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訪
索爾帝國。首都昆德拉。皇宮東側，金色宮殿內。
黑髮黑瞳，神情淡漠的少年正在有條不紊地處理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時不時會停下來，看向手邊一份關於稅制改革的文件，神情罕見地有些焦躁。
而當房間門打開的時候，他第一時間看向來人，可惜，卻得到了他並不想聽見的答案。
「里昂少爺，伍德子爵說，他身體不適，無法前來教導少爺。」漢克說。
「真實原因？」里昂皺了皺眉，淡淡地說。
「聽說是因為皇帝的命令，讓他去教導戴安公主，少爺你也知道伍德子爵的脾氣，公主不僅是女的，而且風評還那樣，伍德子爵自然是覺得，做公主的老師對他來說是個羞辱。」
「戴安公主？」
「哎，少爺。你說這公主是不是沖你來的呀，」漢克突然有點興奮……嗯，八卦導致的，「她知道伍德子爵是你的導師，所以特意……」
「公主如果要學習律法相關的知識，伍德先生是國內最佳的人選。」里昂打斷漢克，「即使是父親，也常常會向他請教。」
「是是是，我的少爺，可公主是什麼水平啊？她需要這麼好的老師嗎？而且，我打聽到，不止是伍德子爵一位，全國上下有名的學者，都接到了命令要去給戴安公主講課。唉，公爵大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居然支持皇帝陛下這麼亂來的決定，這不是平白惹人怨嗎？我聽說，那格林家的伯爵夫人昨天去教公主禮儀……」
漢克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搜集而來的各種消息，而里昂只是聽著，並沒有說話。
……
此時。首都昆德拉城北一個氣派的莊園內，一位穿著當下流行的，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貴族服飾的少年，正慵懶地坐在一把華麗而寬大的，紅色天鵝絨椅子上，他的對面是一位正在替他畫著肖像畫的老畫家。
少年十六七歲的模樣，一頭灰白色的中長發隨性地紮起來，聽了來人的報告，有著淺藍色瞳孔的雙眼笑得彎了起來，語調十分懶散，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驚肉跳。
「公爵們想要做什麼，不是很清楚嗎？就像他們一直以來乾的一樣，想要的東西只有一個，就是皇家的墮落與出醜。」
哐當。
老畫家的刮刀掉落到地上，下一秒，老畫家整個人匍匐到地上，渾身不停地發抖。
「爵爺，請不要殺我，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少年微微抬眼，看了下老畫家，好像剛剛才發現他在屋子裡，少年抿了抿唇，露出不解的神情：「您在說什麼呢？我為什麼要殺一位有才華的人？除非，您是一位庸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您活著也並沒有什麼意義呀。」
少年微笑著說，那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但在老畫家眼裡，卻像是魔鬼的笑容。
……
同一時刻。在昆德拉城的另一邊的莊園內，庭院里，正舉辦著一場貴族小姐們的下午茶聚會。今日的熱門話題，是有關戴安公主的。
「笑死我了，你說那位連禮儀都學不好的，像豬一樣蠢笨的戴安公主要學習自由七藝（文法、修辭、邏輯學、算術、幾何、天文和音樂）？」
「聽說不止是自由七藝，她還要學律法、地理、民俗，甚至是巫術呢！」
「我的天，她這是瘋了嗎？」
「你別說，還真有可能呢。你聽說了嗎？公主成年之後，要嫁給奧爾巴尼國的王子呢。」
「聽說了聽說了，雖然沒有正式宣布，但好像兩國已經協商得差不多了呢。」
