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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七

  定睛再看“天幹十六”,漆黑的夜晚裏,這幾個字刻在漆黑的木框門上,應該沒錯,無邪花了銀子買通這大理寺地牢的獄頭,才得到的信息。“嗯哼……”靜的久了,才隱約聽見一個聲音寂靜中傳出來。一個人,有氣無力的躺在裏麵的濕地上,黑汙汙的鮮血淋漓浸濕了方圓數尺之內,那人睡在一片雜草之中,臉色蒼白,呼吸淺淺,若不仔細看,會以為它已然沒有了呼吸,沒有了生命。


  “粥兒,你快點出個聲呀!”無邪一時心軟,焦急地望過去,一天兩夜了,花粥姑娘到底怎樣了?努力踮著腳尖,仔細地看著草叢中。


  那邊再無聲響,他又不敢再吱聲,心軟一說倒把自己說得自己好像是在推脫責任似的;不過這對於無邪這個原則性太過沒有底線的人來講,似乎已然氣得半死了。他眼睜睜看著花粥那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快離開了,淚水橫流。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他想到自己為了一已貪念,使了銀子買通那個石宓天隻是為了一親芳澤。可事實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天真。雨後的月光透過那扇唯一的細窄的窗戶射進來。那漆黑一團,好像隻是微微地動了一動,然後,疲憊的自己眨下雙眼之間,卻又再未動一下。


  傲無邪迅速捕捉到了那個瞬間,確定是花粥無異了。淚水,一顆一顆的滑落,跌落在她腳下濕沙之上。


  穿過那個柵欄,並不費勁。蛋殼兒的巨鉗利齒早已噬了那快腐朽柵欄的四周。


  “花粥。神女花粥……”無邪不敢越雷池半步,擔憂地叫了數聲。


  粥兒對他視而不見,對他的話,同樣充耳不聞。她艱難的呼吸著,血流如注,讓她虛弱不已,胃中燒灼難忍,頭重腳輕,四肢都在輕輕地顫抖。


  她緩緩地抬眼,把自己脖子左側的血紅汙垢仔細揩楷,冷笑一聲,用力將柴草和一些能扯下來的皮肉,全都拔下來,揉碎,扔掉。


  “你是誰……”


  她累得氣喘籲籲,卻仍然繼續地拔著,揉著。在她的幻夢裏,有一位小賊自己曾經喜歡過,自己與他有過一吻之情。無邪正憋著一肚子話要說與她聽:“謝謝你還活著。”


  新出的鮮血覆蓋上了舊的,她原本灰白色的神女袍子已經破損不堪,露出麵麵沒被汙染的雪白肌膚。借了月光無邪才看清她的臉,因為原先見她時,她總是一付麵巾遮麵,把臉遮擋了大部分,隻剩下一雙眼睛。


  而那雙眼睛又總不以正眼看人,不是低眉順目,就是目光從你的眼光附近擦肩而過。而如今這雙眼睛緊緊閉了。無邪這才看清這張臉的全部,窄小尖尖的下巴,溫馨甜蜜的杏核嘴唇,再往下……


  他本來不想看,別的女孩子的身體自己從來沒有緊張過;閉上自己的眼睛,本來是要看看她的傷口破裂的情況,但顯然自己卻緊張起來,咽了一口口水,隻得定定神又掙開眼睛看過去,他甚至無意識地掩了掩她的袍子,以防看到自己不該看到的東西。


  花粥的傷遍布全身,處處可致命。但是最多最密集分布的,就在身後。身前袍子之上腦袋之間左胸位置,蛋殼嘰嘰呱呱落地點了燈,仔細斟驗,此處鞭撻之痕縱橫,但好在這個位置施刑比較吊詭,脖子處並不算嚴重。


  三更時分聽到窗下咚咚有人走過,這回好像是有人來了。一個人似乎在搬東西,咚咚敲響,半晌功夫,有個人敲得那扇柵欄隔牆響,一個蒼老女人的聲音問:“你在哪呢?是在隔壁牢裏嗎?”


