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木心往事
殘陽如血。四個轎夫仰著脖子看,早已經著急萬分。
手托成喇叭狀衝上麵衝出來的一個女子道:“結婚,結婚!天色早就是黃昏了——”
“喊什麽?別把新娘子再給喊回去!”
太後徹底瘋狂掉了。崖上群狼呼應之間,就掂了腳尖兒往下喊:“再胡說,小心哀家下去撕了你們的皮!”本來她是想前往風雅澗養心院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該讓那些平日裏吃幹飯的家夥們出來效效力了。
“哦。這新娘子怪野的。怪不得新郎官說是‘狐狸洞裏的新娘子’!”
“咱們幾個莫怕,什麽潑皮破落戶咱們沒見過?新娘子嗎,都凶,過了今晚上就服帖了!”
哄笑間,見崖頭洞口群狼之間就閃開一條路,一個鳳冠霞帔穿戴隆重的女子,舉了一個拐杖沿旁邊的羊腸阡陌紅塵滾滾而來,哥兒幾個越發來了勁兒:“新娘子,你好凶呀!”
“夫家彩禮沒給夠嗎?”
“黃花大閨女養這麽大,豬肉都長價了呢?!”
“一斤二十二大錢,這是要要人命呀?”
哥兒幾個又算計著:“人道是,養血修行之人,都愛吃肉,去至酒肆,排出幾文大錢來,衝小二喊一嗓子:‘二兩肉,半斤酒’!”
另二個就搶白道:“二兩肉,你見哪個江湖修行之人,吃二兩豬肉,一小撮,還不夠塞牙縫的?”
“那你說,怎麽,吃素能養血?”
四人哄笑間,見崖頭女子已經行至跟前,後麵還有十幾頭狼護著,心裏就發怵,這狼奇怪,目光如炬,好似已好幾日未盡食的樣子。
轎夫四個茫然後退間,就避於轎側瑟瑟發抖。眼睛鬼祟四顧,這荒涼四野的,天又快黑了,往哪裏跑。
太後頓了一下龍嚨權杖怒吼一下:“走!”
他本想著出得崖來,自己倒要向來時那樣運用功夫回風雅澗養心院,無奈心情不爽,路也懶得走了,有轎子幹嘛不坐。
“走?”轎夫瑟縮問。
“走!”太後答。
“新郎不走了?”
“新郎死了!”
太後氣不打一處來,牙痛無比,恨不得生啖了裏麵那位的肉,怎麽,哀家倒不如那春風十裏的花魁了,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四轎夫見這女子蒙了肉粉色麵巾,麵相雖老些,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凜然不可侵犯的貴人氣息,又加之群狼環繞,哀鳴四起。
命保得保不住,還是兩說呢!
趕緊麻利的四麵抬了轎子,裝了女子起轎上路了。
崖頭洞口之上,四個人蒼茫遠眺,見一抹紅塵中,那頂轎子被顛了起來,一群黑壓壓烏壓壓如同烏雲的狼緊隨其後,轎夫的迎新歌卻山野呼合中響了起來。
無邪滿臉黑線笑了笑:“不怕。魔域大陸最熱鬧的合巹禮才開始。在下的話要麽不說,要麽說了就是諾言。”
花粥看看她自己的未婚夫,霞光中滿臉通紅,哈哈大笑道:“轎子都走了,還說什麽熱鬧,合巹禮?”
無邪也笑:“無妨的。太後會心甘情願回來的。而且司儀非他莫屬……”
天地之間,有天灰蒙蒙的按壓下來,有地地上群山連綿不絕,中間細縫裏望出去,天地交接處夕陽無限延伸,在灰與黑之間沾染了綠紅藍黃,轎夫們的號子蒼涼入耳:
蛐蛐兒爬在暖炕頭叫,哥哥的心口嘣喲嘣的跳。
羊羔羔吃奶雙膝跪,摟上個親人沒瞌睡。
一對對母鴿朝南飛,潑上奴命跟你睡。
牆頭上跑馬還嫌低,麵對麵睡覺還想你。
……
……
程木心本來是要去找那個方子虛,因為花粥快死了,他無計可施之間就認可了小賊方子虛,不管怎樣,隻有花粥活著才好。他甚至於想著,也許他倆隻是血性相投而已。魔域大陸這種事情並不稀奇,大家的血各人不同,且不論父母給的基底子,單就後天,人食五穀雜糧,攝入的成份就會不一樣。
血性不一樣,血力就不一樣。
那護國公不是用血養僵屍嚒。當然這都是極端個案,一般的人,血一般,血力也一般。自己是個孤兒,也不知道爹娘姓甚名誰,也不知道這爹娘給的基底子是什麽。自己長期也糾結過這件事情,但糾結來糾結去,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隻是個平凡人而已。
但好在眼見花粥幾度被反噬,心下就感歎:“平凡人也好。少些靈血人的煩惱!”