「聽說戴安公主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整個人都崩潰了呢，眾所周知，她一直迷戀那位少爺，但那位少爺一直看不上她，這下可好，她要遠嫁奧爾巴尼，就徹底沒希望了呢，所以……」
這位小姐用白色的小巧的羽毛扇子捂了捂嘴，神秘地說：「她就大病了一場——當然，對外是這麼說的，實際上，她是瘋了呢。現在嚷嚷著要學習，成為一個優秀的淑女，要讓那位少爺後悔……」
「哈哈，成為一個優秀的淑女，親愛的，我寧可相信一位洗衣婦能成為偉大的詩人呢。」
「呵，可不是嘛，不過戴安公主嘛，就是這樣的人，可能一天不出醜，就一天不舒服呢。」
「呵呵……」
……
而此時，在離首都昆德拉一千多英里的一座名叫冒頓的小城邊緣，一間並不大的，甚至有點髒亂的，低矮的石制房屋前，一位與這小屋十分不搭的，穿著尚算得體的西服的中年紳士從小屋裡走出來，他的神情平和從容，彷彿貴族一般，但仔細一看，就能看到他身上的西服都打滿了深深淺淺的布丁，腳上穿的皮鞋都舊得已經變了形。
中年紳士拎著行李朝門前一輛載貨的簡陋的馬車走去，正要上車時，一個瘦弱的少年從屋子裡跑出來。
「父親！您真的要去嗎？」少年十分瘦弱，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頭髮亂糟糟的，臉色蒼白，穿著一身破舊的棉麻衣服。
中年紳士看著少年，點了點頭。
「父親……請讓我跟您一起去吧！」
中年紳士搖搖頭：「你要留在這裡。」
「萬一……萬一這是一個陷阱呢，他們知道了您……」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沒有做完的事情，你要幫我做完。所以你要留在這裡。」中年紳士表情嚴肅地說，隨即又緩和地笑了起來，「放心吧，我會小心的，不會有事的。再見，尼古拉。」
中年紳士說完上車離去，叫作尼古拉的少年跑上前去，卻被身後的母親緊緊拉住。
少年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暗暗地攥緊了拳頭。
……
因為皇帝的一個命令，全國各地處處，被掀起了大大小小的波瀾。
而這一切波瀾的源頭——戴安此時正從一個悠閑的午睡中醒來，她完全不知道，幾天前她跟皇帝提出的一個在她看來真的是平平無奇的要求，竟然明裡暗裡，被人有心無心地傳譯成各種版本，被討論，被加以利用，甚至被怨恨。
因而此時，她的心情還是不錯的，並自我感覺每天都離成功逃亡又踏踏實實地前進了一步。
自從做蘋果派那晚，跟皇帝熟悉了起來之後，她就每天都跟皇帝見面，聽皇帝說時政跟當下發生的趣事。她也是因此意識到了，只是書本或者跟人打聽閑聊，是很難真正去了解，去融入這個世界的。
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就是跟老師學習！系統的學習，永遠是最快的。而且老師是活人，是會隨著當下的變化而更新這個知識體系的。
可惜這個世界現在雖然已經有了學校的雛形，而且不少貴族會去學校入讀，但是學校是不收女孩的。因為女人沒有資格學習知識。
知道這件事，戴安並沒有太過驚訝。男尊女卑，即使到了現代仍有這樣的事情，更不能指望一個落後的年代能做到多好。
而也只有到此時她才慶幸自己是個公主，不然一開始就是平民的話，她可能根本沒辦法像先前想象的那樣靠前世的知識經驗做些什麼，而更有可能的是，她會成為洗衣婦（連侍女都做不到，畢竟做侍女也需要貴族出身）、農婦，為了生計奔波、苦惱，並且因為女性的身份，而做什麼都不被承認，不被接受。
這個世界的這個時代，就跟中世紀一樣，雖然看起來很浪漫，也很尊重女性，但這裡的女性，指的僅僅是貴族女性，平民女性依舊是沒有任何人權的。
公主這個身份，有弊，但也有利。
起碼，在提出要找老師學習，最好是向各個學科的頂尖學者學習之後，她就不勞而獲得一堆老師。
雖然這裡面還是有不少古板的，羅里吧嗦的，跟她的價值觀完全不合的人，但是不合歸不合，在老師那學習知識，又不是要跟老師當朋友，合不合得來不是很重要，能學到東西，能回答她的疑問就夠了。
以前在大學里，不都這樣的嗎？