  “正是。正是。在下正是在此……”無邪趕緊回應。


  “好的。你等著。”那個聲音又回到。

  約麽又過了半個時辰,吱吱嘎嘎鋸木頭的聲音才結了。一個老女人紅臉被壓遍了擠進那一扇被鋸開的縫隙裏來。詢問地瞪著無邪,“你是個男的?”


  無邪惶恐地低下頭,認出來了,窗上應該是另一個囚室的女犯。隻是諾諾地問道:“神女被打,是否這三天完全沒有進食?!”


  “被打?三天沒有進食?”那老女犯的眼中越過濃濃的憤怒和詫異,“嗯?被打!沒有飯吃。那不是常事嗎?小夥子,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老女犯皺著一張老臉,笑他,一個男人不食人間煙火也就罷了,還要天真地質問一個老女犯,管什麽球用。


  她又問了一句:“可是,你為什麽和她關在一起?她是神女,你若與她在一起,豈不是想讓她不得好死。騎木驢——”


  “不是。不是。”無邪大驚,隻是十六那日自己鉚足了勁兒要與神女洗冤,夜裏去了趟張氏世家凶案現場,仔細斟驗了現場,所以今日才來。一時情急自己無心考慮別的。他連忙道,細聲細語呢喃道:“婆婆,奴家是個女子呢,年方二八,因為吃不飽,所以偷了主人吃食,方才才被關押進來的——”


  無邪不得不佩服自己信口開河的本領了,開始自娛自樂了一把。


  “可是。俺覺得不像。你聲音一聽就是個男人。”


  “噢,奴家在主人家是個粗使丫頭,不過日常負責砍菜挑水……”無邪頓口氣,心喜那倒不用裝女聲了,恢複原聲道:“噢,還有趕牲口,連帶抓小偷淫賊什麽的!”


  “是呢,這些粗活兒確實需要多吃些飯才行!”老女犯心下釋然,把腦袋從那個她造的窗戶裏縮了回去,好象又不放心,返回頭來問:“咦,那你為何著的是男裝!”


  “婆婆叫奴家二傻姑娘便是!”無邪不禁啞然失笑,心裏道這老婆婆怎麽象個衙門忤作,專愛刨根問底,衙門裏的忤作倒個個都似老婆婆般的裝聾作啞。他反問道:“我們粗使丫頭的衣服,有的穿就不錯了,還分什麽男女!”


  無邪偷瞄了一眼自己衣服,幸虧夜晚光線黑暗又離得遠些,這身灰色波絲水綢衣衫肯定露出馬腳,看來下次一定要注意換身衣服呢。


  窗裏的老婆婆聞言徹底打消了疑慮,順著他的方向看去,眼中溢出擔憂,“神女姑娘怎麽樣了?”


  無邪隻是惶恐的欠著身,“她氣息掩掩,剛才又昏倒了!”


  “我問你為什麽不早點稟報?”老婆婆一聲暴喝,眼光似箭,透著一股子寒意。“一個囚室的,你竟然沒有好好照顧她?……”


  無邪緊張而惶恐。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神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俺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初聽是警告,無邪奇?她這語氣不文不白,後麵傳來的一句話倒讓自己高興了好久,看來自己不是官官相護那一組的就好。


  聽她罵完,悉悉索索奔回她自己的囚室去了,半晌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鼓搗了些什麽,聽她與什麽人對話,也不知道忙活些什麽,人再無聲響。


  一陣噪雜的人聲過後,好像牢頭又來了。


  “拿著!這可是花光了老身所有身家換來的……”窗子裏又露出了老婆婆半張臉,憤怒地對傲無邪喝道。


  他趕緊睜眼,刺眼的光芒裏,顫抖著雙手雙腳。


  謝謝了。薑央大神。


  看來這婆婆與神女處得不錯,至少這兩日孤苦無依中,還有人幫助了她。


  果然見老婆婆眼中燃燒著滔天的怒火,全身的殺氣就連在欄內的二傻和昏迷中心花粥也能感覺到。

  亂草中,血跡斑斑,一片狼藉。神女,氣若遊絲的蜷縮在地上,閉著眼睛,微弱的呼吸。


  幸虧這個老婆婆足夠聰明,懷抱了一條黑貓,貓入了窗,它嘴裏叨了一把柴刀和一個小瓶,還有若幹吃食。


  她臨走交待:“東西全部給神女吃了。你休想偷吃……你剛進來,不餓!”


