,手裏端著一個盆,裏麵一塊白紗布。直接語氣嚴肅問花粥。
她的語氣這麽凶,花粥開始愣腫了一下,道:“哦,你看……話說,你又是怎麽進得這屋子的,我這防狼器從未失過手呢!與父帝經常打獵,所以會弄這個。”
“防狼器?”酌墨子有些後怕,就放下東西,奔突過門後看。
“雖說,迄今為止,還未有‘狼’光顧呢!”花粥張大嘴,專門在被裏笑,笑聲太過魔性,完全不顧形象,又喘又笑道:“除了,除了,除了你……哈哈!哈……”
低著頭,酌墨子腳尖點地,悶悶地嗯了聲。返身從門外把氣死風燈挑進來,就讓於床上的花粥去看。原來門栓上有一條細鐵絲,鐵絲細細長長綿延了數尺,筆直地拉在地麵之上的一個鐵家夥上。
那家夥像是包公的狗頭鍘,累似一個鐵夾子上,這鐵夾子老舊鏽跡斑駁不堪。
“原來,是這個……?”酌墨子一時間不知道用什麽詞說出那個部位。一想到有人可能夾了腿,山裏的獵物被夾了腳的冏狀,仍不舊笑了起來。道:“我知道你心裏若有疑問,就算是半夜也要起來去複診的!”
……
……
“酌墨子,見過公子……”
何東庭春風化雨般地走了半晌,夜裏萬籟俱靜中,忽聞後麵一句。
“哦!”何公子猛地驚醒,才發現麵前兩個軟軟糯糯有著淡淡的書香味的女子,眉眼彎彎繞繞,直眼看過來,看著何東庭的鞋子,大大方方一個萬福。
“哦。在下給你讓路便是……”何東庭搖搖頭,道。低頭又便走,不料卻被那姑娘攔了路。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他又一次掩好口鼻,單薄的夾袍子,手上窩著師傅的手,因為怕他冷,自己扶著他走路,死沉死沉地壓著,倒比一件衣服更壓風呢。
“對不住了,這位姑娘;在下風迷了眼,擋了姑娘的去路,甚是慚愧……”東庭忙頂著淒風繞過了兩尺餘寬,閃身要給姑娘讓步。
“嘻嘻,據說黑地上走久了,果然夜盲症了呢——何公子,我是可曾說中了?——”那姑娘卻沒有從他閃開的道路上走過去,定住,無聲無息的笑了一下。
東庭見她沒走,就又閃回剛才讓步前那個位置。
那姑娘還是不走,也不說話,隻傾著身子,掂起腳尖給他撐傘,她的另一隻胳膊彎裏蒯了一個竹籃子,可能因為太重,她來回挪動間就咯咯吱吱作響。
“哈哈……果然好玩的狠——半夜三更,見你們倆個路上黑燈瞎火的,一口一個公子小姐的……”一個聲音冷冷傳來。
何東庭見那位姑娘不走。這才月亮底下望出去,原來酌墨子身後跟著另一個女子。結結實實穿了一件灰白色的衣袍,因為月色浩渺流逝,一時那個方向上與月夜渾然天成一同綻放了那女子的盛世美顏。東庭並沒有仔細看,非禮勿視的道理還是知道的。卻知道那個是神女。
“酌墨子,這個名字在下是見過的。當時還想著這名字好。酌墨子,你……是神女的那個‘姐姐’——!”何東庭因為心裏有事,按照慣例,神女通常是要隔自己三丈遠的。
這個酌墨子應該是神女花粥的婢女,卻見神女慣叫她姐姐,自己慣於伽十國皇宮呆久了,對各種女官名稱地位自然是分得一清二楚的。
但是這個“酌墨子”的身份卻一時間有些拿捏不準了,所以隻得這麽叫了。
“在下唐突。那麽請問,酌墨子姑娘卻是從何處來,又往何處去呀……”何公子疑惑地問道,他努力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幕,但怎麽都感覺她好像真的是從春風浩蕩夜色之中跌出來的。
“我嗎?自然從公子來處來,往公子去處去呢!”酌墨子故意打著馬虎眼試圖轉移話題,她看著去往西郊方向去的,笑盈盈地說:“其實這個不重要啦!”,她指了指前麵問道:“請問這條路是不是通向街衢六巷嗎?”
“是啊!姑娘你也要去這一帶嗎?”何公子見姑娘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躲了幾處,眼光就又繞過她的身子看向那個方向。其實他之前有一點驚訝一個女孩子家怎麽會莫名其妙地跑到這種地方,但一聽說她的說詞一下便安下心了,這酌墨子姑娘性情雖孤傲些,但有什麽親戚在薑央神河區域也未可知。
哪個皇帝還沒有個窮親戚呢?
“恩,”酌墨子姑娘點了點頭對何公子說道,“那麽多謝方公子指路了,小女子有要是要辦,先告辭了。”
然後兩人一前一後走著,等了好久,這姑娘也不疾不徐地跟著……
眼見前麵來到一個岔路口,東庭往右拐,那姑娘也往右拐,兩個一前一後,加上風中搖曳就撞了個滿懷……
酌墨子說:“好巧,奴家也是這邊走——”
東庭說:“是啊,好巧……”
她說:“看來,有緣的很,在下與公子卻是一路……”
四人看上去,紅磚灰瓦紅色燈籠高高飄揚著,門匾上書四個大字:“張氏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