而且作為一個現代人，她沒那麼多階級思想，貴族皇室架子，一般情況下，無論對誰，她都是會給予足夠的尊重的，加上她現在有個討人喜歡的外表，跟老師們和平相處，那不是分分鐘的事情嗎？
事實證明也確實是這樣的。
但也有意外的，也有一些就是很討厭她，就是想要為難她的人。
比方說，昨天來教她禮儀的那位格林伯爵夫人，就是故意在為難人的，明明已經做到跟她要求的姿勢分毫不差了，但她就是要你不停地重做，還硬說你做錯了。
戴安能看得出來，這位夫人根本就不想來教她，看不起她，本是想來泄憤一通的，但沒想到，戴安是一個接受過現代專業形體跟舞蹈訓練的人，學起禮儀來又快又好，一般老師見了學生學得好都會開心，但這位夫人沒有，而是覺得讓她一口惡氣沒處發，甚至加倍地想要處罰戴安。
對這種奇葩，戴安當場就把她給趕走了。
她一個公主，是來學習，不是來找氣受的。
而接下來這位文學界的大師……
戴安看著房間里，堆放在桌面上的幾十本厚厚的硬皮書籍，這是教授她文學的老師讓她在上課前看的，這位叫做赫爾南多的有名的貴族文學家、小說家說了，要先看透這些文學作品，才有基礎來上他的課。
嗯……大概他是覺得，這樣就能難倒她了吧。
但可惜啊，就算他不說，她也正想看這些書呢，畢竟她要做戲劇這一行，總不能無腦直接搬經典吧，經典雖好，但萬一水土不服呢？就像你讓古代的人來欣賞未來魯大師的小說，來欣賞蘇童的小說……怎麼能欣賞得來呢？時代背景不同，人們的思想、行為方式不同，所追捧的，能引起共鳴的東西都是不一樣的。
超越時代的東西，是不會被當代所接受的，有無數的例子，甚至血淋淋的例子證明過這一點。
就算看不過眼這個時代的很多東西，但時代的進步還是要一點點來的，不僅從思想上，還要從經濟上。
要真正做到這一點，首先是要徹底地了解這個時代，才能一點點把它往進步的路子上去引。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也是戴安現在踏踏實實地學習，而沒有直接逃跑的原因。
午睡過後，戴安看起了桌上的小說，這個時代的小說字數並不多，在吃晚飯之前，她已經看完兩本了。
到餐廳去跟皇帝吃過晚餐，又聊了一會天后，她回到房間，再看了半本小說后，時鐘噹噹地敲響了十二點的鐘聲，戴安把火燭吹熄，然後上床睡覺。
平和又充實的一天。
戴安躺在床上，正要閉上眼睛，忽然，聽到了一聲咣啷的聲響。
聲音並不大，但是在寂靜的夜晚里，顯得格外的清楚。
戴安坐起身來，看向四周，黑暗的房間里，只有薄薄的月色從窗口照落，一切都影影綽綽，透著可疑的氣息。
這個時候，又是一聲咣啷的聲響傳來，戴安看向陽台的方向——
有人在朝陽台扔石子。
誰？
戴安抽起放在枕頭下，防身用的短匕首，無聲無息地下床，緩慢地，小心地走向陽台的方向。
她走到了通往陽台的窗邊，朝外看了看，沒有看到什麼，又等了一會，也沒有別的聲音響起。
她試探性地推開了窗戶，朝前邁步，走出了陽台，這一瞬間，一陣風吹過，她忽然感覺到了什麼，往左側看去。
那是一位少年。
他剛剛爬上了窗檯，正準備跳下來。
他身上穿著白色的綴著金邊跟花紋的騎士制服，配著一把看起來十分樸素的配劍，他腳上的馬靴上都是泥土，風塵僕僕的樣子，但卻一點都沒有損傷到他的光彩。
風吹動著他的衣角，清淡的月光撒在他身上，撒在他淡金色的頭髮上，撒在他藍綠色的，如同寶石一樣漂亮的眼睛里。明明是黯淡的夜晚，但他卻照亮了這個夜晚。
戴安定定地看著他，眼睛沒法轉動，身體也沒法作反應，就像是被施了咒語一樣。
跟戴安看到少年同時，少年也看到了她。
少年看到她的那個瞬間，露出像和煦的陽光般的笑容。
「安安！」
他壓低了聲音，卻無法掩飾自己的喜悅。
他輕鬆地從陽台邊跳下來，三步並兩步地走向戴安，他伸出手，極其自然地抱住了她。
戴安聽到自己耳邊響起，像是低語又像是嘆息的聲音。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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