  她主觀武斷自己的那一句“你剛進來,不餓!”讓無邪都快哭出來了。無邪相信,以她能在這牢中混得如魚得水的架勢,以自己手上現在拿著的這把柴刀,刺進自己胸膛裏絕對能致對方死地。


  他緩緩地走向她,蹲下來,雙手扶過去;忽然感覺,她就像一縷輕煙,隻要他稍稍一碰,就會消失一般,他再蹲下身,竟然不敢伸手碰她。


  原來想著,入得這獄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搬了她越獄就好,從此天涯海角雙宿雙棲就好。所以根本沒有準備吃食。


  “二傻!莫哭!”


  傲無邪拿了那瓶藥正拿過紗布為花粥處理傷口,就聽見一旁清理血跡的老婆婆喊道。


  他回頭一看,老婆婆見無邪把自己的衣服已經換給了花粥,為了掩飾自己男性的身體,自己則穿上了那件襤褸神女袍子。在他身上來回打量了半晌,她緩緩開口道:

  “是呢,這才像個女人的樣子。雖然看著蠢笨些……”


  聞言,無邪原本為她醒來而欣喜的神情隨著話音落下,卻隻是收斂了神色,安靜的為她包紮。


  “她裏麵還有裏衣呢。奴家可什麽都沒有看——”


  這麵婆婆黑暗裏聽到神女一聲呻吟之聲,心頭卻是十分開心,目不轉睛看著無邪,輕蔑一笑,淡淡說道:“二傻姑娘,你可不是不敢看!神女可是正經女娃兒,要什麽有什麽。那叫一個字‘七’。哪裏像你,如同一個男人!”


  “‘七’?為什麽不是‘八’呢?”


  “我們薑央傳誇女子就是‘七’,是說‘琴棋詩酒花茶醫’樣樣精通呢。你就不‘七’。”


  ”婆婆!你們老人家就隻會翻臉不認人麽!”


  “害神女受傷的是那幫當官的,所以不管怎麽誇姑娘都是應該的!不要以為現在在救神女就能在牢中放肆!”不待無邪再開口,婆婆趴在柵欄上被壓扁了一張老臉,已經厲聲說道。


  “婆婆這麽無理麽。誇誇奴家七又不會少塊肉。”剛好為花粥包紮完,無邪扶著她微微顫抖的身子,“咳咳……咳!”


  “不用你爭,你不會有我們神女七的。”


  她虛弱得就像一個幽魂,慘白的臉,毫無血色的唇,瘦弱的身體。新穿的無邪袍子早已被血浸去了本色。


  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在懷中,不敢太用力,怕把她揉碎了。眼中,流露出心疼,“為何不認個罪?他們不就讓你認個罪畫押嗎?你的血都凍住了,粥兒,我的傻姑娘……”


  花粥依偎在他懷中,耷拉著腦袋。完全沒有半分的力氣,她隻能如同一個沒有生機的布偶一般,任由他抱著,給自己抺藥。任憑他哭,眼淚滾在她臉上不睜眼。


  “粥兒,我的傻姑娘……”哭到痛處,他又喊了一聲。


  聽他叫姑娘,花粥終於回魂,睜開了眼,眼中露出少有的柔情:“雖則認罪與否,結果都一樣是死。但是我不能認罪。我隻是想死,周遭都是夜,黑漆漆的夜,死是必須的;至少不認罪,可以死得清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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