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花樓墮仙(12)
“求你,放過我吧。”虞郎哽咽。千般萬般才說出了這句話來。
花自憐聞言,踉蹌一步,滿眼裏都是不可置信。
他們成親七十餘年,恩愛有加,她的虞郎如何會說出‘求你,放我過’這樣的話?
她以為,他二人心意必然相通,是要千年萬年,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吾之壽數不過百年,強留我於人間,生出的便是你我的孽障。你我人仙相戀,本就於天道不容,我能同你相守七十餘年,已然心滿意足了,自憐你,也早些放下吧。”他出身名門,自有一番風骨,從不願這般似人又似鬼地活在這世上。
與花自憐相知相愛,已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出格,最瀟灑的事了。他願已結,早就沒有逗留人間的欲望了。
花自憐滿目悲戚,難以言喻心中之痛。
一星火苗從天而落,悄然落在虞郎衣襟之上。瞬然,火勢頓起,燃了他整個軀體。
“怎麽回事?”高止一驚,立即脫了外衫上前想要滅掉火勢。
陸寬寬朝天而看,並未再看到火星子,唯有一飄忽道者從天而降,身旁,還跟著一個與高止差不多大的小道。
“師兄?”沈賀鯉一眼便認出那從天而降的道者。世上能讓他犯怵的人不多,玄機子算一個。
高止奮力撲火,卻徒勞無功。花自憐立在一旁,眼中映著快速竄高的火苗,心魂俱冷。
“徒兒,不要再滅了。那是我煉出的三味真火,就是仙人來了,也要灼了肉體的。”玄機子緩然落地,說的話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
花自憐聞言,走到了虞郎麵前,緩然閉上了雙眼,而後同他抱在了一起。
盛火銷銷,焦灼聲絲絲點點,黑色煙霧騰騰,情之所終,最是濃烈。
這樣的場麵是盛大的,是驚人的,是不為陸寬寬所理解的。
可是這一刻,分明是有些什麽東西入了她的心的。
“師傅!你救救他們!”高止見火勢蔓延迅速,心下慌亂,無計可施,隻能向玄機子求救。
“你問問他們願不願意給我救。”玄機子話中之意再顯然不過了。
高止聞言一愣。
他們應是不想被救的。
生與死,世人要的皆不同,究竟何種才是救贖?
時間流逝,一切歸於寂靜,他二人之情愛終化為塵土。
“師傅,花自憐用的幻術是我們靈寶派的幻術。”高止沉聲,言語之中竟有些質問的意味。
玄機子朝著身旁的小道看了一眼,道:“十六,告訴你師兄,這些都是怎麽回事。”
高止看向十六師弟,心中多少期盼這一切都與靈寶派沒有關係。
“是我可憐花自憐無法與自己心愛之人在一起,便偷了書閣中的藏書,找了這高階禁術,教與了她。”十六麵色僵硬,語調沉重。
“也都怪我,明知十六年紀尚小,還非要差他下山買黃紙與朱砂,這才犯下如此大錯。”玄機子輕歎,恨鐵不成鋼。
“嗬。”陸寬寬輕笑一聲,白了這玄機子一眼。“錯漏百出,老道,你撒謊也要撒得有點水平吧?高止好騙,我可不好騙。這小十六若真有同情花自憐的心意,自然也有同情那些無辜男人的心意,怎會厚此薄彼,拿出個以命抵命的法子?”
高止驀然攢起拳頭,內心百般苦楚。
“你這妖女,何故挑撥我們師徒關係?”玄機子轉而責備陸寬寬。“我若是撒謊,怎會如此被你輕易看穿?左右不過是小十六心性單純,思慮不周,容易被如你一般的妖女利用罷了。”
“別吵了,別吵了!他們死都死了,你們說個對錯出來能改變什麽?”沈賀鯉最討厭這種場麵了。
“你背著你師父下山,闖下那般大禍,有何臉麵在此說這些?”玄機子聲色嚴厲,徑直將沈賀鯉罵了個狗血淋頭。
“我……”沈賀鯉語塞,也不敢再反駁玄機子。
“師傅,這件事,真的跟你沒關係嗎?”高止了解小十六。可這一路走來,卻發現自己先前認識的那個師父,變得有些陌生了。
汪洞母親撿到的那本圖冊,莫亭村怨靈頓起的契機,嚴府密室可喚起狐妖的沉香……這一個接一個的疑點……就好像是有人知道他正在往什麽方向走,而後在那個終點設下了考驗一般。
高止的疑心不重,但也並非傻瓜,有些東西,雖虛無縹緲,毫無實據,但也並非無跡可尋。
“你懷疑師父?”玄機子神色哀戚,心痛得搖了搖頭。“你三歲時就跟著師父了,與為師相處這些年,你還是不曾了解師父的為人嗎?師父是不是說過,修行者,不可破妄語戒?既如此,為師又怎會明知故犯?”
高止恍惚猶疑。
十歲時,他第一次跟著師父下山,山下村莊中有一對貧窮的老夫妻,身患重病,卻無錢可醫,師父遇上,便把買黃紙朱砂的錢都給他們了。
十二歲時,他第一回跟著師父去降妖,偌大的宅子裏,躲著一隻老鼠精,那已有七百年修為的老鼠精趁他不注意,咬了他一口,師父見了,心疼得要死,伏妖回去之後,日日夜夜都守在他身邊給他驅妖毒。他病大好之後,師父對他愈加嚴格,更是傾囊而授,生怕哪天自己不在他身邊,他被妖魔騙了命去。
十五歲時,師父力排眾議,給他授籙,讓他成了神霄與靈寶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籙生。
十八歲時,師父對他說,修仙者,先修行,下山之後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你下山曆練吧,莫要辜負了師父的期待。
……
他們師徒之間種種情分,高止不敢相忘。
“對不起,師父。”高止低頭落淚,心下百味雜陳。
“怎麽就是你對不起了?”陸寬寬厭惡地看了一眼玄機子,而後將高止拉到了自己麵前。“高止,你清醒一點!”
“徒兒,你的道服呢?為什麽不穿道服?”玄機子瞥了眼高止身上的淺藍色裏衫,又瞥了眼高止手上被燒得破破爛爛的暗紋外衫,心下不悅。
高止頓了一下,而後才開口道:“徒弟為了進尋媚坊便自己換的衣服。”
“徒兒,你何故學會撒謊了?”玄機子一語道破。這孩子什麽事情都寫在臉上,這謊撒得也不怎高明。
但是,高止從前從未在他麵前撒過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