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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永平坊

  城東永平坊的柳府,是柳晗章的兄長柳漢文的府邸,也是柳家老宅。


  柳漢文是家中長子,因此柳老太太跟著長子生活。


  他在翰林院任翰林侍從,乃朝中清流一派。


  柳老太太心疼小兒子,知今日小兒子回京,也早已派人在府門張望。


  柳晗章到了永平坊口便已看見自己大哥家的石管事已經在胡同口候著。


  他下了馬疾步向前邊走邊問:“石耿,近來母親身體可好?”


  石管事在他一旁略彎著腰邊引路邊回:“二老爺,老太太身體健朗,就是最近幾日有些困倦,精神不濟。”


  “大夫怎麽說,”柳晗章邊快步走入柳府大門,邊問道。


  石管事依舊在一旁候著繼續回話:“葛大夫說並無大礙,是天氣寒冷了有些體恤,已經開了些溫和的方子。”


  柳晗章聽罷,熟門熟路的徑直走向西側的瑞安堂,正是柳老太太住所之處。


  他掀開門口的軟呢布簾,室內幹燥溫暖的空氣便撲鼻而來。大哥柳漢文和大嫂李氏已經坐在左邊等著,屋內上坐羅漢榻上坐著一位身穿寶藍色暗銀紋大襖的老婦人,頭發花白,手中握住一串佛珠不停撚著計數,正是李老太太。


  “母親,兒回來了,”柳晗章說罷便朝著上首作了一揖,又轉頭向柳漢文和李氏,“大哥,大嫂。”方才在右首坐下。


  柳老太太這才慢慢睜開了雙眼,向柳晗章方向伸出了手,“章兒回到了,過來我瞧瞧。”


  他急忙起身跪倒到李老太太麵前。


  柳老太太拍了拍柳晗章的肩膀,感覺次子的肩頭略為單薄,說道:“瘦了,瘦了,在外頭辛苦了。不過苦有苦的好哇,這次差事辦得如何?”


  柳晗章這才起身坐回座位,他看了一眼柳漢文和李氏,心中又醞釀了一下方才挑了一些能說的出來,“這次兒子差事辦的不錯,回京應該還另有封賞,我已在回京當天便進宮回稟了聖上,想必過幾日便會有聖旨下。”說罷忍不住得意的撫了撫自己的胡子。


  柳漢文聞言大笑道:“二弟好樣的,看來我們柳家能出個副相啊。”


  柳老太太將手中的念珠拍到了桌上,發出了巨大的響聲,她厲色說道:“老大這話你也敢說!妄議朝中人事,被禦史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柳漢文神色訥訥,他撓了撓頭,一時沒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又不敢反駁自己的母親,隻好說道:“母親息怒,母親息怒。”


  李氏見柳老太太這般,也明白自家相公說錯了什麽,她趕緊賠笑緩和氣氛,“母親,您也知道相公這脾氣,就是直,就是個混不吝的性子,您別和他一般見識。今兒個二弟回來,也是一大喜事,高高興興的咱在您這討一頓吃食。”


  這大兒媳李氏是柳老太太娘家的小侄女,從小看著長大,又嫁給了自己大兒子,她是個伶俐性子,為人直爽麻利,把柳府打理的井井有條,因而她一向很給李氏麵子。今天見李氏打圓場,也不想當眾下了柳漢文的麵子。


  端起茶喝了一口,才慢悠悠說道:“老大這性子是得改改,雖說這都是自家人,咱們聊點什麽也都是自家的事,但是老二現在是關鍵時期,你們也都注意點誰也別掉鏈子。”


  這關鍵時期說的便是尚書省仆射王大人即將告老,尚書省仆射素有“副相”一稱,與門下省黃門侍郎,中書省中書令大人並為朝廷丞相之一。


  黃門侍郎被稱為左相,中書令被稱為右相。


  而尚書省仆射,則是由於尚書侍郎一職曾由當今天子正和帝在太子時期曾兼任過,因此尚書省不在授尚書令一職,僅設尚書仆射代行使尚書令職責,於是在三相之中謙稱“副相”。


  如今這副相一職花落何家,關鍵便在這兩年。


  六部尚書資曆夠的幾位都卯著勁為自己增加籌碼,柳晗章便是其中一名。


  柳晗章見氣氛頗為緊張,也哈哈一笑打岔說道:“在母親的瑞安堂說話,兒子還是有信心不會外傳的,更何況大哥也隻是一番好願罷了,說到著,兒子好久未得嚐母親這的木酥肉了,看來今晚在瑞安堂有口福了。”


  李氏見狀,吩咐下頭的婆子趕緊將晚餐備上,李老太太又開始撚著念珠,一旁的馮媽媽趕緊給她添了一杯茶。


  柳老太太就著潤了潤喉後又繼續說:“聽說你回京後先回了長興坊這才回來的,回家怎也不先墊個點肚子在過來。這黃氏越發不像話,當家大婦首要之事便是相夫教子,這教子我不指望她了,就對著你一人還照顧不好你,這成何體統。”


  柳晗章聽了頗為讚同,母親真是深知自己疾苦,這可不是回家一口熱飯沒吃著就被氣了一肚子過來的。


  “黃氏她……,不說也罷,她就是木訥了些,整日鑽在爭風吃醋的牛角尖裏,平日裏對外打點倒是得體,就是內宅事情處理上,略失風範。”柳晗章說道。


  “你也別隻說她一人,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隻是這拈酸吃醋的作風怕是改不了,但隻要能把你府裏管理幹淨咯,這便成了。你身邊那梅娘,我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當時你在外上任,納了後又隨了你回京,我便也不多說。但是現在這關頭你萬萬不可鬧出妻妾相爭,寵妾滅妻的事情來。我知曉你對她百般滿意,但是在怎麽滿意,黃氏也是你明媒正娶回來的,這麽多年她哪怕性子不討你喜歡,也有一雙兒女,這點你可要明白。”柳老太太過了半晌才說出了一大段話,就是為了敲打柳晗章。