沒想到咱這平凡人卻被太後的大刑侍侯了,而且還不是個什麽正經大理寺卿過堂審的,而且還不是個什麽正經罪名,“狎妓出逃”?屋影明明正經的客棧老板娘,自幼父母雙亡,怎麽就成了“妓”了。
關押自己和屋影的窖屋窗戶隻有一窄條,每天黃昏太陽西斜的當口,才有一小溜兒陽光被赤紅柳綠地照進來。
一隻信鴿找到了自己,那個辣封的有著一個特殊標記的信又出現了。
信是上好的絲綢帛紙,那種淡淡的清香,應該是封蠟的味道,在這魔玨國還用這種古老的昂貴的傳遞信息的方式已經不多見了,加上信裏是罕見的一種密碼文。
小蝌蚪般的奇怪的文字,也許是莫名的某種符號。
程木心是個悲催的孩子。
自出生以來,他仿佛是一個被薑央神詛咒的人。他的養父母據姑姑說是一個昌藍國內的跳火舞的演出人員,娘親會在一個旋轉的輪盤上被固定成一個大字,這個大字就是她的頭和四肢組成的,而爹爹隻是在這個大字的剩餘的空間裏紮飛刀。
觀眾很多,人聲鼎沸,但是爹娘從來沒有失過手。
因為這類表演節目是父母親從小就練就的過硬的身家本領。親梅竹馬在寨子裏長大,他們的身材苗條而且皮膚黝黑,但這似乎並不妨礙他們成為寨子裏最令人羨慕的一對。
程木心逐漸長大成人的空間裏,記憶裏曾經有過那麽一個畫麵。
娘親頭上裹著厚厚的玄紅色的頭巾,穆榕樹村所處的位置並非人們通常想像中的那樣簡陋,水土也溫柔體貼,不似別的地區水土硬。
各種養血比武如火如荼地進行,村子裏麵已經熱鬧起來了,所以這個畫麵的背景是一麵掛了矮族人手工製作的掛毯,圖案確是古老茁樸的圖案,和一些奇怪形狀的靈似於某種文字的圖形。還有古老的山脈,岩洞,和一些跳著奇怪舞蹈的小人人。
問題的關鍵是:這掛毯是娘親親自繡的。
娘親的多才多藝是寨子裏出了名的,她設計和親手抄刀織就的掛毯被選中成了郡上當官給的獎勵對象。
“靈秀,你的手是薑央親過嗎?”聽姑姑說常有人路上遇到娘親,總要拾過她的手來,誇獎羨慕一番呢。“咦,你看這水蔥似的……十指尖頭兒的——”
爹爹倒經常後麵跟著添油加鹽地道:“是呢?我們家靈秀,在家裏是不用燒飯呢!”
一群婆婆姑姑的就嘻嘻笑起來,一哄而散,道:“咦,你們兩個,風頭出盡,好事占盡呢——”
那時候的村寨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初禁錮的風氣,大家一門心思養血修行,當然大家也有錢養血了。思維方式也更加靈活,掙錢養血這件事是這兩口子做得最風生水起的一件事。爹爹原先本是一個村寨遠近馳名的大夫,當然這個職業通常是祖傳的,昌藍銀昌藍藥昌藍皂,反正隻要東西粘上了“昌藍”兩字,就會變得很神奇,神奇到隻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地步。
但是這種跟隨養父母的好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
原因還是在於自己,自己這異於昌藍國小矮子特殊的體格身高和皮膚。昌藍國人普遍身高隻有五尺,所以養父母站直身子的時候,倒隻能打到自己脖子下麵,當然這隻還是在自己十一歲之前的時候,後來居上,他以平均半年長兩寸的速度,迅速超過了村裏的所有人。
原來不說個子時節,奉吃飯時,木心總說:“娘,爹,你們掙錢辛苦。你們先吃。”
他們倆個就捏捏巴巴隻吃一點點,當然他們說歲數大了,就吃不了多少了,運化不開的,孩子你在養血時間,必須多吃。
然後在他們欣慰的目光注視下,自己能把剩下的差不多的一鍋子飯,風卷殘雲般地幹完。
他們會欣喜地摸摸孩子的肚皮說:“兒呀,養血,養血修行,必須先吃上才行!”
十一歲後半麵開始,他們苦盼著的養血修行計劃落敗,當他們一致認為他隻是個平凡人之時,接著他們馬上有迎來了新的麻煩,“靈血”之說歸於虛妄,但無靈血靈力的程木心似乎是個“異族人”。
這太可怕了,後來的爹娘采用了一個全新的想掩蓋這一事實的方式:“饑餓療法”。
餓,餓到木心眼冒金星,幾近餓死,仍然要餓。“木心,程木心。你是怎麽了,吃得肉多嗎?”
娘親開始發愁,逢人便說,兒子隻是吃肉吃得多。並且她開始縮減木心的口糧,一見了他端了碗開始吃飯,就念叨:“兒啊,不敢吃了。長那麽高可怎麽辦?!”
爹爹抽了水煙壺,噗地噴了一口煙,罵了一句:“這羊群裏長出個駱駝來,這可怎麽向鄉親們交待?!”
初時程木心並不以為意,想著這長到一定程度必定就不長了。
這關鍵是不讓吃飯,太讓人抓狂。
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