  柳晗章臉色微漲,當著大哥大嫂麵,受母親訓斥,他也多有不慣。他紅著臉回答道:“兒子謹遵母親教誨。”


  柳老太太見他臉色不豫,心知這二兒子什麽都好,唯有情一個字上有些糊塗,也不知這梅娘使了什麽手段。


  她默了片刻又道:“你此次回來府內也得好好抓起來,雖說你一大男人不該插手內宅之事,但是俗語說修身治國平天下,如果家宅不寧又怎取信於人。也正好你回來,過兩日把茜如送到我,就每日讓她出門一趟,來我這陪我這老婆子念念佛經,去去浮躁,什麽時候我看她性子平了再說。也不需要她在我這住著,就中午時間在我這的西廂房裏休息一下便可,早晚還是都回你尚書府罷。”


  柳晗章聽後陪著笑臉說道:“母親願幫兒子管教這群小的,是兒子的福氣,就怕累著了母親,就是兒的不是了。”


  柳老太太低聲緩緩說道:“怎的聽你這意思,你還不滿意我要接茜如過來?黃氏管不住她,我來管。不然在鬧出事情來,有你後悔的時候。”


  “母親嚴重了。”柳晗章其實頗為疼愛茜如,他考慮的是茜如這些日子都沒有出門,看樣子怕是對外頭人的議論挺在意,若是後頭天天出門到永平坊這邊,就怕她出門遇見不願意見的人,起了口角,又受了刺激。


  於是他用眼神偷瞄了一眼自家大哥,擠了個眼神暗示他出來解決一下這個難題。


  可惜柳家老大從小是個不解神色的,沒能接收到自家小弟的眼神,反而驚奇的說:“二弟,母親能幫管教那是多大的好事啊,你瞧她之前偷偷翻牆出來,哎呀母親這邊花了好大心思幫遮掩了。”

  說起自家女兒,柳晗章真的是又氣又憐,氣這不成器的女兒居然敢離家出走,憐的是她在蘭若寺受驚至今都還未平複,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他急忙說道:“此事事關重大,也謝謝大哥大嫂及時幫帶回小女,否則萬一茜如出點什麽事,我真是百年之後都沒臉在麵對白氏。隻是,茜如她這段日子,頗為怕見人,以往交好的閨中密友也不來往了,聽黃氏說這些她前些日子根本不願意出門,兒也頭疼的很,就怕她還是擰巴不願意出門。”


  柳老太太聞言放下手中的念珠,說了句“阿彌陀佛”。


  又對著柳晗章說道:“老二,我知道你擔心茜如還沒辦法麵對外界的風言風語,又擔心她受刺激了鬧出點什麽事,可你要知道,她能一輩子不出門嗎?還是她做好了去做姑子一輩子青燈古佛的打算?若她往後還要在貴女圈行走,便要學會麵對這些外界的事務。我們柳家雖現在已經不上戰場,但是從沒有縮頭烏龜,也沒有怕事的孬種。這些事情她始終要自己麵對的,這也是為什麽我讓你安排好讓她每日都出門來我這。”


  見自己二兒子還未領悟自己的用意,又怒其不爭的說道:“否則我直接讓她來陪我這老婆子住一段時間便好,何必折騰她每日來回。”


  柳晗章聞言趕緊連連點頭:“還是母親考慮的周到,是兒子想叉了。”


  柳漢文在一旁也趕緊接過話說:“對對二弟你別擔心,茜如來這,就當自己家就好。”


  李氏悄悄白了自己相公一眼,這呆腦子,自家這小叔子身為當朝戶部尚書,比自己家底可厚多了,這次茜如來永平坊,雖說是在母親身邊侍奉,但在這住著吃喝拉撒難道小叔子能一毛不拔?肯定要厚厚的送上一筆。


  她揮了揮手向前一步走到房門口,邊假意吩咐婆子去準備上好的被褥緞襖好讓侄女來了中午有休息的客房芸芸,邊回頭說道:“哎呀,二弟瞧你說的,茜如盡管來,雖然你大哥這翰林俸祿不高,但是也保證大侄女在這跟自家似的。”


  語畢,柳老太太朝著李氏望去,她一聽便明白怕是李氏介意茜如過來占了公中的支出,想和自己小叔子討點好處罷了。


  這李氏什麽都好,唯錢銀一事太過計較。這般想來她便覺得腦仁子疼,皺起了眉頭。


  一旁的馮媽媽趕緊向前替柳老太太揉按穴位。


  揉了好一會柳老太太才發聲說道:“好了,李氏你也不用安排這些七七八八的,茜如到了府內就住在我瑞安堂的好了。”


  說罷便吩咐馮媽媽這幾日給柳慎茗收拾出瑞安堂的西廂房來備著。


  因在座各位除了柳漢文其餘人心情都有不同的沉重,整個瑞安堂正房氣氛便悶了下來,正好廚房飯菜已經做好,李氏便讓婆子丫鬟們趁熱上菜,一時間正房又其樂融融起來,但是每人都有著不同心思。


  柳晗章想著累死了趕緊回家好好先教訓一輪這個大女兒然後打包送來給母親管教。


  李氏想著怎麽開口問黃氏多要點好處。


  柳老太太想著後頭怎麽給柳茜如安排各類修身養性的課程。雖然大家想的各有不同,但是又都落到了柳茜如身上。


  而柳茜如作為當事人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親爹打包就準備送往永平坊了。


  餐畢,華燈初上,一家子又就著當前事情聊了一會,柳晗章才離開了永平坊往自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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